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杜振熙是“她”,不是“他”。 他隱約聽說過,杜振熙一出生就被杜府視若珍寶,是由當(dāng)時還在世的杜老太爺親手包的包被,親手抱著進祠堂上族譜,記做杜府的長子嫡孫的。 那么是否能說明,至少杜老太爺知道杜振熙的身世秘密,甚至有可能是杜老太爺做的決定,將杜振熙充作男兒教養(yǎng),好頂立彼時只有陸念稚一個嗣子成器的東府門戶? 只要有杜振熙這個長子嫡孫在,即便往后東府再無男丁出生,也不怕嗣子忘恩負義一家獨大,致使東府家業(yè)旁落。 杜老太爺死而瞑目,卻暗中防著陸念稚一手。 他也曾聽說過,杜老太爺將雕香的獨門手藝盡數(shù)傳給了陸念稚,可見血脈親情四字老話,血脈永遠排在親情之前,嗣子再好身上留的不是同一條血脈,終究橫亙著看不見摸不著的戒備和防范。 江氏這么多年對陸念稚的親事不聞不問,又是杜老太爺?shù)慕Y(jié)發(fā)愛妻,想來不僅清楚,還幫著掩蓋杜振熙的身世秘密。 所以除了他,陸念稚和年幼的杜振晟,并西府眾人,都不知道杜振熙的秘密。 東府有了杜振晟這個貨真價實的十一少,那就不會讓杜振熙永遠假扮“七少”。 杜振熙敢以“七少”的名頭求娶meimei,多半只想借力,不是真想成就親事。 江氏肯出面相看meimei,必定是支持杜振熙的想法的。 可見祖母暗中推動的流言不假,陸念稚和杜振熙即使表面上并無不和,暗地里關(guān)于家主之爭的角力只怕已是暗潮洶涌。 否則杜振熙何必冒險結(jié)親,急著尋求外力相助? 這般細想一遍,唐加明恍惚的神思歸位,急跳的心口也漸漸平復(fù)下來。 他窺破的秘密,只能埋在心底,至少,暫時不能對任何人說。 他從捂臉的繡帕中抬起頭來,亮得嚇人的雙眼漸漸泛起一點一點的笑意。 杜振熙是“她”不是“他”,他不用再煩惱再壓抑。 他喜歡她。 他可以喜歡她。 但不可以捅破她的秘密,若是西府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會再老實安分的依附東府嗎? 何況,東府還有個從身份上就和杜振熙天生對立的陸念稚。 他猜,江氏和杜振熙都在等杜振晟長大,等杜振晟順利接手東府,就是杜振熙恢復(fù)女兒身的最好時機。 他不能也不愿打亂江氏和杜振熙的步伐、計劃。 他不能害她。 更不能告訴祖母。 唐加明眼中笑意倏忽黯淡,捧著繡帕的掌心猛地收緊,重重靠回車廂壁,時輕時重地磕碰著后腦勺,好讓自己能暫時壓下兒女私情,將心思集中到正事上。 他不能真的害她。 但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已經(jīng)落下棋局的棋子,也不能收回。 事有反常必為妖,只會適得其反,立時引起祖母的側(cè)目和懷疑。 祖母要他做的事他依舊要做,但祖母要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是他能繼續(xù)聽之任之的結(jié)果。 祖母想讓杜府家破人亡,而祖母在明他在暗,他可以暗中警示、幫扶杜振熙,即便跳進祖母挖好的坑也依舊能安然爬出來。 即使是為著他可以喜歡她,杜唐兩家的恩怨也該趁早了結(jié)。 只不過,不是以祖母的方式了結(jié),而是以他的方式做個了結(jié)。 紛呈念頭轉(zhuǎn)過腦際,隨著車身一震悉數(shù)鉆進心底,唐加明心頭沉甸甸,跨出車門邁進唐家的步伐亦是沉甸甸的。 他望向祥安院的方向,忽然想起燈火闌珊的那晚,他心中劃過的那個不孝想法。 如果祖母不再壓在他的頭上,母親和meimei會過得更好。 他這個名不符實的唐家家主,也會過得更好。 至少,可以喜歡想喜歡的人,娶想娶的人。 同樣的念想再次閃過,唐加明已無那晚的一瞬驚措,朗眉星目溢出堅定光彩,沉甸甸的腳步漸行漸快,帶得垂至鞋面的袍擺獵獵作響。 小廝搓著腳步攆著唐加明小跑,再次一臉問號道,“三少?您不先回院子洗漱更衣?這是要直接去見老太太?” 不管公事私事,但凡主子出門回來,收拾清整再去祥安院見老太太回稟大小事宜,早已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 老太太最厭煩人風(fēng)塵仆仆。 唐加明聞言腳步一頓,暗自反省自己太急躁太沉不住氣,放緩腳步順著小廝的話茬道,“今晚的事……人手都安排無誤了?” “是。撒出去的人算著時辰,曉得您差不多該回來了,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等在院子里了?!毙P早得了消息,忙答道,“只等您再過一遍眼,沒問題了就上報給老太太,只要老太太點頭,就照著計劃行事?!?/br> “你去把人都叫過來?!碧萍用髡径ㄔ兀烈鞯?,“不必勞煩他們一遍話過兩道嘴,讓他們和我一起去祥安院見祖母?!?/br> 小廝不疑有他,忙領(lǐng)命而去。 靜等的唐加明再次望向祥安院,心下說不出是什么心境。 只知道祖母想設(shè)計試探陸念稚,正好,現(xiàn)在的他,也想試探試探陸念稚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 如果陸念稚那天沒察覺出唐家的異樣,那就更有利于他暗中警示、幫扶杜振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