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打從去年回到洛陽,她與老太太相處數(shù)月,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 到如今這把年紀(jì),老太太再沒低聲下氣地求過人,可如今卻是沒了法子,只得硬著頭皮向著這么個小輩開口:“徐家如今的困境,想來四丫頭應(yīng)當(dāng)也向你提過。不管先前有過怎么樣的嫌隙,你到底還是徐家的外孫女,身上也流著徐家的血,難道就真準(zhǔn)備看著徐家到如今地步嗎?” 這身體的確跟徐家有著牽扯,可原主對徐家都只有厭惡,就更別說是云濃了。 至于血脈之說,云濃就更沒放在心上了。 她自小在皇宮中長大,聽了許多舊事,兄弟鬩墻的比比皆是,難道流的就不是一樣的血了?那又能代表什么? 見老太太頭發(fā)花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云濃忍不住說了句:“您若是真想讓徐家興盛起來,那就該好好教導(dǎo)子孫,而不是盯著姑娘家的親事盤算,那能成什么氣候?” 大抵是徐大姑娘當(dāng)年成了太子側(cè)妃后,給徐家?guī)碓S多好處的緣故,老太太就盯上了這“歪門邪路”,忘了什么才是世家的立身根本。 徐老太爺?shù)娜似非也徽摚湃A卻是有的,若不然也不能金榜高中。 到如今徐家的孫輩,卻是人品未必有,才華半點(diǎn)無,又憑什么能成氣候? 云濃追問道:“再者,我又能做什么呢?您當(dāng)初拿著那訂婚信物去脅迫楚家,就沒想過楚家會報復(fù)?” 如今再想那些事情,云濃只覺著可笑。 老太太將她從錢塘接回洛陽,為著是靠親事攀上楚家,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被徐思蕊給毀了,老太太又想著壓榨盡這親事最后一點(diǎn)價值,讓楚家?guī)兔ψ鍪?。她若是個逆來順受的,說不準(zhǔn)也就成了,可她偏不是,便陰差陽錯地到了今日地步。 可謂是,棋錯一著滿盤皆輸。 “楚家?”老太太苦笑了聲,“你是當(dāng)真不知,還是要裝傻充愣?” 云濃不明所以:“此話何意?” “若單是楚家,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崩咸请p眼清明了許多,但神情卻似是有些忌憚,“徐家會到如今,分明是那位在其中動了手腳。” 云濃愣了好大一會兒,方才問道:“你是說顧修元?” 聽到顧修元的名字時,老太太握著佛珠的手微微收緊。 云濃對顧修元的感情很是復(fù)雜,其中卻并沒什么懼意,大抵是直覺使然,她總是帶著些有恃無恐,知道顧修元不會真拿她怎么樣。 可對于京中許多官宦人家而言,顧修元這個名字卻代表了許多,幾乎是與當(dāng)年那場宮變緊緊地捆在一起的,一度令人談之色變。 一年前,顧修元不過是懷昭郡主府中的面首,知道的人并不多,縱然是提起,這些自矜身份的貴人們也不會把他放在眼里。 可誰都沒想到,宮變之后天翻地覆,兩位皇子一死一囚,年幼的六皇子成了新帝,而他竟然放著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不用,倚重顧修元,委以重任。 新帝即位,自然是要詳查宮變之事,而這個任務(wù)落在了顧修元身上。 顧修元統(tǒng)領(lǐng)三司,以雷霆之勢徹查此案,將謀反的三皇子及其黨羽盡數(shù)捉拿,殺伐決斷毫不留情,三品以上的官員有近十位遭了牽連。不僅如此,他還趁機(jī)撤換了太子一脈的朝臣,幾乎是給朝中來了一場大換血。 那段時間,云濃在錢塘修養(yǎng),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而洛陽卻是暗流涌動,幾乎所有人都牢牢地記住了顧修元這個名字,以及他的手段。 徐家原本依附著太子,混得也算是風(fēng)生水起,可在那之后地位卻是陡轉(zhuǎn)直下,直至今日,老太太提起顧修元仍是又恨又怕。若只是楚家為難,她或許還能想法子周旋,但自從知道自家諸事不順竟有顧修元的示意,她就直接垮了,一病到如今。 “那位顧大人的手段,你總是知道的?!崩咸缶o了佛珠,閉了閉眼,“若是被他記恨上,那徐家就再難翻身了?!?/br> 云濃也不似來時那般泰然自若,顧修元從沒向她提過半句,她壓根不知道,這竟然是顧修元的手筆。 “先前的事,我做得的確多有不妥,三丫頭也對不住你……”老太太頓了頓,緩緩地說道,“只要你愿意放過徐家,讓我做什么都行?!?/br> 她將話說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豁出臉面不要了。 像錢氏這樣的人,平素里再怎么自矜身份,可真到了關(guān)系到自家運(yùn)勢的時候,卻也不得不低頭。 云濃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若是應(yīng)了,便是承認(rèn)了自己與顧修元有私,但若是硬要扯謊說這件事跟自己毫無干系,也太過違心。 “你與懷昭郡主的相貌名姓都很相似,所以顧大人對你另眼相看,當(dāng)日在香料鋪?zhàn)拥氖虑槲乙灿兴?。”老太太扶著座椅,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他會突然跟徐家過不去,想來也是因為你的緣故……云濃,你難道真要將徐家逼上死路不成?” 經(jīng)她這么一提,云濃方才想起來那日在綺羅香的事情。 那時楚子瑜存了誤會,故而尋釁擠兌了她,她要走之時恰撞見了顧修元,顧修元以為她受了什么委屈,出言問詢安慰。當(dāng)時在場的出了楚子瑜,還有蕭玉如,并著幾位世家閨秀,想來是她們轉(zhuǎn)頭同別人議論過此事。 如今連老太太都知道了,那想來流言蜚語應(yīng)當(dāng)不少,她想同顧修元撇得一干二凈怕是不可能的了。 第37章 因著大病初愈的緣故,老太太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仿佛扶著桌案站起來便已經(jīng)是極限,很是艱難地喘著氣。她頭發(fā)花白,頭上也沒什么飾物,只一五蝠抹額,看起來不復(fù)往日的雍容富貴,倒是顯出幾分落魄來。 “您說的這些,我先前并不知,也并沒想過什么要將徐家逼上死路。”云濃并沒有給她準(zhǔn)確的答復(fù),只是模棱兩可地說道,“至于旁的,容我再想想。” 她雖有所動容,但也沒準(zhǔn)備聽信老太太的一面之詞,究竟如何做,還得她問完顧修元再做打算。 老太太還欲再說,云濃卻已經(jīng)站起身來,同她說道:“我還有旁的事,就不在此久留了?!?/br> 云濃這言談舉止算得上是失禮了,可事到如今,老太太哪里還敢同她計較什么禮數(shù),連攔都沒敢攔,由著她離開了。 先前來時,云濃也曾想過老太太會怎么說怎么做,是脅迫還是威逼? 怎么都沒料到會牽扯到顧修元。 不過托顧修元的福,她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上次要搬走之時,老太太還曾隱晦地威脅過,這次卻是從頭到尾都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了。 云濃百無聊賴地琢磨著,發(fā)現(xiàn)顧修元的名頭比景寧的還好用許多。 徐思巧并沒離開,而是在院中等候著,一見云濃出來便立即迎了上去,惴惴不安道:“怎么樣?” “無妨,”云濃安慰似的笑了下,而后道,“若是沒旁的事,我就要先回去了?!?/br> 徐思巧連忙點(diǎn)頭:“我送你。” 先前是她將云濃請了過來,生怕會有什么事情,以致兩人生了嫌隙,如今見著云濃這模樣,方才算是放下心來。 云濃帶著翠翹離了徐家,并沒直接回去,而是又改道去了阿菱那里。 “你回家去知會祝嬤嬤一聲,就說我已經(jīng)離了徐家,并沒什么妨礙,好讓她放心?!痹茲獾搅虽?zhàn)雍螅阙s走了翠翹,自己同阿菱在鋪?zhàn)舆@邊消磨時間。 若是有客人上門來,阿菱去應(yīng)付,云濃則在一旁看著,偶爾還能插兩句嘴或者幫忙遞個東西。 “姑娘慢走?!卑⒘庥炙妥吡艘晃豢腿?,凈了手,見云濃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怎么,也想試一試?” 認(rèn)識這么久,阿菱也知道云濃與那些官宦人家的閨秀不同,言辭間也沒什么需要著意避諱的,兩人相處甚歡。 云濃托著腮想了想,提議道:“等再有客人上門來,就由我來應(yīng)付,你在一旁看著當(dāng)個甩手掌柜就好?!?/br> 阿菱慢悠悠地擦著手:“好啊?!?/br> 說著,兩人換了位置。 云濃坐在柜臺后,托著腮,偏過頭去看著門口,等著下一位客人上門來。 說來也巧,這一下午時不時就有人來,可偏偏輪到云濃之后,等了許久都不見再有客人登門。 