第63節(jié)
黎永成回到了侯府,直接去外書房。未出片刻的時間,隨從在門外稟報,說表小姐來了,他便把人放了進來。沒有什么事情,她不會來這地方,他心里頭有數(shù)。 蘇禧方才邁步進去,喊一聲“黎叔叔”,坐在書案后、喜歡直來直往的黎永成不拐彎子,開門見山問她:“似錦這個時候特地過來找叔叔,是不是有事要說?” “黎叔叔明察秋毫、火眼金睛,我還沒開口,便曉得是有事了。”蘇禧笑著不吝惜恭維他兩句,也完全不否認,“確實是有一點事情,想找黎叔叔商量商量?!?/br> “坐下說話罷?!崩栌莱蓴R下手中的筆,笑著頷首道。 蘇禧走上前去,自己撿了個位置坐下來。 黎簡有事過來尋自己父親,遠遠看到蘇禧走進了書房。她能有什么事要特地來書房找自己父親?心中疑惑,鬼使神差,黎簡做了一件自己往日唾棄不已的事情。 躲在窗戶下一叢鳳尾竹中,聽到書房里隱約傳出來的聲音,因聽力極好,才能字字句句分辨清楚。然而黎簡越聽里邊的談話,越緊擰著眉,心思也變得沉甸甸。 半個多時辰之后,蘇禧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被蹲守的黎簡給攔了下來。她平平靜靜望向眼前沉著一張臉的人,輕笑了一聲:“少易哥哥,這是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大佬分析一波,傅二夫人到底無辜不無辜。 第96章 遙想楚云深(九) 偷聽壁角這樣的事到底不雅, 然而此時,黎簡已是多少顧不上。得知她和自己父親借人用,似乎是想要向傅家尋仇,他不曉得父親為何會答應,卻不能當不知。 黎簡提前在蘇禧回去院子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著,攔下了人,便示意丫鬟婆子退下,單留下他們兩個。他看她臉上一片輕松,反而緊擰著眉:“你想借人做什么?” 蘇禧不揭穿他偷聽壁角的事,理直氣壯的回:“用啊?!?/br> “你要……向傅二爺尋仇?”黎簡猶豫之下, 仍舊直白問出口。 蘇禧卻不置可否,一味望著他笑得意味深長。黎簡被她的眼神弄得不自在,面上卻定得住, 再一次沉聲發(fā)問:“若不是想向傅家尋仇, 那又到底是為什么?” “黎簡,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蘇禧步步緊逼走向他,笑著說。 下意識想要避開,又頓住動作, 黎簡淡淡說:“我是怕你到時候牽累侯府?!?/br> “哦——”蘇禧稍微拖長調子, 這一聲越顯耐人尋味。她表情里的調侃之意卻不能更明顯,“還以為少易哥哥是關心我,白高興一場,還真是叫人失落啊。” 明明曉得她這說的不是真心話,然而耳邊聽著這些話, 再被她的一雙眼睛望住,黎簡心頭便是莫名一跳。一時未察她已離得自己極近,以致于他心口又跳了跳。 絲絲縷縷幽香混著藥膏淡淡的氣味鉆入鼻尖,兩個人視線相觸,黎簡失神,竟忘記別開眼。周遭光線有些昏暗,夜色中唯有她一張瑩白絕美面容泛著微微光澤。 遠遠近近響著聲聲蟲鳴,黎簡怔怔看著蘇禧,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待下一瞬,他猛然回過神來,醒悟到自己的失態(tài),當下不覺窘迫,愈發(fā)感覺到幾分不自在。 “你又不幫肯我,為什么還要管這些?”蘇禧含笑說,“當年的事,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墒侨绱说牟还?,他們做錯事,憑什么便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呢?” 傅二夫人無辜嗎?