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邊說邊抬袖,壓了壓徒然泛紅的眼角,聲線嬌弱道,“我守孝期間,多虧表哥、表姐妹們時常送東送西、多有惦念,才不至于悲慟傷身。我又沒個慈愛長輩、兄弟姐妹。只盼能借著這次機會,向老太太表表孝心,和表姐妹們親近親近,也算是聊以報答,出一份心力了?!?/br> 她一副傷春悲秋的贏弱之態(tài),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杜振熙根本沒留意她的做作,只想著江玉進府就守孝,出孝走動才多少時日,倒對游玩耍樂的事體了若指掌,且似十分熱切上心,可見守孝的真心到底有幾分。 她本能對此不喜,正待找借口推脫,心頭忽然一動。 揀日不如撞日,不如趁著重陽宴席,下帖子請?zhí)萍蛹选?/br> 慶元堂初見到底倉促,屆時杜府是主場,即便她身份不便,西府的堂姐妹也能代她仔細看看唐加佳的性情,若能尋到恰當時機,她也許能私下試探唐加佳,再摸一次唐家的底。 以唐加佳那直白的性情,此事……可行。 “說是家宴,其實只是五姐、六姐和八妹尋的好聽名頭,好方便她們一塊作耍?!倍耪裎踝旖俏⒙N,偏頭看向江玉,眼中溢滿發(fā)自內(nèi)心的盈盈笑意,“表小姐想作東,不必特意去問曾祖母。我和五姐她們說一聲就是。正好我有一位客人想引見給五姐她們,回頭五姐會下請?zhí)綍r候還要勞煩表小姐招待?!?/br> 眼見二門在望,二人已并肩走至一方花木環(huán)繞的假山處,杜振熙側(cè)身讓到走道外側(cè),頷首告辭道,“表小姐留步?!?/br> 望著杜振熙毫無留戀的背影,江玉一雙玉手險些絞成麻花,腦中一時閃過杜振熙皎好如朗月的姿容,一時晃過杜振熙提起堂姐妹時的真摯笑容,心下頓時五味雜陳。 “小姐?!苯竦馁N身丫鬟珠兒湊上前來,八卦道,“您說七少所謂的客人,會不會是那位唐七小姐?府里都傳遍了,都說杜府和唐家要聯(lián)姻呢。瞧七少這樣,對那唐七小姐倒是上心……” “我倒要親眼看看,那唐七小姐到底是騾子還是馬?!苯裆裆隼洌撇荒蜔┒嗾f唐加佳,抬手吹了吹新染的指甲,笑意傲然道,“表哥既然答應了,cao辦家宴的差事就跑不了了。等辦事的對牌拿到手,看府里哪個下人再敢狗眼看人低,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你現(xiàn)在只管去西墻角門,打聽打聽二老爺、二夫人這一遭鬧的是什么事?!?/br> 珠兒張口,一聲“是”堵在喉嚨口,突然瞪大雙眼望向江玉身后的假山,但見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著江玉,一把拉進了假山洞里。 “別叫!是我,是我!” 不算陌生的男聲緊跟著響起,話音未落,本待驚叫的江玉已然沒了動靜。 假山洞內(nèi)窸窸窣窣,在這無人的僻靜之處無限飄渺。 珠兒驚得臉色發(fā)白,瞪得如凸眼金魚似的雙眼中卻不見恐慌、急亂,大亮的眼珠子骨碌碌一陣轉(zhuǎn),反而浮起一抹異樣的興奮。 她不去“救”自家小姐,更沒有半點猶豫,沒事人似的抬腳就走,自去西墻角門,履行打探消息的職責。 心里想著江玉的話,又想到假山洞里的那人,只覺主仆二人揚眉吐氣的好日子近在眼前,一改平日作派,渾身上下都透著趾高氣昂。 走出清和院的大吳氏卻是蔫頭蔫腦,假作虛弱的搭在心腹mama的半邊身子上,抬袖遮臉掩去來往下人的側(cè)目,跟在杜仁的身后往西府而去。 江氏收回目光,冷冷一哼,暗罵大吳氏馬后炮,這會兒才來顧忌臉面,也不嫌晚! 江mama瞧得好笑,眼底卻隱含擔憂,“二老爺想’那樣’安置外頭那孩子,撇開別的不說,倒不失為一個兩好并一好的法子。二老爺?shù)昧撕锰?,對我們府里也沒壞處,只是牽扯上四爺,不知四爺是個什么想法……您真同意二老爺?shù)淖龇ǎ俊?/br> “我同意不作數(shù),要是恩然點了頭,那才算數(shù)?!苯想y得面露猶豫,說罷靜默半晌,才自嘲一笑,“老二有私心,我何嘗沒有私心?真到了兩難的時候,我到底還是偏著自家孩子,終歸是委屈了恩然?!?/br> 江mama不好接話,正琢磨著怎么逗江氏開懷,就見江氏瞬間調(diào)整好情緒,丟開鋤頭活動著筋骨道,“人在家中坐,破事從天降。沒勁兒。