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當年顧修元上位時朝中頗多爭議,質(zhì)疑他出身低賤,尤其是先帝指的那幾位輔政大臣,更是心中不服??裳垡娝拇_是手腕過人,又為朝局嘔心瀝血之后,便也沒了話。 再者新帝年紀雖小,但也并不傻,誰堪重用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他信賴顧修元,連太皇太后的囑咐都置之不理,旁人就不敢多說什么了。 “這事咱們回頭再說,”云濃不欲在此與景寧起爭執(zhí),軟著聲音同她商量道,“好不好?” 景寧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回頭再跟你好好算賬。” 云濃見過太皇太后,并沒立即出宮,天色漸晚,景寧索性就讓她在長樂宮留了下來,陪著住了一晚,等到第二日再離宮。 可第二日天還沒亮,外邊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云濃睡得淺,幾乎是立時就驚醒了,眼皮連著跳了幾下。 景寧白日里費心勞神,睡得沉,云濃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就有守夜的侍女急匆匆地進了門,聲音都在發(fā)顫:“太皇太后薨逝。” 云濃怔了一瞬,隨即去叫景寧。 景寧雖未聽見侍女的回話,可一見云濃這模樣,便霎時明白過來。她這些日子來一直強忍著并沒落過淚,可如今卻是難再撐住,失聲哭了出來。 云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也不敢耽擱,立即起身來,讓侍女服侍著景寧穿衣。 太皇太后薨,所有人都得著孝,內(nèi)宮諸多擺設也是要換的,內(nèi)務府早就得了命令私底下籌備了,如今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整個皇城都提前醒來,原本一片沉寂的長樂宮盡是哀哀哭聲。 景寧換了素白色的衣裳,將長發(fā)以一根銀簪綰了,通身再無旁的裝束,急匆匆地到寢殿去。滿宮的貴人過會兒都要來這里,云濃并不好露面,只能在西偏殿這里等候,出神聽著外邊的動靜。 不多時,太后便帶人趕來,又過了片刻,皇上也到了。 長樂宮燈火通明,云濃倚在窗邊看了眼,院中的內(nèi)侍與宮女都已經(jīng)換了裝束,來來往往更換著宮中的布置。 云濃將偏殿中的宮女都趕了,斷斷續(xù)續(xù)地哭了許久。 及至天都亮了,景寧方才扶著個宮女回來,匆匆忙忙地吃了些東西,向云濃道:“我遣人送你出宮?!?/br> 如今的長樂宮有太后坐鎮(zhèn),云濃心知自己再留下去怕是不妥,點頭應了,又囑咐道:“你多加保重?!?/br> “我明白?!本皩幰呀?jīng)止了淚,將先前那侍女招來,讓她將云濃再送回去。 長樂宮中一直有人往來,云濃隨著那侍女悄無聲息地離了這里,倒也沒多少人注意到。馬車在內(nèi)宮門口候著,過了侍衛(wèi)的查驗后,云濃向她道:“就送到這里吧,我自己回去就是?!?/br> 侍女見她神情懨懨,似是并不想讓人打擾的模樣,便也沒勉強,同車夫交代了兩句后又向云濃行了一禮:“姑娘慢走。” 云濃點點頭,上了馬車。 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已經(jīng)滿宮盡知,一路走來,連侍衛(wèi)也都已經(jīng)改了裝束,云濃放下了窗簾,不再看。 馬車緩慢地在長巷中駛過,離了皇城。 但云濃卻并沒有立時回家去,她哭得眼都腫了,若是就這么回去,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怕又要惹得祝嬤嬤擔憂。 她猶豫了一瞬,吩咐車夫改道,到綺羅香去了。 阿菱并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但見著云濃這模樣后,還是變了神色,隨即又猶豫著,像是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問。 想了想,她遞了個蘸了冷水的帕子過去,好讓云濃敷一敷哭腫了的眼皮。 “我沒什么事,”云濃接了帕子,徑直上樓去了,“你也不要告訴旁人。” 阿菱連忙點了點頭:“好?!?/br> 云濃原本是想一個人待會兒,想著阿菱是個知情識趣的,應當不會上樓來打擾才對。結(jié)果她才坐下沒多久,阿菱就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怎么了?”云濃低聲問了句。 “樓下有位公子來了,說是想要見您。”阿菱并不知道他的名姓,只能旁敲側(cè)擊地提醒道,“就是先前那位?!?/br> 云濃覷著阿菱這復雜的神情,愣了愣,方才意識到她說的應該是顧修元。雖不明白顧修元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但猶豫了一瞬后,還是嘆道:“請他上來吧。” 阿菱應了聲,下樓去了,片刻后顧修元便上了樓。 云濃只看了眼他的衣著裝扮,便知道他已經(jīng)得知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垂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出內(nèi)宮時,我見著了?!鳖櫺拊呓诵?,“所以便跟了出來?!?/br> 他原本是要進內(nèi)宮去見皇上的,可恰巧見著云濃那魂不守舍的模樣,便又改了主意,直接出了宮。 云濃略微有些驚訝,慢吞吞地說道:“我并沒見著你。” 她看起來并沒什么異樣,若不是那哭腫的眼皮露了底,只怕并沒幾個人能看出不妥來。 顧修元嘆了口氣,抬手撫了撫云濃的鬢發(fā),順勢將她攬在了自己懷中。他并沒多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我在呢?!?/br> 第048章 云濃原本自認已經(jīng)平靜下來,畢竟先前在宮中之時哭也哭過了,她如今也是老大不小的人,哪有哭個不停的道理。 可是被顧修元這么說,卻又像是勾起了無盡的委屈,眼淚霎時就又落下來了。她也不說話,只悄無聲息地哭著,眼淚打濕了顧修元素色的衣裳,暈開水跡。 顧修元察覺到她的眼淚,身體一僵,隨即將她抱得緊了些:“我還在呢?!?/br> 云濃這個人,平素里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無論是有什么煩心事,轉(zhuǎn)頭就都拋下。可顧修元很清楚太皇太后的死對她意味著什么,縱然她什么都不說,心里卻必定是悲痛極了。 畢竟能讓她放在心上信賴的人,不過就那么幾個。顧修元覺著,他的位置只怕還要在太皇太后與景寧之后。 云濃哭得時候沒想太多,漸漸地止了淚后,卻覺出幾分難為情來。她偏過頭去拿了帕子來擦淚,垂著眼睫,低聲問道:“你不是要進宮去嗎?” “便是不去,也沒什么妨礙?!鳖櫺拊届o道。 見著云濃那魂不守舍的模樣后,他是沒什么心情再入宮見皇上的,壓根沒猶豫,直接跟了出來。 云濃擦去了淚痕,又喝了口茶:“我沒事,你不必擔心?!?/br> 顧修元眉尖微挑,無聲地質(zhì)疑著她這話的真實性。 “并沒撒謊,”云濃辯解道,“若不是你方才突然那么招我,我是不會再哭的。” 顧修元近乎縱容地看著云濃,低聲道:“好,那都怪我?!?/br> 他頗為主動地領了黑鍋,云濃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沉重的心情倒是稍微和緩了些,但又忍不住問道:“你若是不去,當真無妨?” 畢竟若是皇上傳召,他這就算是抗旨不尊了。 “你難道還不清楚皇上的性情?”顧修元替她將散亂的長發(fā)攏好,“我來時已經(jīng)遣人去替我告了假,他不會計較的?!?/br> 的確,新帝是個寬厚的性情,又護短得很。若是同誰親近,那就格外寬縱。 顧修元是個聰明人,摸透了他的脾性。 云濃是自小看著他長大的,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半是無奈道:“我這里也沒什么旁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留在這里也沒什么用。 顧修元不以為然道:“那也無妨?!?/br> 云濃見他執(zhí)意如此,便也不再勸,由著他去了。 