即使撇開謝婉瑩和傅似錦后來那些遭遇,在當年,她明知道傅二爺和人私奔了,依然首肯愿意嫁給傅二爺,便注定了她不會是無辜的那一個。 傅二爺自己給謝婉瑩生的希望,又親手掐滅了這希望。他的軟弱和不負責任,造成許多人的悲劇,奪了謝婉瑩和傅似錦性命,便無異于是劊子手,更加不無辜。 黎簡看到她在笑,聲音卻泛著一層冷。已經(jīng)是這樣說,意味著她確實準備和傅家過不去了……他不再重復之前的問題,轉而又問一句:“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當真想知道?”蘇禧也問他。 黎簡分辨著她語氣變化,感覺到其中的認真,故而點了一下頭。 蘇禧便沖他略招一招手,示意他先附耳過來。黎簡遲疑過半晌,最終妥協(xié),僵著臉湊過去。她的聲音出現(xiàn)在他的耳畔,婉轉猶如鶯啼,他感覺到自己耳朵發(fā)燙。 然而,未及一刻的時間,在蘇禧話音落下時,黎簡已然變了臉色。待他臉上一片陰晴不定惱怒看向蘇禧,卻單單是望見了她分花拂柳而去的背影。 “我啊——就不告訴你!”回想著她說這句話時語氣里的幼稚,立在原地的黎簡氣極反笑,已明白過來自己輕易著了她的道。當真是……落花流水、馬失前蹄。 傅似玉打從傅二夫人口中聽過當年的事情后,便一直琢磨要和蘇禧單獨見一面。她試著邀蘇禧出門同游,偏偏次次遭到拒絕,又沒有辦法強逼,一下子犯了難。 這邊傅似玉還未來得及“開解”,那邊成國公府連接出現(xiàn)了怪異的事情。起初,是屋子里莫名出現(xiàn)些奇怪的東西,屬于女人的衣服、鞋襪之流,到后來是利器。 有一次是傅二夫人睡覺的軟枕上出現(xiàn)了銀針,丫鬟整理床鋪時還沒有的,等到她躺下去時,頭皮被刺痛,才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再到后來,是吃食里出現(xiàn)了瀉藥。 成國公府上下那么多人,其他房也都沒有事,單單傅二爺這一房是這樣。哪怕吃的東西明明都是一樣的,丫鬟婆子試吃的時候還沒有事,傅二夫人用了便出事。 最開始的時候,任憑是誰都會以為是身邊的人或府里的仆人出現(xiàn)了問題,傅二夫毫無疑問有同樣的想法。然而不管如何防備和整治,都避不開下一次的惡作劇。 之所以用惡作劇來形容,無外乎因為,既然能做到這種程度,要取她或者任何一個人的性命似乎很容易,對方卻沒有這么做??墒谴藭r沒有,不代表彼時不會。 一整個成國公府的二房,因為發(fā)落和打罰許多的下人和傅二夫人日漸隨意發(fā)怒,變得人心惶惶。這種情況持續(xù)一個月,傅似玉眼睜睜看著自己娘親瘦了好幾圈。 直覺告訴了她,事情必然和傅似錦有些關系。傅似玉便想要去找她理論,幾次三番被傅二夫人攔了下來。傅二夫人不許她去,而更奇怪的是傅二爺?shù)牟焕聿徊恰?/br> 傅二夫人把話說得很重,幾乎是她若去找傅似錦求情,便同她斷絕關系的態(tài)度。傅似玉起初是被攝住了,沒有敢違背她意愿,到后來,究竟還是按捺不住心思。 背著傅二夫人,派人暗中在定遠侯府守了許多日之后,傅似玉想辦法在茶樓堵截到蘇禧。說是堵截,當傅似玉看到氣定神閑的蘇禧時,反而覺得是自己入了套。 有時候是這樣,明明是自己要去找對方對峙,但假使對方十分鎮(zhèn)定、氣場強大,一不小心便會陷入茫然和畏縮中,莫名便覺得自己不夠理直氣壯了。 傅似玉這時候便有這樣一種感覺。 假如傅似錦和她要證據(jù),她又到底能給得出來什么?一切不過猜測罷了! 傅似玉一臉嚴肅在蘇禧對面坐下,先聲奪人:“傅似錦,你究竟想要怎么樣?” 蘇禧淡笑反問:“我能怎么樣?” 傅似玉蹙著眉,冷硬說:“你想報復我娘親,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若你往后繼續(xù)如此,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好說話。