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杜氏眉毛微挑:“大嫂,我女兒不是那等膽小之輩,這樣大的事情她自然是要知道的,這可是謝府生死存亡之際,”她知道她的女兒一貫愛嬌,可她確信女兒不是膽小的人,這樣大的事,寧寧一定要知道的,若是攔了她,到時候真的出了什么差錯,是后悔也來不及的…… 謝老太太的聲音不似一貫的溫和:“寧寧來了也好,都坐下吧。” 杜氏坐在另一側,謝婉寧也跟著坐下來,謝老太太又問:“嘉言呢,什么時候接回來,家里已經(jīng)去了信兒了吧。” 杜氏吐了口氣:“媳婦一得了消息就派了小廝去信告訴嘉言了,過不了幾天就能回來了?!?/br> 謝婉寧低著頭,謝嘉言那時在冰嬉節(jié)上表現(xiàn)很好,得了建平帝的青眼,后來就謀了個缺兒,前些日子剛好被派出去。 一時間屋子里就靜了下來,謝德政才開口說話:“娘,今天來的人沒說父親和二弟犯了什么罪……” “陸首輔派的人,哪里需要什么罪名,隨便安一個就是了,”謝老太太有些失望,她這兩個兒子,二兒子太過魯莽,大兒子為人又愚魯。 謝德政想了想又道:“娘,如今看著勢頭不嚴重,該是不能將一整個謝府拖下水,兒子明日就出去見見往日的同僚,程大人與咱們府上交好,應該能幫著活動一下?!?/br> 杜氏也適時開口:“媳婦明日就去娘家看看,”杜崇安最近才被提拔,應該也能說上話。 謝婉寧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這些法子聽上去有用,可實際上不過是徒勞而已,陸修文可以說是只手遮天,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謝老太太點點頭,她看著檐牙上挑著的燈籠,她活了大半輩子的年紀了,自然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這事可以說是陸修文一手造成的,若他不點頭,其他人再說什么都沒有用,最后的希望就是當今圣上了,可建平帝一向寵信陸修文,更何況他基本不理朝事,這事基本等同于無解。 謝老太太的聲音有些低:“你們都先回去吧,等過幾日再看看,罪名一天沒定下來就還有辦法,”她現(xiàn)在就是謝府的支柱,自然要穩(wěn)住闔府的心。 自從入了夏,天氣一直都很熱,這一晚竟然難得的很涼,謝老太太起身看外面的星空,良久才嘆氣:“看樣子明天是個雨天?!?/br> 謝婉寧沒有說話,她看著瘦弱卻站的筆直的祖母,然后也從漏窗里看外面連綿的屋脊雕梁,很是氣派,明明前些日子還顯得輝煌,現(xiàn)在看著卻更是寥落。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停,淅淅瀝瀝個不停,苑香居外頭的花草樹木都如同被水洗了一般,偶爾還有打落的樹枝,很是蕭索,還好下人們都還穩(wěn)得住,如今雖然謝亭章和謝昌政被關進了大牢,下人仆婦們總以為還有轉圜的機會,過幾日老爺們就會被放出來。 謝婉寧自然知道沒有這么輕松,她細細回憶前世的事,卻實在改變太多,好些事情她也不知道了,只能靜靜等待,謝德政一大早就出去了,杜氏也去了相隔不遠的杜府。 謝德政和杜氏直到晚上才回來,倆人面色很是不好,謝婉寧明白,這是沒有什么法子了,程大人和杜崇安到底比不過陸修文,謝府人都很是擔憂,府里兩個人被關進了大牢,如今竟然找不到關系,連去探望一面都不成,也不知在牢里受沒受什么刑罰,能不能撐過去。 杜氏更是愁的連飯也用不下去了,還是謝婉寧好說歹說才用了點湯飯。 這雨一下起來便停不下來了,這日下午雨勢依然連綿,謝府外頭杜崇安卻敲了門進來,謝婉寧一得知這個消息便帶了山梔趕去了前廳。 前廳里杜崇安和謝德政坐在兩側,杜氏也跟著坐在一旁,她也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外面的廡廊下,正好遮雨。 這個角度就瞧見杜崇安的臉色,很是不好:“今日上朝,圣上還是沒有露面,想來是在西苑里上香,陸首輔聽著諸事,下面就有好些官員參了謝大人,說他貪墨。” 謝德政和杜氏的臉色煞白,這可怎么辦。 