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杜振熙恨不得替陸念稚干了這碗藥了事。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干咳。 “我可算是開眼界了。就沒見過哪家叔侄跟你們似的,天倫之樂也跟尋常人家不同?!卑泊鬆敱衷谛兀币兄T檻左看一眼陸念稚,右看一眼杜振熙,哈哈笑道,“一個拿侄兒當(dāng)寵物逗,一個拿叔叔當(dāng)朋友懟,不像叔侄,倒像歡喜冤家?!?/br> 歡喜?冤家? 杜振熙一陣惡寒,丟開空碗瞥一眼身旁凹陷的坐墊,猜測安大爺便是先前的座上客,忙起身行禮,“安大爺?!?/br> “七少請坐?!卑泊鬆斒疽舛耪裎醪槐囟喽Y,玩笑一句便揭過不再閑話,一行落座一行開口,解了杜振熙的猜測,“我才離開一小會兒,七少怎么來了?我剛才出去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來年杜記瓷窯競標(biāo)皇商,我安記瓷窯能跟著占五成份額,全權(quán)協(xié)理杜記瓷窯出品上貢的所有瓷器類目。” 此時三人對面而坐,他不看身邊杜振熙,只盯著陸念稚搓著手道,“四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話我已經(jīng)放出去了,你可不能食言而肥。不用等明天,從此時此刻起,我安記瓷窯就唯你馬首是瞻。只等你名下大掌事一到位,要怎么做做什么,但憑差遣?!?/br> 安記瓷窯是十三行里的老字號,被杜府這個新秀壓制多年,不是沒有怨沒有妒,但商人位輕反而更加看重誠信,只要不是逼不得已,都講究和氣生財,眼紅不甘是一回事,生意交情是另一回事。 如今天上掉餡餅,還是杜府主動送上的餡餅,頓時砸得安大爺坐不住,當(dāng)下就急著交待家下人,好馬上坐實(shí)話頭。 能做杜記瓷窯的承包商,也就等于間接沾上了皇商的光。 這等白得的好事,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安大爺喜得無可無不可。 杜振熙訝然。 杜府乃連任兩屆做足六年的皇商老資格,各類事體早已駕輕就熟,全無外包的必要,陸念稚哪兒來的奇思,竟突然拉安記瓷窯合伙,還一氣許下了一半的份額? 不過當(dāng)著外人的面,沒有自家人拆自家人臺的道理。 她不作聲,只目露疑惑和審視的看向陸念稚。 “我的人只管盯品質(zhì)和貨期,具體事宜全憑安大爺自主鋪排,不必一一請示。我省事,你也便宜?!标懩钪砷_出的條件極其寬松,不動聲色的回視杜振熙,話卻是對著安大爺說的,“我不僅不會食言,還要請安大爺另當(dāng)一份差事。現(xiàn)在小七也在,正好說說這件差事?!?/br> 和她有關(guān)? 杜振熙神色一正,安大爺繼續(xù)蒼蠅式搓手,期待道,“四爺只管吩咐。” 陸念稚掩袖續(xù)杯,將新沏的茶湯推向二人,笑道,“我要重開奉圣閣?!?/br> 他要,不是他想。 顯見勢在必行。 安大爺剛碰到茶盞的手仿佛被狠狠燙了一下,縮回手握拳抵著嘴,驚道,“奉圣閣?貴府老祖宗在世時的那個奉圣閣?!” 陸念稚不鳴則已,一出手就玩很大。 杜府開宗老祖宗榮歸廣羊府時,隨著御賜宅邸一同建造的,還有一座風(fēng)景錯落、庭園有致的城郊別業(yè),后掛牌為“奉圣閣”對外營業(yè),業(yè)務(wù)做得又雜又奇葩——集當(dāng)鋪、錢莊、慈善堂為一體,三項(xiàng)主營業(yè)務(wù)看似不搭噶,實(shí)則有著剪不斷的相互關(guān)聯(lián),一時聲名大躁、風(fēng)光無兩。 