雅間中臨窗的位置擺了張寬大的桌案,云濃也沒什么講究,順勢坐在了桌邊,倚著窗欞,漫無目的地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顧修元也不出聲打擾,從一旁的書架上抽了本山水游記來看,又繞了縷她的頭發(fā)玩著。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但云濃的心卻漸漸安穩(wěn)下來,不知不覺的,竟倚著窗欞睡了過去。 她昨晚擇席,本來睡得就晚,天未亮就因著太皇太后之事醒來,滿打滿算睡得還不足一個時辰。 加上又哭了兩場,如今已是累極。 顧修元看著游記,余光一直在留意著云濃,見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連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了下來。 云濃隱約有察覺,但知道是顧修元,所以連眼皮都沒抬,只含糊地問了句:“怎么了?” “睡吧,”顧修元熟稔地將她給抱了起來,壓低聲音道,“我?guī)慊丶胰??!?/br> 到底是累極,云濃并不似平素那般敏銳,也未曾去追問顧修元話中的“回家”究竟是哪里,只輕輕地應了聲。 如今時候尚早,鋪子中并沒什么生意。 阿菱閑得無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晨時帶過來的鮮花,在見著顧修元抱著云濃下了樓后,直接愣了神,生生掰斷了一細枝。 她還當是云濃病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怎么了?” 顧修元垂眼看著沉睡中的云濃,低聲道:“她睡著了,我?guī)厝ァ!?/br> 阿菱一怔,直覺著這樣不太妥當,可眼見著兩人關(guān)系親密繾綣,并非自己一個外人能管的事情,也只能閉了嘴,由著顧修元將云濃抱上了馬車帶走。 云濃困得厲害,加之又信任顧修元,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之時已經(jīng)是躺在了床榻之上。 重重帳幔垂下,幾乎遮盡了光亮,讓她不知今夕何夕。 顧修元不知去了何處,云濃并沒在身側(cè)尋著他,下意識地坐起身來,掀開了帳幔。 正午刺眼的陽光毫無遮掩地照在了她臉上,云濃只覺著格外刺眼,連忙抬手遮了遮眼,等到片刻之后方才緩過來,看清了四下的情形。 屋中的陳設再熟悉不過,從窗邊的梳妝臺,到角落處的香爐,都是她親自挑的。墻上還懸掛著顧修元親手所繪所書的那副美人圖,是某日她醉酒之后,顧修元所作。 這是她曾經(jīng)的臥房,她在此與顧修元同住了足有四年。 顧修元帶她回了郡主府。 云濃怔了許久,先前迷迷糊糊中,她也知道顧修元帶著她離開了綺羅香,但卻怎么沒料到他會將自己帶回郡主府。 見著這熟悉的臥房,云濃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什么才好。 云濃兀自發(fā)著愣,門口的珠簾被人分開,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來,她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看去。 是春暖—— 自小就陪在她身邊的侍女,從宮中到宮外,這些年來,春暖一直對她忠心耿耿,唯命是從。 然而此時春暖的態(tài)度看起來卻不怎么好,冷著臉,看過來的目光也帶著點嫌厭。 云濃將到了舌尖的名字咽了回去,意識到春暖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份,若真是叫出她的名字來,那就顯得太不合理了。 “姑娘醒了?”春暖的聲音也很冷淡,似是通知一般,“外邊已經(jīng)備好了飯菜、” 云濃并不習慣她這態(tài)度,緩了緩,方才出聲道:“好。” 其實春暖這態(tài)度也不難理解,在她看來,云濃如今就是個居心叵測的狐媚子,仗著與自家郡主有幾分相仿,所以才得了顧修元的青眼。 對這樣的人,她自然是沒什么好態(tài)度的。 云濃俯身穿了繡鞋,也想明白了春暖這態(tài)度的來由,委實是哭笑不得。 只不過她又無從分辯什么,只能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