杜崇安接著道:“陸首輔就定下了謝大人的罪名,還說要派大理寺的人好好調(diào)查一番,這監(jiān)牢短時間內(nèi)時出不來了的,”他說著看了杜氏,于心不忍的樣子:“妹夫說是同謀……” 杜氏聽了這話幾乎暈了過去,聽著這意思是要定罪的樣子,若真的她可怎么活下去…… 謝德政的聲音低?。骸澳且蓝判挚矗耸驴蛇€有什么法子,并且,陸首輔說我父親貪墨,卻不知是哪一樁?!?/br> 杜崇安道:“陸首輔說是去歲京郊糧倉的事……謝兄,別說想什么法子了,如今同謝府有干系的都……” 官場上自古不變的道理,如今誰有事不避忌著呢,謝德政聽了心越發(fā)冷了。 站在廡廊下面的謝婉寧覺得她實在害怕,一切都按照前世的步驟一一重演,可悲的是,她依舊什么辦法都沒有。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縱使廡廊能避雨,到底還是有許多雨打在了謝婉寧的身上,她感覺不到身上的冷,她自重生以來就在想著該如何避禍,可是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如今同謝府有關系的人家都受到牽連,更別提替謝府求情了,一切都掌握在陸修文的手里。 她最開始想著尋求陸起淮的幫助,可他現(xiàn)在還年輕,哪里有能力與陸修文抗衡呢,別說他遠在大同,就算是在京城怕是也沒有什么辦法的。 祖母年邁,大伯父不擅官道,舅父也幫不上忙,謝府……怕是要沿著老路再走一遍了。 屋里面又響起交談聲,謝婉寧閉了閉眼睛,陸修文只手遮天,只有建平帝能管束他,可建平帝從來不上朝,就算是上朝也不會理會這些對他來說很微末的事。 謝婉寧回身:“山梔,咱們會苑香居?!?/br> 謝府如今大亂,杜氏也功夫管謝婉寧的事,謝婉寧特意叫來茜草尋身干凈的衣裳,茜草雖有些懷疑,到底還是照做了。 方才的衣裙被雨水打濕了,她還是換一身干凈的好,然后又交代山梔:“去告訴車夫,先套好馬?!?/br> 山梔彎腰行了禮:“姑娘,外面的雨這樣大,您要去哪兒啊,”她抬眼小心地看著謝婉寧。 謝婉寧接過茜草遞過來的衣裙,然后看著外面水蒙蒙的世界:“去……晉王府?!?/br> 如今謝亭章和謝昌政都被關在監(jiān)牢里面,指不定會遭受什么刑罰,她早點兒找到人幫忙,就多一分安全,謝府如今什么人都指望不上了,陸起淮就算在這兒也無濟于事,她只能求趙徹了。 因著是雨天,京城里很是安靜,路上的馬車并不多,過了一會兒就到了晉王府。 晉王府是趙徹在宮外的府邸,墻面是朱紅色的,院門既大又深,門口守著好些小廝,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謝婉寧挑開馬車簾,她向山梔使了個眼色,山梔就撐著傘上前向小廝說了些什么,那小廝往這邊看了看,然后推開宮門。 …… 晉王府的管事就知道了謝府的二小姐要來拜見晉王,那小廝奇道:“我倒不知咱們王爺什么時候認識了這謝府二小姐,要不要讓她進來?!?/br> 管事一直跟在趙徹身邊,自然知道自家主子頗有些關注這謝府二小姐,然后說道:“你允了她進來吧,其他的萬勿再管了?!?/br>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行了喏就走了。 小廝在謝婉寧前頭引路:“謝姑娘,咱們王爺正在書房里同人議事,您先去廂房里等一會兒王爺就到了。” 謝婉寧跟在小廝的身后走著,晉王府里的景色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兩側的青石甬道上都種了同一樣的花兒,隔不遠就是石墩子,前面是涼亭,夏日里她時常去乘涼,這里到底是前院,她想起后院里她的宮殿,還有繞著宮殿的池水,在王府后頭趙徹還特意澆了冰場教她冰嬉…… 在書房里的趙徹收到了消息,他自然知道她是為什么來的,原本還是高高在上的次輔孫女,如今家眷就成了階下囚,想來她一定很害怕吧。 趙徹進到廂房的時候,就看見了插屏后頭的謝婉寧,她站在廊柱旁邊,正靠著窗扇,外面的雨聲滴滴答答的,她微微仰頭往外看。 屋里頗有些冷,冰涼的雨絲從窗扇里飄進來,趙徹看著桃木插屏后頭的謝婉寧,他想起初見時她裹著兔毛邊兒的連帽,也是這樣躲在屏風后頭:“外面的雨下的這樣大,怎么不關上窗。” 