她什么都沒有做,你憑什么牽累無辜的人!” “我也是什么都沒有做,你又為什么牽累無辜的人?”蘇禧又一次反問。 傅似玉被噎了一下,抿一抿唇說:“當年的事,我娘不知情?!?/br> 蘇禧磕瓜子不說話,眼睛看著樓下臺上唱的一出戲,根本是沒把傅似玉放在眼里的意思。這個輕視的舉動,讓從未遭遇過這種態(tài)度的傅似玉不知應該如何招架。 她自小被以大家閨秀的標準養(yǎng)大,臉皮向來薄,會在這里和蘇禧說這些,于傅似玉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才這么三兩句話,她便已敗下陣來,不知多挫敗。 傅似玉沉默等待了片刻,也沒有等到蘇禧開口,不覺著惱。她恍然明白了過來,為什么自己娘親不許她找這個人,因為她根本不是這個人的對手,注定被欺負。 “要怎么樣,你才肯放過我娘?”傅似玉咬著牙,低聲近乎哀求。 這時候,蘇禧方朝她看過來一眼。 “我肯放過你娘,你娘便肯放過我了嗎?”蘇禧笑一笑道,“若是我不曾發(fā)現(xiàn)吃的飯食、湯藥有問題,我也不能坐在這里同你說話,你何不求求你娘放過我?” 傅似玉立時反駁:“這些肯定同我娘親沒有關系?!?/br> “憑什么?”蘇禧依然笑著問道。 憑什么?憑什么說沒有關系?傅似玉順著蘇禧的話想了想,知道自己是認定了這個事實,只是不肯信她任何的話??墒?,她為什么非信她的話而不信自己娘親? “你放心,你娘——一定會好好的——”蘇禧語氣很平和,“我也希望,她可以活得更長久一些,不要隨便的丟了性命。最好是——長命百歲——” 她無波無瀾的話,落在傅似玉耳中,卻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最開始,蘇禧便發(fā)現(xiàn)了,傅似玉這個人是骨子里的天真。因為天真,所以她說讓她自己回去問,她真的回去問了。因為天真,傅二夫人的話,她也堅信不疑。 本質上說,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親人,和自己的親人站在一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要她不做不該做的事,那么至多是被稍微利用一下,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 蘇禧從茶樓出來,走了武器鋪子一趟。 黎簡的生辰將近,作為“表妹”,怎么能缺了禮物? 及至后來辦妥這件事,蘇禧出得鋪子。在她準備上馬車回定遠侯府時,張鶴懷中摟著個嬌娘迎面走過來。她立在馬車旁邊沒有動,待張鶴走近,笑道:“張公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黎簡:躁動:( 不然大家再直覺一下,少易哥哥還可以撐幾天233333 第97章 遙想楚云深(十) 蘇禧戴著帷帽, 張鶴雖被她通身氣度吸引看過來幾眼,但未聽到她聲音之前,沒有辨認出是誰。此時聽見蘇禧喊他,一聲“張公子”,便已叫他骨頭酥了大半。 張鶴放開懷中的佳人,笑容猥瑣朝蘇禧拱拱手,略顯遲疑:“傅……二小姐?” 蘇禧露出臉來,淺笑問道:“張公子這是往何處去?” “呃……是有些事情……”張鶴含含糊糊的應。 他身邊的小嬌娘望見蘇禧,認不得其身份,卻頗有危機感。 “公子, 你衣裳亂了,讓奴家來為你整理?!毙赡飲陕暭氄Z,往張鶴的身上依偎過去, 全然不管這是什么場合。胸前的兩團貼在張鶴的手臂, 手伸向他胸前。 張鶴被那雙柔弱無骨的手揉搓著,“嘶”的倒吸了一口氣,忙將她的手捉開又把人推開。小嬌娘斜眼看蘇禧,輕哼了一聲, 撇撇嘴, 扭頭絞著手里一張繡花帕。 