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放到身邊叫竹開,也好叫小龜奴認(rèn)清處境,以后閉緊嘴繃緊皮,別提竹湯的烏龍老實當(dāng)差。 竹開身形一頓,忙又重重磕頭,“謝七少賜名?!?/br> 認(rèn)過新主,慶叔默默將一早備好的身契奉上。 事情太順利,慶叔一邊往外走,一邊犯嘀咕。 他不找陸念稚而找杜振熙,本是想著杜振熙年幼皮薄好說話,但聽話聽音,聽杜振熙那意思,以后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他能被“麻煩”的,無非是慶元堂的人和事。 雖不知杜振熙想讓他干什么,但既然一時心軟,把人和把柄主動送到杜振熙手里,他就沒想過能全身而退。 是以琢磨了片刻就丟到一旁,溫聲敲打了竹開幾句,自告辭離去。 另有杜府下人領(lǐng)竹開安置。 桂開落后一步,已無心吐槽慶叔和竹開跑偏的污糟思想,了悟道,“您順?biāo)浦哿粝轮耖_,是打算讓他和慶叔借著差事之便,盯梢慶元堂?” “四叔那里,還是要你親自經(jīng)手?!倍耪裎鯎u頭,望著空闊的廳門問,“竹開的來路,可干凈?” 第19章 命里有毒 “您放心。竹開的身世簡單得很,換做尋常人家,誰會讓自家孩子進三堂九巷做事?!惫痖_語氣篤定,“他原是來廣羊府逃難的孤兒,家里人一場災(zāi)荒早沒了,流落街頭做了乞兒,后來被慶元堂收作龜奴。才剛出師當(dāng)差,進慶元堂不過一兩個月,除了慶叔,無依無靠,更無后臺?!?/br> 慶元堂那樣的地方,他哪里敢隨手抓個龜奴就給杜振熙使喚,昨晚選中竹開隨侍前,就已摸清楚了竹開的底細(xì)。 “如此正好。你讓他得閑了,就?;厝ヌ酵麘c叔?!倍耪裎醵杜燮鹕?,抖得腦門草藥滑出一道綠慘慘的汁液,抬手怒抹一把道,“回頭你瞧著合適,就把打探曲大家底細(xì)的事,交給竹開練手,由著他跟慶叔磨去?!?/br> 桂開忍著笑,“我曉得怎么做了?!?/br> 送走杜振熙,就拐去自己的小院子,他住正房,竹開則住廂房。 竹開沒想到今天就能留在杜府,根本沒帶他那點可憐的家當(dāng),一聽還能回慶元堂看望慶叔,忙一疊聲道謝,一邊抻平才上身的嶄新小廝服,一邊殷勤招呼桂開,見桂開耐心告訴他府里規(guī)矩,全無拿捏資歷的高傲,更無打壓職場新人的意思,漸漸不再拘謹(jǐn),眼中又泛出機靈來。 “你跟我來?!惫痖_見狀面露滿意,示意竹開跟上,“前院一共二進。你剛才進過的廳堂,和我們住的小院子,都在二進前邊,后邊是七少和四爺?shù)淖√?。那里就是七少的霜曉榭,正對著霜曉榭,那些高墻后圈著矮山的院落瞧見沒有?那是四爺?shù)膹]隱居?!?/br> 兩處規(guī)矩都大,莫說竹開這個新人,連他都不敢無招亂闖。 竹開忙應(yīng)聲,疑惑道,“七少行七,想來外頭的說法有誤?” 他問得委婉,桂開答得直白,“外頭什么說法?說杜府人丁凋零?這倒沒說錯。府里就七少、十一少、四爺三位男主子。走的都是族里的大排行?!?/br> 邊說邊指向西面一溜白墻青瓦,“說是族里,其實就是和隔壁的西府并在一塊兒算。那道墻隔開的就是早年分出去的西府。當(dāng)家的是二老爺、二夫人,往下是二爺、二太太,和四爺同輩。再來就是大少、五小姐、六小姐和八小姐,和七少同輩。 我們說的杜府,指的是東府。兩府分家不分府,西府向來依附著東府討生計。二爺實誠、大少紈绔,管事的是二老爺。東府名下除了掛著皇商的瓷窯,其他諸如茶葉、香料、布匹之類的小頭生意,泰半交給了西府打理。 如今綢緞行已經(jīng)劃給了西府,除此外,其他生意的賬冊每一旬過過二老爺?shù)氖趾?,還要交由四爺把總。七少開始打理生意后,已經(jīng)拿下了茶葉、香料的大掌事印,二老爺輩分再高,于生意上也是要聽七少的?!?/br> 竹開耳朵豎得高高的,已然明白東府強西府弱,并非犯忌諱的話題。 二人拐出前院走向后院,桂開放慢腳步,緩聲道,“后院一共三進。一進是花園,二進本是大老爺、大爺、三爺并夫人太太們住的地方,幾位主子相繼去世后,就空置了。三進則是府里的正院清和院,是老太太的住所。 十一少年紀(jì)小,后院除了老太太沒有別的女主子,也就由著十一少跟著老太太起居。平日里借宿在官學(xué)的宿舍,只有休沐時才回府?!?