謝婉寧聽到聲音就回了頭:“多謝王爺關心,臣女不覺得冷,這樣的雨天正正好,”令人清醒。 趙徹轉過插屏,看到她穿著月白密羅衫,繡著淡色櫻花,下身是白素紗裙,底下是一道天青織金花邊,一頭烏沉沉的發(fā)披在身后,束腰很細,勾勒的她腰肢纖軟,胸脯鼓鼓,她身后就是綿密空靈的雨簾,她的臉越發(fā)顯得玲瓏妖媚,看著竟不似世間人。 趙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這樣熟悉的感覺,自從那日茶樓初遇,他時常想起,從不曾忘記。 趙徹負在身后的手握緊,甚至有些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的,他對她存了那種心思,她最初的狡黠,暢音園里聽著檐牙下的鈴鐺,茗都茶社里的搞怪,一幕幕…… 他一直克制著自己不要與她見面,他知道她的心性高傲,是決計不會嫁與他做側妃的,他有他的考量,正妃之位是他不能允的,可如今……機會是不是到了。 趙徹的聲音有些低沉:“謝姑娘,怎么忽然來我府上了,你……”其實是明知故問,但他還是這樣說了。 謝婉寧行了禮:“晉王,臣女今日叨擾了。如今朝廷上沸沸揚揚,想來您也該知道了,臣女祖父和父親都被扣押在大牢里了,臣女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您能不能幫臣女一回?!?/br> 她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柔軟細嫩,那樣纖弱,仿佛一陣風吹過就要飄走似的。 趙徹肅了肅嗓子:“謝姑娘,你也知道,我雖是皇子,實則……我是沒那個本事將謝大人撈出來的?!?/br> 他這話也不是假話,建平帝雖只有三個成年皇子,但是不偏不倚,對哪個皇子都那樣,三個皇子也都沒什么實權,是決計抵不了陸修文的。 謝婉寧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趙徹后來娶了陸雅怡……他到底還是借了陸修文的勢:“臣女明白,臣女想求王爺讓我祖父和父親在牢里過的舒服點兒,”她本來就知道如今誰也救不出謝亭章來,她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趙徹幫忙好叫謝亭章和謝昌政在牢里不要受太多刑罰。 趙徹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尋常女子遇上這事早哭哭啼啼的了,她竟能看清形勢,不強求,卻想到了最好的辦法,為今之計,最上佳的就是這個法子,怕是好些男子也想不到,這份心境實在少見。 趙徹欣賞歸欣賞,他卻一直是極度清醒的,他看見她盈盈如蓮花的裙擺,然后上前一步:“謝姑娘,我為何要幫你呢……” 趙徹的臉就在眼前,謝婉寧能聞見他的氣息,既陌生又熟悉,她的身子不自覺發(fā)抖:“臣女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br> 趙徹看見她玲瓏的眉眼,他忍不住抬手摸了她的眼睛,桃花一樣的眼尾:“嫁給我,我就幫你?!?/br> 他說,嫁給我…… 第83章 趙徹此刻離的特別近,謝婉寧能清晰地瞧見他臉上的神情。 他的面色冷峻,帶著一絲冰冷的神情,這樣的熟悉,又是這樣,謝婉寧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前世的趙徹。 那時他總是冷峻的樣子,毫不顧忌他人的情感,堪稱霸道,這世重來,兩個人交集很少,再見面也是以禮相待的樣子,他也顯得溫潤許多,謝婉寧以為他變了,可是方才他那句話一出口,那樣熟悉的神情一出現(xiàn),她就知道……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前些日子的溫潤禮遇不過是偽裝,刻在他骨子里的還是那股子毫不顧及他人的冷漠霸道。 謝婉寧只是不明白,明明這世他再也沒有接近她,倆人見面都很少,為何他還是想娶她…… 謝婉寧后退了一步,她的背脊微彎,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晉王這話是什么意思,臣女不懂,”她只能假裝。 