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大老爺、大夫人見他口齒尚且不清楚,說話行事卻已小有模樣,暗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又想著相逢即機緣,遂和老太太一商量,便認下陸念稚做養(yǎng)子,隨二爺、三爺行四。 悉心教養(yǎng)到十二歲,男女通吃、葷素不忌的三爺突然鐵樹開花,三太太有孕了! 大老爺搓著手滿心期待,結(jié)果落地的杜振熙沒帶把兒,失望之余不得不考慮三爺再造子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乍喜大悲之下,拍板定下隱瞞杜振熙女兒身、將其充作嫡長孫的決定后,雙腿一蹬上天了。 無獨有偶,大夫人強撐著精神,把精力都放到陸念稚和杜振熙身上,哪想三爺混不吝到猝死于馬上風,一摸羞憤暈死的三太太脈搏——特么時隔多年居然又有孕了! 正經(jīng)帶把兒的遺腹子十一少才落草,大夫人心氣一松,又趕上三太太難產(chǎn)而亡,再撐不住精氣神,完美復刻大老爺大喜大悲后的死法,留下全權(quán)托付陸念稚的遺言后,兩眼一翻也上天了。 杜府子嗣運真心有毒。 這其中多少機緣巧合、陰差陽錯。 桂開一提起往事就心酸,只隱去杜振熙女扮男裝的陰私?jīng)]說,娓娓道畢后努嘴道,“是以這諾大后院里,只剩老太太一位女主子。不過,南角的院子里,還住著位表小姐?!?/br> 第21章 又一個找上門的 此時此刻,竹開哪有多余的閑心,理會什么表小姐表大姐,只眨著一雙清澈大眼,半是感嘆半是希翼地看向桂開,“多謝桂開哥哥教我,不然我可真要做那無頭蒼蠅了。這樣聽來,四爺不僅是杜府的大功臣,更是難得的好人品好手段,半點沒辜負長輩遺命不說,昨晚我瞧著,對七少也是極心盡力的好。 有四爺這樣的現(xiàn)任家主在,難怪十三行的幾位爺都要敬著杜府。倒是我和慶叔沒見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想到七少不但沒怪罪我沒當好差,反而肯提拔我進杜府做事。這一來竟又錯了規(guī)矩! 我聽慶叔提過,四爺這陣子會暫住慶元堂。不如哪天我回去看望慶叔時,再正式給四爺磕個頭?也算過了明路,省得還要勞煩七少和桂開哥哥,憑白費功夫幫我引見?!?/br> 只知道陸念稚會暫住慶元堂,卻不曾私下打聽杜府隱私,慶叔也不曾主動“教”他,這原先的師徒二人哪里是什么沒有見識的小人,敢光著膽子找上門的作派,已是變相表明了全心投靠、有意盡忠的態(tài)度。 桂開暗暗點頭,忍不住戳了戳竹開尚顯稚嫩的懵圈臉,“七少既給你取名’竹開’,你我無論是身份還是差事,都是不分高低的。你不用和我客氣,直呼我桂開就好?!?/br> 面上笑意加深,語氣卻不帶笑,“你也犯不著特意給四爺磕頭。四爺雖是長輩,但廬隱居和霜曉榭從來兩不相干,于用人上頭,誰也管不著誰。至于現(xiàn)任家主一說,不過是外人抬舉,府里可沒個定論?!?/br> 竹開捂著被戳過的小臉,愣愣道,“原來四爺只是個……掛虛名的家主?” “四爺是上族譜的養(yǎng)子,和七少有多年的叔侄情誼,對七少自然’好’?!惫痖_別有深意的盯著竹開,表示陸念稚和杜振熙關(guān)系很正常,全無竹開和慶叔腦補的鬼基情,趁早別瞎想,又敲打道,“四爺對七少好或不好,輪不到我們惦記。你我的主子是七少,只需盡心服侍七少即可?!?/br> 竹開面色一時紅一時白,忙點頭道,“明白,我明白了。” 所謂用人不疑,杜振熙既然將人交給他,竹開就是一攤爛泥,桂開也得將人扶上墻咯。 遂沖竹開勾了勾手,待二人湊得近了,桂開便壓低聲音道,“聽過君弱臣強沒有?放在朝堂上,那就是亂政的禍根。放在杜府,同樣是亂家的根源。四爺?shù)哪苣汀⒙曂绾?,你現(xiàn)在也該清楚了。