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徐思巧起了興致,又與云濃聊了會兒生意之事,還幫著出了些主意。 云濃笑道:“你于生意一道上,倒像是頗有心得?!?/br> “那又如何?”徐思巧悵然道,“我比不得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br> 云濃低頭笑了笑,沒再說話。 她兩輩子皆是無父無母,乍一看的確是少了許多拘束,一時心血來潮,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蛇@卻不是什么值得羨慕的。 與徐思巧商定后,云濃令侍女裁制了不少輕紗錦囊,將香料分裝妥當(dāng),又分門別類地以幾個錦盒盛了,令人送到了錦姨娘住處去。連帶著的還有幾兩銀子,算是寄賣的酬金。 此外,她還在錦囊封口繡了獨(dú)特的云紋,算是這香標(biāo)識。 緊鑼密鼓地籌備妥當(dāng)后,便到了臘月二十八,宜沐浴、祈福、齋醮。 雪融放晴,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云濃起了個大早,倚在窗邊看了會兒,想著些舊事。 “今日天氣正好,姑娘在屋中悶了這么久,想來也有些煩了,何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翠翹見她悶悶不樂的,便提議道。 云濃起了些興致:“去何處?” “就去街上逛逛?”翠翹想了想,又道,“再不然,去護(hù)國寺上香?常聽老人說,年前拜佛上香,能給明年求個好運(yùn)氣呢?!?/br> 這話她打小就聽宮中的老嬤嬤提過,后來搬出宮后,每年也都會到護(hù)國寺去上香,捐個香火錢。顧修元倒是不信這些,可是又拗不過她,只好每年都陪著…… 云濃垂下眼睫,指尖在窗欞上劃過,許久之后方才道:“好啊?!?/br> 第11章 決定去護(hù)國寺后,云濃便沒再耽擱。 她換了件天青色的衣裙,由著翠翹幫自己梳妝打扮,又挑了件青竹繡紋的斗篷,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她如今的身體比不得當(dāng)年,更受不得涼,得再三小心才行。 從徐家到護(hù)國寺路途算不得近,云濃與翠翹玩了會兒翻繩便倦了,倚著車廂兀自發(fā)愣。 如今正是年關(guān),到護(hù)國寺上香的人很多,皆是想著要為明年求個好運(yùn)道。馬車在半山腰停下,沒法再往上走,云濃便扶著翠翹下了車,慢悠悠地往山上去。 翠翹看著往來百姓絡(luò)繹不絕,感慨道:“早年在錢塘?xí)r,我也見過好幾個庵廟,可從沒見過像這樣香火鼎盛的?!?/br> “這可是護(hù)國寺,”云濃仰頭看著這層層石階,“先帝與太后信佛,時常會請這邊的大師入宮講經(jīng),這些年捐的香火錢更是不計其數(sh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老人家尚且如此,那朝臣與百姓只會更甚……” 翠翹聽她講著這些事,好奇道:“您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這又不是什么宮闈密事,稍加留意便可得知。”云濃笑了聲,不再多言。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并沒什么好避諱的,若說到先帝為何癡迷僧道,那才算是無人敢提的宮闈陰私。 護(hù)國寺仍舊是云濃記憶中的模樣,皇城之中天翻地覆,卻好似沒影響到這里半分。 往來的香客使這沉寂肅穆的寺廟顯得格外熱鬧,院中的百年菩提枝干遒勁,云濃站在院中端詳許久,方才進(jìn)殿去上了柱香。 其實(shí)云濃說不上信佛,只是少時跟在竇太后身旁,她老人家潛心禮佛,云濃便也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算是有個念想。及至出了大殿,她又捐了幾兩香火錢,帶著翠翹向后院而去。 “姑娘這是要去用齋飯?”翠翹道。 云濃笑道:“護(hù)國寺的齋飯可不是尋常人能吃的,不然那么多香客,他們哪里供得上?我只是想著四下轉(zhuǎn)轉(zhuǎn)罷了?!?/br> 這護(hù)國寺大得很,翠翹沒走多久,便有些懵了,只能緊緊地跟著云濃。 “這是藏經(jīng)樓,”云濃略抬了抬下巴,“只可惜并非什么人都能進(jìn)的,不少達(dá)官貴族都曾被拒之門外,有人問到方丈那里討說法,方丈卻說這得看緣分?!?/br> 翠翹不解道:“緣分?這誰說了算?” “得由看管藏經(jīng)樓的那位大師來決定?!痹茲庀肫鹦┡f事,抿唇笑了聲。 當(dāng)年她來這護(hù)國寺,顧修元不信神佛,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這藏經(jīng)樓。誰知最后卻是她一人進(jìn)了藏經(jīng)樓,顧修元被拒之門外,說是與佛無緣。他這個人到哪都吃得開,這還是頭回吃了閉門羹。 翠翹又問道:“可若是如此,護(hù)國寺就不怕將人給得罪了?” “當(dāng)年杜相想進(jìn)藏經(jīng)樓一觀,卻被拒之門外,他老人家是德高望重的兩朝宰相,護(hù)國寺都沒給面子。”云濃笑道,“他還曾為此向先帝抱怨過,可先帝不以為然道,‘連朕都沒能進(jìn)去,你有什么可不平的?’先帝與宰相尚且如此,旁人自是不敢有什么意見。” 翠翹從沒聽過這些事,只覺著有趣,便纏著云濃又問了許多。 云濃在府中悶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出來逛,倒也沒急著回去,帶著翠翹將這護(hù)國寺看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向后山的竹林而去。 “這是?”翠翹問。 “太后……如今算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亦信佛,很偶爾會離宮清居,便令人在這后山竹林中建了小行宮。”云濃走了沒多久,便又止住了腳步,“只是聽聞她如今身體不大好,想來也不會再離宮,不然這里該是有人把守才對?!?/br> 翠翹原本便隱隱覺著奇怪,聽了她這些話后,忍不住問道:“這些事情姑娘都是從何得知的?既是皇家住處,咱們貿(mào)貿(mào)然踏足,無妨嗎?” 云濃低聲道:“不過是聽旁人提起過,一時好奇罷了?!?/br> 若她未曾回洛陽,也就罷了,又接連見了顧修元與景寧后,她卻有些難以自抑。歸根結(jié)底,前世種種她并不能全然釋懷。 翠翹先前在錢塘?xí)r沒什么心機(jī),可如今卻是學(xué)到不少,知道云濃這舉動有些出格,便又勸道:“不如咱們?nèi)e處看看?” 云濃怔了片刻,松口道:“也好?!?/br> 話雖如此說,但她卻沒了閑逛的興致,便索性從竹林外圍穿過,想要從后山的小路下山去。這路有些偏僻,尋常百姓壓根不知,云濃還是早前來行宮小住時聽僧侶提及的。 說不出是湊巧還是不巧,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竟見著了景寧與顧修元。 以他二人的身份,若是從正路上山,必然會招來不少目光,驚擾尋常百姓。所以從后山來,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沒料到竟會撞到一處來。 兩人在半山腰拐角處的涼亭說話,侍從都被遠(yuǎn)遠(yuǎn)地遣開,倒是云濃從山上來,恰被一株銀杏老樹擋著,并沒被發(fā)覺。 翠翹雖不認(rèn)得他二人,但一見這陣勢就有些慌了,想要拉著云濃離開??稍茲鈪s拂開了她的手,示意她安靜,不要出聲。 “長公主何必攔我?”顧修元語氣稀松平常,“你我不是一路人,但也犯不著互相為難吧?” 相較之下,景寧的語氣便顯得凌厲許多,她質(zhì)問道:“你上山去做什么?” “我行事,何時用得著長公主來過問?” 這話說得過了些,只是以顧修元如今的身份,也的確有這個底氣。 景寧冷笑道:“你若是想燒香拜佛,便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從前山過,若是想從后山入行宮,卻是不能?!?/br> 顧修元平靜地看著她:“我只是想去取些舊物,長公主何必如此?!?/br> “舊物?誰的舊物?”景寧的聲音不自覺地抬高了些,“事到如今,顧修元你有什么資格來拿云濃的東西?” 顧修元似是被這名字灼了下,臉上那點(diǎn)笑意收斂起來,沉聲道:“我與她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br> 云濃原以為他二人是在為什么朝堂政事爭執(zhí),卻不料竟是牽連了自己,當(dāng)即屏息凝神,認(rèn)真去聽。 “你又來裝什么情深?”景寧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冷笑了聲,“那好,顧修元我問你——如今對著這滿天神佛,你敢不敢起誓,就說云濃之死跟你半點(diǎn)干系都沒有,你從未利用過她?!?/br> 顧修元不信神佛,云濃心想,拿這話來質(zhì)問他并沒用處。 饒是如此,她卻還是想聽顧修元說一句否認(rèn)的話,大冷的天,掌心甚至都冒出一層薄汗來。 可偏偏對著景寧這質(zhì)疑,顧修元竟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一片死寂。 景寧冷笑更甚,可云濃的心卻一點(diǎn)點(diǎn)涼了下來。 她比誰都了解顧修元,自然知道這沉默是什么意思。 就算曾設(shè)想過千萬次,到頭來,卻還是難以接受這件事。 云濃忽而有些后悔,若早知今日,她就該聽景寧的話,玩玩就算了,哪怕是一絲半寸都不該上心的。 她無意再聽下去,徑直轉(zhuǎn)身離開了。 顧修元沉默許久,并未回答景寧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先前你想找的神醫(yī),我差人尋著了。” 太皇太后病重,景寧聽聞此消息,也顧不上旁的,連忙問道:“他在何處?” “在我府中,”顧修元抬眼看向她,“你若是想要他進(jìn)宮為太皇太后診治,那今日就別攔我的路?!?/br> 景寧倏然變了臉色,她沒料到顧修元竟會以此來威脅。 然而顧修元的確做得出此事,所以權(quán)衡之后,她只能避讓開來,咬牙切齒道:“假惺惺。” 顧修元欲言又止。 可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都是無濟(jì)于事,已死之人不會復(fù)生,而景寧怎么看待,也與他沒多大干系。 所以到最后,他仍舊是什么都沒說,帶著侍從上山去了。 第12章 云濃一言不發(fā)地原路折返,臉色蒼白,嘴唇緊緊地抿著。 翠翹看得心驚rou跳,一時疑心她是身體不適,一時又疑心是因著方才偷聽到的對話,可卻半句都不敢多問,生怕驚擾了她。 先前上山的時候,她走上一段便要歇會兒,可如今沿著更崎嶇的山路,卻是壓根是停都沒停,一鼓作氣地穿過竹林,方才停住了腳步。 直到這時,她才覺出幾分疲倦來,心中郁結(jié)的氣反倒?jié)u漸散了些。 乍聞此消息,的確像是平地驚雷??杉?xì)想起來,她與顧修元之間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約定終身,情濃時的幾句甜言蜜語又怎能做的了數(shù)? 是她不該上心的。 當(dāng)初是她酒醉之后將顧修元帶回來,如今也只好自己受著。 “姑娘,”翠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您這是怎么了?” 云濃磨了磨牙,輕聲道:“沒什么,不過是被養(yǎng)的貓撓了下?!?/br> 翠翹一頭霧水:“啊?您沒養(yǎng)過貓啊……” 云濃自然不會解釋,她理了理衣裳:“回去吧?!?/br> 翠翹只好憂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嘴上不敢再多問,心底卻恨不得再到正殿去上柱香。 云濃沿著來時的路回山門去,途經(jīng)藏經(jīng)樓時,竟恰見著藏經(jīng)樓開了門迎人入內(nèi),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那是位披著狐裘的白衣公子,相貌俊朗,臉上帶著笑意,看起來是個平易近人的性子。他腿腳似是不便,上臺階時得一旁的小廝扶著。 翠翹下意識問道:“這是哪位貴人?” “是楚玄辰,”云濃收回目光,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低聲道,“楚家那位大公子。他自幼便有腿疾在身,故而不得入仕,但在學(xué)問一道上卻是頗有造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