在外人眼中,名不見經(jīng)傳的杜府之所以能迅速起家,一靠老祖宗身上的圣恩,二靠同樣沐浴圣恩的奉圣閣。 卻不知老祖宗榮歸時,御賜的財物輕易動不得,只能供在祠堂吃香火,杜府生計和奉圣閣支出已經(jīng)用盡老祖宗的體己,杜府表面風(fēng)光,內(nèi)里過得苦哈哈。 轉(zhuǎn)機(jī)在于老祖宗不愧是侍奉過兩位帝王的退休宮嬤嬤,世面見很多藝高人膽大,頂著御封光環(huán)打通門路,敢拿奉圣閣做擋箭牌,私下做起販賣私鹽的行當(dāng)。 臨終前,唯獨(dú)放心不下奉圣閣,命子孫關(guān)閉奉圣閣,徹底了斷私鹽勾當(dāng)。 人走茶涼,老祖宗去世后沒兩年,杜府明面上能拿的鹽引,也被府衙盡數(shù)收了回去。 禪盡竭慮造就的風(fēng)光,帶給杜府的何止立命根本,更有老祖宗窮盡半生、為后代付出的一腔心血。 不明真相的群眾一陣惋惜。 杜府諸人,更是愧且遺憾。 時過境遷,如今陸念稚要重開奉圣閣,自然不會再涉及私鹽一類的不當(dāng)營生。 杜振熙看向陸念稚的目光略恍惚,喃喃道,“為什么?” “只為老爺和太太的遺愿。”陸念稚無謂一笑,輕輕揉了揉杜振熙懵圈的小腦袋,溫聲道,“老爺和太太臨去前,除了要我照顧好杜府外,只有一個遺愿——若是時機(jī)合適,就重振奉圣閣的門楣。” 他口中的老爺和太太,是杜振熙早已去世的祖父祖母,也是做主認(rèn)下陸念稚為養(yǎng)子的當(dāng)事人。 似乎除了她和幼弟十一少,陸念稚對東府、西府的其他人,包括曾祖母江氏在內(nèi),稱呼一向過于客氣。 但不叫父親母親,不代表他不感恩不敬愛,不孝順。 該他做的,他從來責(zé)無旁貸。 杜振熙無奈的發(fā)現(xiàn),任外事紛擾,骨子里她對他,其實(shí)信任、信服。 她下意識捂著被他揉亂的腦袋,神思漸漸堅(jiān)定,“四叔,您要我做什么?” “不愧是我教出來的乖徒弟,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快?!标懩钪蓮澲瘌P眼,挑著眼尾微微笑,“讓你來慶元堂見我,為的就是給你派活計做。這次我出外巡視生意,一小半是為了來年皇商競標(biāo),一大半是為了奉圣閣重開的事。 外地的香料、茶葉、藥材分號,我已經(jīng)做主轉(zhuǎn)手變賣。清算好的賬冊在明忠那里收著,你回去時和手信一并帶走。除去杜記瓷窯和西府的綢緞行外,連著廣羊府其他小頭營生一起,算一份總賬給我,回頭盡數(shù)都投進(jìn)奉圣閣?!?/br> 那晚他說有得她忙的,這一攤子事派下來,果然足夠忙死她。 杜振熙甘之如飴,不理陸念稚說著正事不忘自賣自夸,只沉吟道,“一個月內(nèi),我把總賬明細(xì)做出來給您?!?/br> “不必這么拼命?;仡^你累著了再病倒,我不僅心疼,還得費(fèi)心管著你吃藥,豈非得不償失?”陸念稚瞥一眼杜振熙的小腦袋,果斷伸手揉亂另一邊,“我知道你能干,更知道你嬌氣。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好歹在乎一下我這個做長輩的心意。年底之前做好就行了,嗯?” 嬌氣不嬌氣的,全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還說得跟真的似的。 杜振熙后悔一時感性,跟陸念稚這種難求正經(jīng)的老狐貍,就該只講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