/br> 竹開聽到這里小心肝一抖,再看大得不可思議,卻空落落得可怕的后院,原本的驚嘆,只剩下了驚。 暗道杜府簡直是——命里有毒。 不僅正經(jīng)男主子都死光了,連妻女都沒留下半個,如今當(dāng)家的是養(yǎng)子陸念稚,下頭只有才長成的杜振熙,附帶一拖油瓶性質(zhì)的十一少。 子嗣運磕磣成這樣,不是命里有毒,就是受了什么詛咒。 竹開捧著小心肝偷甩冷汗,咂摸了下桂開的態(tài)度,選擇直言相問,“我瞅著府門鑲著銅釘,門口還擺著兩座石獅子,可見府里的風(fēng)光。按說幾位仙逝的主子該是錦衣玉食,怎么、怎么就都接連早早去世了……” 內(nèi)外五進的大院好說,銅釘朱門、雄渾石獅,可不是杜府這樣的商戶,能建的規(guī)制。 他好歹在慶叔手下做了兩個月學(xué)徒,這點眼力介還是有的。 越看得多聽得多,心里的驚疑就越多。 竹開眼巴巴望著桂開,坐等解惑。 第20章 一提起往事就心酸 “你倒是眼尖?!惫痖_見竹開急著張口,便笑著拍了拍竹開的肩,“你肯多看多想是好事,不必緊張。要說這府里的風(fēng)光,一半得歸功于開宗老祖宗的庇佑,這另一半的功勞,就要落在四爺身上了?!?/br> 他握著竹開的肩一提,帶人站定二門上的穿堂內(nèi),接著道,“杜氏的開宗老祖宗,是先帝欽封的奉圣夫人。我們這位老祖宗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先后侍奉過兩位帝王——兩位!這座五進大院,當(dāng)年可是京里的督造辦專門奉圣諭,千里迢迢派人來廣羊府,照著先帝玉印加蓋的圖紙監(jiān)造的。 老祖宗在時,那可真是獨一份的風(fēng)光。先帝駕崩后,老祖宗沒多久也去了,這’奉圣夫人’沒有承襲一說,府里很是沉寂了些年頭。后來杜記瓷窯在大老爺、大夫人手里立了起來,去世前將杜府名下生意并尚且年幼、還在襁褓的七少、十一少,全權(quán)托付給了四爺。 四爺于生意上確是天賦異稟,且敢想敢做。及冠那年,就帶著老太太,并一卷先帝親筆的’奉圣夫人’圣旨上京。只是老太太到底年紀(jì)在那兒,沒到天津港口就病倒了。四爺只身揣著圣旨和杜府泰半家財,硬生生打開門路,拿下了皇商競標(biāo)——嶺南一帶有皇商殊榮的,可謂鳳毛麟角,那一年,杜府的風(fēng)光也是頭一份的。 當(dāng)時幾乎散盡家底,不過才三年,就靠著皇商名號連本帶利賺了回來。府里連任兩屆皇商后,十三行里任是哪家老字號的瓷窯,都再無和杜記瓷窯并駕齊驅(qū)的資格和能力。大頭帶擎小頭,其余茶葉、香料、布匹的零散營生,哪有不起來的道理?” 竹開聽得一愣一愣的,全然沒發(fā)覺自己大張著嘴的模樣略蠢,只砸吧嘴吞口水,試圖潤一潤發(fā)干的口舌。 桂開看得好笑,秉持上崗培訓(xùn)的負(fù)責(zé)精神,知無不言道,“再說這府里人丁凋零的事,先就得說一說杜氏幾代單傳的酸楚。子嗣強求不得,老祖宗去后,只留下老太太、老太爺這一支血脈。老太爺對老太太,那是難得的好……” 他用力豎起大拇指,又緩緩壓下,“正因為這份好,老太太生下大老爺后,就硬逼著不愿納妾的老太爺收用通房,這才有了西府的二老爺??上Ю咸珷斎ナ狼埃瑳]能再留下兒女。好在大老爺破了單傳的魔咒,先后育有大爺、三爺。 可惜好景不長,大爺出海走商船時遭遇海難,大夫人聽聞噩耗后一尸兩命,大房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偏三爺是老來得的幼子,養(yǎng)得嬌慣了些,等發(fā)覺他沉迷酒色一事無成時已經(jīng)晚了。老太爺痛失愛孫,又氣三爺不爭氣,一病不起后就去了。 三爺叫酒色掏空了身子,大老爺、大夫人眼見三房子嗣無望,這才動了收養(yǎng)嗣子的心思。只西府仍是單傳,只有二爺一位男丁不好過繼。正為難嗣子人選那會兒,廣羊府正是寒天凍地的時節(jié),門房早朝開門灑掃時,驚見門外倒著個凍得面皮發(fā)紫的孩童,不遠(yuǎn)處破敗的草席下,蓋著早已發(fā)硬的幾具大人尸身……” 正是隨家人逃避災(zāi)荒,初到廣羊府的陸念稚。 救醒后一問,才知陸念稚的一族村人,先遭旱災(zāi)再遇雪災(zāi),早已死得差不多了,一路行乞逃難到廣羊府,最后只剩下陸念稚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