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姑奶奶

    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可最后吼那一嗓子的余音還在，很粗，震得耳膜發(fā)顫，風都嚇小了。

    苗伊抱著膝，脖子僵硬地仰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皺著眉，那只古老的諾基亞攥在他的大手里像話筒那邊男人的脖子，已然掐死。從天而降的煞神，風都不敢繞過他吹進來。

    “十幾年不見你長能耐了是吧？當我的話是耳旁風？！”

    夜好靜，突然顯露的惡勢力乍著白襯衣，比黑暗還強大，苗伊決定暫時先不喘氣。

    “告訴你那孫子是個變態(tài)，你還往上沖？！想怎么著?。俊?/br>
    卷起的袖子手臂好粗，明明比剛才吼電話的聲音小多了，可是武力值卻明晃晃的。小時候看到過他打架，明明是見義勇為，可是因為一個打好幾個太彪悍，警察來的時候以為他是流氓。當時苗伊跳起來舉著小拳給小叔叔打抱不平，現(xiàn)在覺得警察叔叔簡直慧眼如炬……

    “這么想要男人，自己好好談個戀愛不行么？非看上這么個陰陽怪氣的玩意兒？？”

    她眼睛一眨不眨，小臉白白凈凈，安靜得像個白瓷瓶，看得南嘉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跟你說話呢，苗小一！”

    氣越說越大，也越歪，連十多年前罵她的“苗小一”都出來了。苗伊不敢再不吭聲，很努力地吸了口氣，“那個，不是的，我就是想申請房子……”

    “不是告訴你讓你找同學、朋友幫忙嗎？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嗯，同學和朋友，我都試過了，不行。下周申請就關閉了，來不及……”

    “那就非要鉆這個空子？？你才多大？在遠油工作，機會難得！只要好好努力，二十萬的差價算個p？多少人為了能進遠油腦袋都快擠破了，你倒好，人不大，膽子不小，什么便宜都敢占！”

    “我沒有不努力。畢業(yè)就進了翻譯社，工作上從沒有出過差錯。”苗伊辯解道，“領導也很公正，我不覺得會因為我想要房子閃婚就對我的專業(yè)性有什么影響。”

    “沒有差錯就叫好嗎？”女孩不緊不慢的，小聲兒始終都是一個音調(diào)，像魚缸里淅淅瀝瀝的活水，澆得南嘉樹越發(fā)火大！“小的時候伶俐得歡蹦亂跳的，長大怎么這么木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樣平庸的表現(xiàn)，平時看不到你，到這個時候就會被放大，你那點小伎倆，你以為上司都是吃素的？！”

    “我……”苗伊張了下嘴，蹙了下眉，把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不想失去這次機會而已。”

    “你在遠油，還怕以后沒有機會？你……”

    “可我就想要這次的機會！”她的聲音忽然提起來，頂了一句，“我不想再等！”

    隨后閉上嘴巴，不再看他。唇很薄，不著意就抿出兩邊彎彎的小渦，倔得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南嘉樹看著咬了下牙，十幾年的時光一瞬間就穿梭回去，很想揉搓她的腦袋，可畢竟，不一樣了，曾經(jīng)在他手里貪吃巧克力豆的小丫頭，長成了面前這個長發(fā)垂肩、恬靜美麗又油鹽不進的女孩。

    不聽話，還不能不管！

    南嘉樹抬起頭，沖著黑夜無奈地吁了口氣，轉(zhuǎn)身坐在她身邊，“苗兒啊，你還小，聽小叔叔的話，現(xiàn)在真不需要考慮那么多。沒有福利分房，以后也可以自己買，用不了幾年你就會覺得今天為了區(qū)區(qū)二十萬結這么個荒唐的婚有多可笑！”

    “不，不會。”

    三個字，回得干脆利落，之前是沒有音調(diào)的變化，現(xiàn)在連情緒都沒了，冷得扎人。

    南嘉樹很少語重心長，唯一的做長輩經(jīng)歷就是在這小丫頭面前，現(xiàn)在熊孩子一句刺過來，他立刻皺了眉，“怎么著??？非要嫁給那變態(tài)？？”

