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他這話綿里藏針,乍一聽沒什么問題,可細想之后卻又覺著古怪,仿佛意有所指一般。 云濃被他看得仿佛脈搏都快了些,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好。” 她倒是有心回絕,可顧修元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般地步,若是再拒絕,反而顯得古怪。只能先應(yīng)下來,再做打算。 可沒等云濃緩過來,顧修元就又開口道:“西苑有制香的器具,你隨我來?!?/br> 西苑的確是有制香的器具,還是云濃當年留下來的。 有那么一瞬,云濃只覺著心都到了嗓子眼,疑心顧修元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有意試探。她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平靜下來:“這只怕不妥……我是長公主帶來的,如今總不能貿(mào)然行事,得去回了她才行?!?/br> “無妨,我自會遣人去知會她?!鳖櫺拊p描淡寫地將她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云濃咬了咬唇:“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雖不情愿,但還是只能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像是為了顧及云濃,顧修元走得并不快,甚至還會隔三差五地問上兩句與制香有關(guān)的事情,將她問得心驚rou跳。 一路走下來,云濃背上都出了冷汗,只盼著景寧得了消息后,能快些過來。 西苑從外邊看著蕭條,可內(nèi)里卻齊整得很,尤其是制香的書房,打掃得一塵不染,仿佛是有人常住一樣。 這里的擺設(shè)云濃比任何人都熟悉,如今故地重游,卻也顧不上感慨,滿心都放在了如何應(yīng)對顧修元上。 她摸不透顧修元到底在想些什么,無論是前世還是如今。 一見著顧修元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便想起前世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情形,云濃忽而有些不甘。 前世她毫無遮掩,顧修元卻是云遮霧繞,被欺瞞也就算了。 如今是她在暗,為何還是會被顧修元壓制? 云濃指尖從那些個制香器具上劃過,心中有個想法露了頭,她側(cè)過頭看向顧修元,嘴角勾出些笑意來:“這里的器具倒是齊全得很,不知是何人留下的?” 第17章 云濃就這么若無其事地看著顧修元,臉上還帶著些從容的笑意,仿佛這個問題只是隨口一提,壓根不知道這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 顧修元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你不知道嗎?” 他說這話時語調(diào)微微上揚,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是反問,又似是誘哄。 “容我猜上一猜,若是說得不對,還請大人見諒。”云濃將那些器具擺開來,又到另一側(cè)去尋香料,慢悠悠地說道,“前兩日聽長公主的侍女提過,這山上的別院是太后娘娘賜下的,東苑歸景寧長公主,西苑則給了懷昭郡主……如此說來,這些該是郡主生前之物?” 聽到“生前”二字時,顧修元眼中有戾色一閃而過,仿佛是被觸了逆鱗一般。 云濃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尋著材料。 這書房南側(cè)靠墻擺了個極大的柜子,倒像極了藥鋪,只是其中盛著的是各式各樣的制香材料,每個小抽屜上都貼了簽,注明了其中盛放著的材料。 云濃對這里極為熟悉,便是不看標簽,也能快速地尋到自己想要的材料。 可如今有顧修元在,未免令他起疑,云濃只能從上到下把這么多小抽屜挨個看了,慢騰騰地找著。 顧修元看著她這生澀的模樣,問道:“可有人說過?你與郡主有些相仿?!?/br> “自然是有的,說我與郡主名姓有七分相似,相貌有三分相仿。長公主大抵也是因著這個緣故對我青眼有加吧?”云濃又抓了些紫檀,自言自語道,“還得要龍腦、甘松……” 她數(shù)著簽找齊了材料,而后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樣,回過頭看向顧修元:“那依您看來,我與郡主像嗎?” 她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盈了些笑意,乍一看的確與顧修元記憶中的那個模樣頗為相仿。 可她越是這樣,顧修元就越是下意識地生出警惕來。 兩人相處這么多年,到底也不是虛度的,云濃不敢說對顧修元了如指掌,但卻也知道他這個人性格如何。 歸根結(jié)底,她只是有些事情懶得上心,并不是蠢笨。 云濃很清楚,自己越是逃避,顧修元就越會生出疑心來,倒不如順其自然坦蕩些,由得他自己去糾結(jié)。 弄清利害關(guān)系后,云濃算是徹底想明白了,決定將問題甩給顧修元,自己優(yōu)哉游哉地去制香。 顧修元也沒再出聲打擾,只在窗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 春日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窗灑在書房,顧修元竟久違地覺出些困意來。 他已經(jīng)許久未曾有過這種心安的感覺了。 云濃在時,兩人雖不是夫妻,但也稱得上是琴瑟和鳴,賭書消得潑茶香,幾年來相處得都很愉悅。 他那時知道自己喜歡云濃,但卻并沒什么切實的感觸。 直到“回鄉(xiāng)祭祖”歸來,卻得知了云濃的死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低估了她的分量。 而等親自為云濃收斂了尸身,cao持了喪葬事宜時,顧修元有生以來頭一遭體會到何謂摧心肝。 