云濃望向門口的眼神越來越怨念,及至看見有人從外拂開了珠簾,倒像是得了糖的小姑娘,立即歡欣鼓舞地站起身來,聲音中都帶了些笑意:“姑娘想要什么香?” 她開口時,尚未看清來人究竟是誰,及至說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上門來的竟是位錦衣公子。 自打綺羅香的名聲大了起來,上門來的就不止是姑娘家了,很偶爾也會有男子上門來。云濃短暫地怔了下后,連忙改口:“公子……”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那位錦衣公子抬頭看過來的目光,這才算是看清了他的模樣。 然后兩人齊齊地愣在了原處。 云濃:“……” 她實(shí)在是不大明白,究竟要什么倒霉運(yùn)氣,才能在這種情形下撞見楚玄宇。 若早知如此,她離了徐家之后就該直接回家去,不該來綺羅香,更不該跟阿菱說什么要親自來賣香料,以致于就這么直愣愣地撞上,連個躲避的余地都沒有。 雖說兩人之間的婚約已經(jīng)解除,可有先前那些誤解在,再見面也著實(shí)是尷尬。 楚玄宇明顯也沒料到會在此處再見著云濃,回過神后,下意識想要離開??蛇€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被人輕輕地推了下。 “三哥,你怎么愣在門口不進(jìn)去?”楚子瑜尚不知屋中究竟是怎么個情形,催了自家三哥后,又回身道,“孟jiejie快來?!?/br> 云濃認(rèn)出楚玄宇時,覺著尷尬極了,直到楚子瑜進(jìn)了門三人面面相覷,她才算是知道原來還能更尷尬。 上次在綺羅香見著楚子瑜,兩人還曾爭吵過,后來景寧替她將定親信物還給楚家時,專程替她澄清了一番,將來龍去脈都解釋清楚了。 云濃不知楚子瑜究竟是怎么想的,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 暗流涌動。 阿菱雖不認(rèn)得楚玄宇,但卻是見過她們爭執(zhí)的,所以多少理解些,倒是最后進(jìn)門的那位孟姑娘對這些一無所知,頗為茫然扯了扯楚子瑜的衣袖:“子瑜?” 云濃索性破罐子破摔,挑起了話頭:“諸位想要什么香料?” 她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沉默。 楚玄宇一言不發(fā)地踱到另一側(cè)的八寶閣前,專心致志地翻看著架子上展示的香料,楚子瑜則是心照不宣地裝作不認(rèn)識的模樣,向她報了幾個香料的名字,請孟寧來挑選。 孟寧雖覺著有些不對勁,但很快就被糊弄了過去,認(rèn)真地試著香料。 阿菱趁機(jī)拿了香料來,替了云濃,云濃暗自松了口氣,拿濕帕子擦了擦手,繞過柜臺到后院去了。 這后院雖小,但也收拾得很妥當(dāng),種了花木,院角甚至還有架秋千。 云濃索性在秋千上坐了,慢悠悠地晃著,準(zhǔn)備等阿菱送走了那幾位麻煩再回去。 過了會兒,有人從前面過來,但卻并不是阿菱,而是楚子瑜。 云濃也沒起身,腳尖點(diǎn)地?fù)巫×饲锴?,無奈道:“楚姑娘有何貴干?” “上次的事情是我誤會了,”楚子瑜在她面前幾步遠(yuǎn)站定了,輕輕地揉著衣袖,“上次在忠義伯府的宴會上,大長公主交還了信物,也解釋清楚了……所以我欠你一句抱歉?!?/br> 兩人上次爭吵時,也是在這綺羅香,怎么看對方怎么覺著不順眼,云濃著實(shí)沒想到楚子瑜竟然會主動向自己道歉。 云濃攬著秋千繩,身體略微前傾了些,頗有些意外:“好?!?/br> 楚子瑜看出她的詫異,撇了撇嘴,解釋道:“我先前以為是你要拿著信物不肯還,威脅我家做這做那,所以才惱了的。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你不知情,也是被徐家給誆了,那我也不會賴著不肯道歉?!?/br> 她這模樣看起來著實(shí)有趣,云濃坐直了,露出些笑意:“知道了?!?/br> 第038章 云濃當(dāng)初與楚子瑜起爭執(zhí),主要是因為她那發(fā)難來得太過莫名其妙,偏生又不肯解釋清楚,后來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云濃的怒氣便盡數(shù)放在了徐家身上,當(dāng)日便搬了出去。 畢竟此事是由老太太挑起,她與楚家皆是被利用了,沒有道理放著罪魁禍?zhǔn)撞还?她們兩方爭執(z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