    “你尊重一下別人好嗎？說人家變態(tài)，你又不是心理醫(yī)生?！?/br>
    “我特么還用是醫(yī)生？？是個男人足夠了！”南嘉樹怒，“那孫子上來就要你搬去跟他住，錢都不要了，能憋著什么好？？你怎么能笨成這樣？想想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男人是個什么東西怎么能一點數(shù)都沒有？？把前男友最下流的時候再翻個幾何倍數(shù)，就特么是那孫子起了色心的嘴臉！”

    很兇，很可怕，苗伊看著他輕輕挑了下眉，“我沒有前男友?！?/br>
    好么，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但無力，還特么堵得慌！

    “小叔叔，我知道你是好心?！焙诎道镆廊荒芸吹剿F青著臉，苗伊有點過意不去，“其實你說的我都懂，我會再跟他談條件。而且，我會女子防身術?？梢员Ｗo自己?！闭f著特意停頓，“真的。”

    長大了，可以和他并肩而坐，只不過，女子防身術？南嘉樹瞥一眼身邊一身棉麻布裙罩著針織衫依然顯得瘦弱的肩頭。

    見他沒吭聲，苗伊低頭，猶豫了一下，伸手過去小心地從他手里摳出手機，“你收拾好了早點休息吧，耽擱這么半天。”

    磚頭一樣的諾基亞，在他手里攥得發(fā)燙，落在她的手里，突兀地大。她起身，風一吹，竟然是小時候那種兒童霜攙了點奶香的味道。南嘉樹一皺眉，覺得曾經(jīng)自己背在肩頭的那只小蘋果馬上要被豬啃了，還是一只變態(tài)豬，一陣犯惡心！

    “你給我回來！”

    眼看著走到門口又被叫住，黑暗里苗伊咬了下唇，扭回頭。

    他還在花壇邊坐著，大長腿彎起擱在膝頭，“非想要那房子？”

    一整天，事不成，事成，事又不成！苗伊現(xiàn)在心里一團亂麻，腦子里都是該怎么跟劉天昊解釋剛才冒出來的那個“老公”是誰，聽他又繞回去，連回答的興趣都沒有，“這是我的私事。”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

    “是！”

    “除了結婚證以外還有沒有別的要求？比如，男方如果已經(jīng)有房子，你還符合條件嗎？”

    又來了！劉天昊要她過去住說明他有房子，他一定又在找這個問題。苗伊覺得一陣煩躁，“這事我自己會處理！”

    “問你話呢！如果男方已經(jīng)有房子，還符合條件嗎？”

    他像根本沒聽著，依然擺著小叔叔的譜，苗伊不得不壓住心頭的不耐，“說是分房，其實是福利購房。指標雖然有限，不過單位里申請的這幾個，我家里條件最差。應該不會因為他之前有房子就取消我的資格?！?/br>
    南嘉樹站起身，“誰特么說他了？”

    眼看著他走過來，臉上的顏色不但恢復正常，居然還帶了笑，苗伊再也忍不住，“小叔叔，十多年不見，今天你就還當沒見過我，行不行？”

    “不行?！?/br>
    “你憑什么！”女孩終于炸了，“你不是我叔叔！即便就是，我是成年人，你沒有權利干涉我！是，我是鉆空子，我就是想占單位的便宜，一定想要這套房子！而且，為了能結婚套房子，兩個月里我見了三十六個男人，可沒有一個合適的。下周申請就結束了，劉天昊是最后的選擇，我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是，二十萬對你來說p都不是，可對很多人都很重要！對我，尤其重要！”

    “行了，喊什么，不就是要房子，咱要，行不？”

    “要什么要？！”苗伊氣得咬牙，“他的條件聽起來是有些過分，可是他自己也意識到，主動提出不要最后的費用。這是個交易，我覺得跟拿錢買沒有什么不同。卻被你正義地攪合了！你一通亂吼，痛快了自己的嘴，明天一扭頭開著大奔走了，他不再愿意做這個交易怎么辦？”

    “我接手唄，還能怎么辦?！?/br>
    正在氣得頭發(fā)熱，他一句話，苗伊根本沒聽明白，重重地吸了口氣，才反應，“你，你說什么？？”

    “我娶你。小姑奶奶！”