我還是出去蹓跶蹓跶,透口氣?!?/br> 江氏的所謂“蹓跶”可和常人不同。 饒是已經(jīng)見怪不怪的江mama,聞言仍止不住滿臉無奈,自知勸不得,干脆親自動手,幫江氏置辦出門“蹓跶”的行頭。 這邊東府重歸日常,那邊西府卻是氣壓低沉,一眾主子下人眼瞧著杜仁、大吳氏風風火火的出去,又恍恍惚惚的回來,摸不著頭腦之下只得齊齊做鵪鶉,不去靠近臺風眼。 門窗緊閉的正院上房內(nèi),大吳氏一進屋就精神抖擻,接過心腹mama沏好的茶送到杜仁手邊,支著桌面湊向杜仁,繃著嗓音問,“你剛才和婆母大人說的,都是真的?你保證不接那狐貍精進府?也保證不用我認那野種做庶女?只將那野種丟去我娘家,認做我娘家親戚,再說給恩然做正妻?” 左一聲狐貍精右一聲野種,直聽得杜仁只差沒惡向膽邊生,抓起茶杯就潑大吳氏一臉。 好漢不吃眼前虧。 大吳氏能變臉如翻書,他也同樣能屈能伸! 杜仁默念三遍不和潑婦計較,下意識捂著被大吳氏抓傷的臉,因大吳氏而生出的怒恨和嫌惡,頃刻間被志得意滿所代替。 “自然是真的。母親已經(jīng)默許的事情,我做兒子的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杜仁勉強好聲好氣地安撫大吳氏一句,就忍不住翹起胡須來,“恩然昨晚回城,今天一早就傳出有意娶妻的話。外頭不知多少人家已經(jīng)意動,上趕著就往慶元堂跑。我們自家人,不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難道還放著肥水流入外人田? 東府家大業(yè)大,恩然身上可沒流著杜氏的血,與其讓他將來娶別人,還不如娶自己人,如此生下的孩子也就是杜氏正兒八經(jīng)的血脈了!以后就算有什么變數(shù),也有限!母親心里明白著呢,否則怎會只聽不說,點頭默認了我的想法? 只要讓那孩子過了明路,算作你娘家的親戚,一來和恩然成了表親,二來原本就是親上加親的好事,這樣做一了百了,也更名正言順。以后等母親百年,對東府也就能放心了,你我不僅有功,更是大大的孝心!” “功勞”可大慘了。 到時候東府的下一代,身上的血脈可是更近西府的。 杜仁有一句話撓中了大吳氏的癢處。 東府家大業(yè)大,要是東府現(xiàn)任家主陸念稚的正妻是自己的“庶女”,生下的孩子是自己的“庶孫”,那還不是想怎么親近就怎么親近,想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不說壓倒東府的財勢,只說多撈一份東府指縫漏下的,那可真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吳氏對東府并無惡念,眼前卻止不住的晃過一片片金光閃閃的元寶,她無聲咽一口唾沫,啞聲道,“那,那不如趁著重陽佳節(jié)府里辦家宴,先帶那野種進府,讓我展展眼?!?/br> 此時此刻還不忘罵一聲野種。 可見大吳氏賊心不死,就算不再想著弄死蕓娘母女,變著法子拿捏人的心思卻是少不了的。 杜仁心下冷笑,面上肅然道,“這事先緩一緩。你今天鬧這么一場,轉(zhuǎn)頭就接人進來,誰還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到時候那孩子的身份,又是一場麻煩。就算沒有血緣,她名義上本該是恩然的隔房庶出堂妹!” 這話一說出口,杜仁自己都覺得別扭。 擺擺手不愿再說,假作呼痛的捧著臉,難掩譏誚道,“這事只能緩著來,總不能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押著恩然拜堂成親!別說恩然那頭要循序漸進,就說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哪里有臉出門走動?且老實等兩天吧!” 男人偷腥養(yǎng)小,說破天去也鬧不成官司,只怕大吳氏的娘家人都不會為她出頭,何況她不僅動口,還動手把杜仁給打了。 天降風流債。 砸得大吳氏一時氣得喪失理智,然而一鼓作氣后再而衰三而竭,此刻哪里還有半點氣勢,聞言囁喏著噏合嘴唇,忙招呼心腹mama,“還不快去給老爺拿傷創(chuàng)藥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