眼前這個和張鶴走到一起的小嬌娘是何種身份,不難辨認。尋常女子也不敢有這么大膽的舉動,何況此人滿臉風塵氣,劣質脂粉氣味濃郁…… 張鶴這么拿著岳丈家的銀錢,在外面胡搞亂搞, 當真不是一般的人渣。蘇禧心底一片漠然,面上瞧不出什么,只說:“張公子,不知福善藥堂可有三黃湯賣?” “是有的?!泵髅鲗λ幪靡粺o所知,張鶴依舊迅速應了蘇禧的話,而后問,“傅二小姐是有什么需要么?”他隱隱切切的語氣,只差沒立刻打包票事情必辦妥。 蘇禧轉頭示意丫鬟拿錢,而后將一錠銀子遞給張鶴:“煩請張公子使人幫忙撿幾副三黃湯,送到成國公府與傅二爺,仍說傅家二小姐送的便好?!?/br> 張鶴瞥了一眼那錠銀子,將錢收下,連連說好。見他應承,蘇禧不再多話,和張鶴告辭后上得馬車走了。馬車走出去一段路后,她方才低聲交待丫鬟幾句。 方家這邊,蘇禧一直沒怎么出力氣,無外乎是因為她注意到張鶴和方芙之間的關系不穩(wěn)定。張鶴和方芙當初勾搭在一起,恐怕也沒多少愛,是這人太貪婪罷了。 雖然同為姐妹,但是蘇禧通過系統(tǒng)的資料和自己的接觸感覺得出,若方蓉仍在,方芙的能力絕比不上她。那么相比之下,對張鶴而言,方芙比方蓉好控制得多。 張鶴出身貧苦,方家的家產(chǎn)是一塊肥rou,他太過心動。方家二老心善,好欺騙,方蓉孝順,常常都會肯聽二老的話,可她精明又冷靜,不好糊弄,方芙則不然。 最初和方蓉定親的時候,張鶴的身份是上門女婿。之后再和方芙成親,出于這種種的事情,方家二老其實沒讓他倒插門。這自然是張鶴所希望的。 張鶴從開始便目的不純,這意味著他的真面目遲早會暴露。方芙太好拿捏,他暴露得也就越快,譬如到現(xiàn)在,張鶴將功名棄置一旁,反而吃喝嫖賭,樣樣不落。 方芙當初看上了這個人,不能不說受一種虛幻的感情驅使。如果張鶴表現(xiàn)很好,或許一直都可以維持相安無事的狀態(tài),可不是這樣,便注定會出問題、有矛盾。 他們自己都慢慢不和了,蘇禧也就并不需要費太多的功夫。她要做的,不外乎找到合適的時機,玩一把火上澆油、雪上加霜,讓他們自己先自相殘殺。 張鶴在外面這樣子胡來,方芙不笨,便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有做,只是仍在忍耐而已。等到幻想破滅、無法繼續(xù)欺騙自己的時候,她不再會掩耳盜鈴。 蘇禧交待丫鬟的是派人看著點張鶴,注意一下他平日動向,當然是以看他事情辦得如何的名義。如此過去了半個月,黎簡生辰前一天,張鶴又在外面花天酒地。 酒樓之中,雅間內(nèi),張鶴左擁右抱,同滿桌的狐朋狗友談天說地。他如今有錢,出手闊綽,身邊豈會不圍繞一幫子奉承之人?張鶴很享受這樣被人吹捧的生活。 熱熱鬧鬧一桌宴席,席間男子個個身邊都倚著一個美嬌娘,幫忙布菜喂酒,好不快活。然酒酣耳熱之時,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轟然打開了,方芙出現(xiàn)在了門外。 張鶴吃酒吃得滿面紅光,乍看到方芙,愣了好半晌。等到回過神,他定住心神,收回手臂將身邊的兩個美嬌娘推開了,人坐在椅子上沒動,和門口的方芙對峙。 席間眾人面面相覷,雅間里一瞬變得鴉雀無聲。方芙站在雅間外,同樣沒有動,紅著眼咬牙看向那個變得陌生的男人。即便早知道,真的看到了,又不大一樣。 一刻多鐘之前,方芙在福善藥堂做事,不知是誰送了個包袱到藥堂,說給她的。包袱里面有一封信,信里面上面只寫了酒樓的名字,除此之外是一件貼身衣物。 那是一件屬于男子的里衣,針腳眼熟,方芙很容易認出來是她給張鶴做的,何況衣角還特地繡了這人的字。這個樣子被人挑釁,無異在被人甩臉,她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