    風大，聲音也很大。

    門兩邊都是堆起的雜物，燈沒開，黑漆漆的幾乎看不清什么。面前的白襯衣很近，特別顯眼，特別高大，遮著她很窩風……

    允許她愣了一會兒神，南嘉樹歪頭看著她，“行了吧？這下問題解決了?！?/br>
    剛才嚷嚷得額頭發(fā)燙，苗伊很多年不這樣了，有點冒汗，“那……你的條件是什么？”

    “我唯二的條件就是：一，把那孫子拉黑，不許再接他的電話；二，打今兒起，不許再在網(wǎng)上瞎踅摸男人！”

    “不是那個……”

    “嗯？”南嘉樹不解，“還有什么？”

    “嗯……”苗伊輕輕咽了一口，“你要多少費用？”

    “不是五萬塊嗎？”

    汗涼下來，苗伊抬手抹了一下，“其實，不用麻煩你的，我可以……”

    “怎么？”南嘉樹一挑眉，“舍不得給我五萬啊？”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嘴巴也一抿，沒吭聲。南嘉樹想笑，忍了，“行，看在以前小燈泡的份兒上，三萬吧?！?/br>
    還是沒動靜。

    “兩萬。”

    還不抬頭，南嘉樹彎腰，對上她的眼睛，“苗小一，你不會一分錢也不想出吧？”

    “又不是我要求的……”

    “合著是我求著你的是吧？”

    “……那好，”苗伊蹙了蹙眉，“兩萬。不過，我現(xiàn)在沒有。離婚的時候給你，行不行？”

    “我的青春損失費就這么點兒？” 南嘉樹直起身，“不如不要?！?/br>
    她的眼睛也隨他抬起，“真的不要？”

    噗，他笑了，大手終于落在她腦袋上用力揉了一下。

    ……

    等兩人說好，已經(jīng)十二點了。南嘉樹依然決定連夜趕回凌海去，苗伊跟著送到了樓下。

    站在車門邊，南嘉樹伸出手，苗伊乖乖地把自己的身份證放進去。

    “我周二一早就過來，你請假，我直接到這兒來接你?！?/br>
    “嗯?！?/br>
    周一他有會，要周二才能來跟她注冊結婚，沒收她的身份證以免她又跑去找“那孫子”。

    “小叔叔……”在心里悶了半天，苗伊還是決定最后確認一下，“你真的……沒有女朋友嗎？”這怎么可能？高中的時候就滿身都是桃花來的。

    “怎么？你還想跟我弄假成真啊？”

    “不不不……”苗伊嚇得趕緊擺手，“我，我是怕影響你們，不好?！碑吘梗钦娴慕Y婚。

    “算你好運，暫時空窗?！?/br>
    真難得。苗伊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抬手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好了，不早了，上去吧?！?/br>
    “嗯?！?/br>
    看著她上了樓，直到臥室的燈亮起，南嘉樹這才上車，往凌海去。

    第5章 金剛鉆

    一盞臺燈，燈罩上圍了絲巾，光聚攏在桌上，不會泄到房間那邊。

    苗伊盤腿坐在桌邊，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和這臺顯示屏都變了色的電腦一樣，擦得很干凈，可依然有兩個鍵需要敲擊兩次才能顯示。

    折騰了一晚上，這點活要做到天亮了，一邊看著稿子，腦子里出來的詞卻是斷斷續(xù)續(xù)，還不如耳朵里機械硬盤的刺啦聲來得流暢。

    弄來弄去，怎么要嫁給小叔叔了？

    十多年過去，以為再也不會見了，誰知鬼使神差地竟然在最后一刻出來救急。

    腦子   拳頭，仗義行俠。從小苗伊的印象里小叔叔就是這樣一個燒包的人設，這么多年過去，除了比以前有更重的名牌加身、更帥之外，一切如初。

    記得當年他高考報志愿的時候，幾所名校可以選擇回古韻深厚的京城，也可以是海派風格的國際大都市凌海，最后他選擇了凌海。只知道是學工，具體什么專業(yè)苗伊忘了，不過看那輛大奔和比以往青春年少并沒有減去多少的囂張，事業(yè)應該是十分有成。

    小叔叔這種男人，現(xiàn)實生活里都難得見全套，更不要說網(wǎng)上了。用他來做假婚的對象，不用別人提醒，苗伊也知道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