而七少和十一少,一個才剛開始接手生意,一個尚在官學里讀幼學,連府里庶務的邊兒都還沒摸過。 這上頭,我們做貼身小廝的,就該多為主子著想,凡事做在前頭。你只記著一點,七少開始議親,連帶著四爺?shù)慕K身大事也再無可避免。人一旦有了家小牽掛,誰知道為了自家利益,會變成什么樣,會做出什么事來?何況是四爺這樣的能耐人? 你當七少為什么急著去慶元堂見四爺?概因這兩三年來,四爺看似放手讓七少打理生意,實則越發(fā)獨斷專行,出外行商時常有新舉措新主意,連老太太都不商量就自己定下了。四爺這作派心思,越發(fā)難看透了。 人心難測,加之錢財動人心,這沒有血緣牽絆的人心就更難測了。不要你防賊似的防著廬隱居,但要多留些心眼。別等主子吃了暗虧,再來追悔惱恨——亡羊補牢什么的,從來是句笑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記住了?” 竹開小臉更白,頭點得卻用力,“記住了,記住了?!?/br> 他抻了抻衣袖,跟著桂開轉(zhuǎn)出穿堂,晚秋的晨風肆虐,吹得滿園花木婆娑搖曳,斜斜倒向一邊。 他抬頭展眼,順著枝葉指向,望向陸念稚起居的廬隱居。 一水高墻后圈起的矮山綠瓦,似云山霧繞,朦朧得看不真切。 整座杜府,如高高在上的錦繡金銀窩,莫說形形色色的主子,只說杜府最低等的下人,出身恐怕都能甩他六條街。 沒做過乞兒,沒嘗過饑寒交迫的滋味,永遠都無法體會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本以為不用流落街頭,能進慶元堂做個小龜奴,已是從地獄飛升到了天堂,如今才知,什么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雖是奉“那人”的命,才設(shè)局順利投身杜府,但無論前因如何,他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求一份更好的前程。 杜府的水,比他原先以為的還要深。 卻不妨礙他力爭上游。 無論是誰,都不能妨礙他。 竹開暗暗握拳,轉(zhuǎn)而落在前方挺拔背影上的目光一閃,抬腳快走幾步攆到桂開身側(cè),面上已是一副嘻嘻笑臉,虛心閑話起來。 二人正要拐出二門,卻聽西面圍墻那頭人聲乍起,隨即連通東西二府的角門吱呀大開,當先走來一道怒氣沖沖的人影。 桂開錯眼看清是西府的二夫人,眼皮一跳心下微動,當下釘住腳步,低聲提點過竹開來者何人,便帶著竹開佇足道旁,扎著手行禮問安。 二夫人大吳氏行色匆匆,本無心理會東府下人,透過壓著眼角的巾帕認出是桂開,腳步急急剎住,轉(zhuǎn)而揚起熱情笑臉,破天荒屈尊降貴,一扯桂開的衣袖道,“你在府里,那小七也在府里了?去,請小七去清和院,我有事求見老太太,讓小七也過來聽一聽?!?/br> 她面龐帶淚痕,妝發(fā)微亂,這一笑,倒比哭還難看。 桂開心下一咯噔。 什么事要杜振熙這個晚輩旁聽? 再看大吳氏這副無事不登三寶殿,且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的架勢,桂開不無苦笑。 得咧! 又一個找上門的! 若不是江氏還健在,以二夫人的輩分年齡,在西府也當?shù)靡宦暋袄咸钡淖鸱Q。 這可不是好打發(fā),能打發(fā)的主兒。 桂開沒有半點猶豫,想著既然牽扯上杜振熙,知己知彼總好過后知后覺,遂干脆應下,“您先行一步,我這就去請七少?!?/br> 大吳氏明顯松了口氣,面露滿意的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帶著緊跟身側(cè)的mama一陣風似的卷向清和院。 桂開沖竹開一擺手,讓他先自回住處待著去,便加快腳步走向霜曉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