趙徹的嘴角甚至帶了一絲笑:“謝姑娘,你分明是明白的,我雖是皇子,可這事到底難度很大,說不準兒還要搭了我進去,我為何要無緣無故幫一個同我毫無干系的人。” 謝婉寧心下明白,他骨子里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也不想同他打啞謎了:“若是按照晉王所言,為何先前晉王從未透露出想求娶臣女的意思,偏偏今日才說出來。” 她的目光清澈,趙徹看了有些尷尬,仿佛自己的一切想法她都了然于心。 謝婉寧接著道:“晉王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貴,臣女現(xiàn)在乃是罪臣之女,如何能配得起晉王殿下?!?/br> 趙徹負在身后的手稍稍松了些:“雖說你現(xiàn)下身份尷尬,但是可以嫁與我做側妃……” 謝婉寧聽了這話閉了閉眼睛,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看,就是這樣,又一次,他就是這樣的人。 過了會兒謝婉寧才睜開眼睛,里面滿是嘲諷的意味:“臣女自然明白,晉王知道臣女的性情,臣女是絕不會嫁給人做妾室的,先前臣女是次輔的嫡孫女,現(xiàn)下落了難,晉王殿下就可為所欲為了。” 趙徹幾乎不敢直視這雙眼睛,那么清澈分明,將他的齷齪心思瞧的一清二楚,是,他就是這樣想的,他的正妃之位只能是陸雅怡,也就是如今他才有機會能得到她。 謝婉寧沒有直接把話說出來,但是趙徹知道謝婉寧都明白,此刻不得不感嘆她的冰雪心思,就是當朝官員也沒有幾個能將事情想得這般通透的,實在是聰明,他越發(fā)著迷,這樣的女人誰不喜歡呢。 可是她竟然都說出來了……她怎么敢都說出來,她可是來求他的,分明是她有求于他,她怎么敢。 趙徹又往前進了一步,然后俯下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玲瓏明媚的臉龐就被抬了起來:“謝姑娘,怕是你忘記了……此番你來是求我的,”他說著話聲音就冷厲了起來。 謝婉寧聽到他的聲音卻有些恍惚,她想起前世,她也是求過趙徹的,那時候是在莊子里,她一步也不能走出去,實在悶得慌,就軟言求他:“王爺,您放臣女出去玩會兒吧,無聊的緊,您前些日子搬來的話本子都瞧完了,”她皺起了眉。 趙徹就摸了摸她的頭:“既然這般無聊,還不如給我縫制外袍,也好給你打發(fā)時間?!?/br> 她一貫最不耐煩女紅,更別提給他縫制外袍了,當即就轉過身冷著他。 趙徹也不哄她,聲音還更加冰冷:“謝婉寧,如今可是你在求我?!?/br> 她想了想還是彎了眉眼,做出一副軟弱的樣子:“王爺……”然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記憶回籠,下巴的觸感越發(fā)清晰,謝婉寧軟了眉眼,聲音柔婉:“王爺……,我只想求您在牢里照顧下我的祖父和父親,臣女方才的話也并非是胡言亂語,還望王爺原諒?!?/br> 手上的觸感這般的好,以至于趙徹不自覺用了力,過了會兒才松開手,她的下巴上竟就有紅紅的指印了。 眼前的姑娘眼尾發(fā)紅,面色蒼白,紅唇也似失了顏色,身子骨瘦弱,伶仃荏苒,實在引人憐惜,就是她一貫堅韌的臉上也露出了軟弱的神情,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 趙徹細細地想了她方才的一番話,他知道她的性子,強迫也是不成的,以后還會有機會的,他一定叫她心甘情愿的嫁給她:“你回去吧,外面雨大,婆子已經(jīng)備好傘了?!?/br> 趙徹說完就轉過身:“你放心,兩位謝大人在里面都會好好的……但是,只這一次,若是還有下次,你知道的……” 他如今冷眼旁觀這局勢,謝亭章是基本沒有機會再出來的,只要他耐心的等,她總是會心甘情愿的嫁給他的,沒錯,他這招是以進為退。 謝婉寧行了個禮,裙裾如蓮花一般散開:“多謝晉王殿下?!?/br> 直到回到了馬車里,謝婉寧靠在馬車壁上,身后的靠枕都滑落下來,她身子一軟,再也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