如今,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位謝姑娘與云濃頗為相似,尤其是舉手投足間的神態(tài),與他的記憶甚是重合,所以他忍不住會來試探??闪硪环矫?,理智又總是在提醒他,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事,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他這樣的人,不會單憑直覺來做決定,還需要更為確切的證據(jù)來證明才行。 * 云濃自顧自地擺弄著香料,她原本是想等著景寧來撈自己的,可人遲遲不到,這才意識到顧修元所說的“自會遣人去知會長公主”八成是句托辭。 若要景寧發(fā)覺,大抵得等到侍女發(fā)現(xiàn)她遲遲未歸,然后才會派人出來尋。 屆時若是再找不到人,景寧或許會懷疑到顧修元這里…… 云濃并不想讓景寧與顧修元對上。 “我有些累了,”云濃將手邊的東西推開,回過身向顧修元道,“若大人不介意,我便先回去了,至于這香料,還是等改日我制好了再令人送來吧?!?/br> 顧修元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未置可否。 云濃自覺這緣由合情合理,顧修元也沒道理不肯,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想要離開。 “你方才問,我覺不覺著你與懷昭郡主相似?”顧修元忽而舊話重提,他站起身來,踱至云濃面前,“你們的確很像。” 兩人身量相差許多,如今離得近了,便顯得極有壓迫感。 云濃不自在地后退兩步,抵在了桌案邊,反問道:“所以?” “你可信鬼神之事?”顧修元忽而問了句。 這話云濃曾拿來問過景寧,以暗示自己的身份,如今顧修元又拿這話來問她,也是同樣的意思。 云濃仰頭看著他,眉尖微挑:“大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著實是讓人一頭霧水?!?/br> “你這個模樣,就更像了?!鳖櫺拊鹗?,似是想要觸碰她的眉眼,可最后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端詳著她的神情,“我在想,這世上可有輪回轉(zhuǎn)世、借尸還魂之事?” “像戲文話本上所說的那樣嗎?那些志怪故事不過是寫來博人一笑的,大人竟然當真信嗎?”云濃輕輕地笑了聲,帶了些促狹,“那您莫非還信這世上有勾魂攝魄的精怪?” 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嘲諷,可顧修元并沒動怒。 他說這話原就只是為了試探,所以云濃怎么答并不重要,他不過是想看看她的反應(yīng)罷了。 “我不知道您與懷昭郡主究竟有什么恩怨糾葛,只知道郡主是郡主,我是我?!痹茲庀胍@過他離開,“大人若是因著我二人有幾分相似,便要將與懷昭郡主的恩怨放到我身上,無論是于郡主還是于我,都不公平……而我也受不起?!?/br> 云濃說得一本正經(jīng),可顧修元的關(guān)注點卻有些偏,抓著個字眼反問道:“恩怨?” 他將這兩個字咬得極重,沒等云濃回答,他就又追問道:“你從旁人那里聽到了什么?還是長公主向你說了什么?” 云濃猶豫著該如何回答,前來回稟的侍女為她解了圍。 “景寧長公主親自來了,”那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是想要見您?!?/br> 聽聞這話,云濃暗自嘆了口氣。 從上次在護國寺后山的事來看,景寧一旦對上顧修元,只怕是難心平氣和的。 顧修元倒是沒什么意外,淡淡地吩咐道:“請她進來。” 及至侍女退出后,顧修元才又看向云濃,意有所指道:“長公主與我有嫌隙,如今竟然會親自上門,看來她的確是極為看重你?!?/br> 云濃分明聽出他的意思,但仍裝傻充愣:“長公主能這般,我也實是受寵若驚?!?/br>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景寧已氣勢洶洶地進了院子,云濃連忙避開顧修元出了房間,如蒙大赦地行了一禮:“見過長公主?!?/br> “免禮,”景寧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后去,而后質(zhì)問顧修元,“謝姑娘怎么會在你這里?” “謝姑娘制得一手好香,我自是如長公主一般,請她來制香的?!鳖櫺拊?。 景寧走近了些:“顧修元,別把旁人都當傻子。此舉究竟是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若再有這樣的事,我必不與你善罷甘休。” “是嗎?”顧修元的目光越過她,落在了其后的云濃身上,漫不經(jīng)心道,“那長公主倒是說說,我為了什么?” “你……”景寧被他這無賴的問法給難住了。 她并不是個擅長爭辯的人,尤其是對上顧修元這樣的,大半時候都是要輸?shù)摹?/br> 云濃一聽就知道顧修元這是有意為難,沒事找事。 她原本是想要直接離開的,可見此,卻到底忍不住開口道:“顧大人,且不說我與懷昭郡主半點干系都沒有,縱然是有,你又待如何?” 這下輪到顧修元被問住了。 若眼前這位謝姑娘并非云濃,他該失望。 可若她真是,難道就比現(xiàn)在好到哪里去了嗎?她刻意隱瞞,百般推脫,分明就是壓根不想再與他有半分牽扯的意思。 她不情愿,就算是逼著她認了下來,又能如何呢? 這一年來,顧修元什么棘手的情況都見過,與景寧相爭,與朝臣論辯,從沒落過下風。可如今云濃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仿佛霎時抽盡了他身上的氣力一樣。 讓他意識到,何謂,棄我去者不可留。 云濃原本該覺著痛快的,可見著他這模樣,卻也高興不起來,輕輕地扯了扯景寧的衣袖,轉(zhuǎn)身欲走。 及至她走出幾步,卻又聽到顧修元緩緩道:“你若是她,便該是我的?!?/br> 緩慢又篤定。 第18章 前世番外 番外·初相識 直到在南風館的雅間落座,云濃仍然充滿了不真實感,回憶起剛進門時大堂中的景象,更是覺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