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元梓筠張了張口,終究把快到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轉(zhuǎn)身驅(qū)馬離開,紅色的披風微微揚起,身后跟著千軍萬馬,如同一片洶涌的海洋。 初春的雪倏忽之間飄飄灑灑地落在她的肩頭,轉(zhuǎn)眼被她衣物上的溫度融化成一灘水,那時她已離了都城千里,轉(zhuǎn)身回望的黃沙滾滾也淹沒在了細碎的雪花當中,初春的寒氣一股腦兒往她衣袖里鉆。 轉(zhuǎn)眼,又到初夏。 這時的她,骨子里是冷的,血rou里也是冷的。原來離了親情和愛情的她,可以冷漠如斯啊。她還是那個高傲不愿意向任何人低頭的元梓筠。 一直陪伴她多年的部下一月跟在她身后,“將軍,前面經(jīng)過的就是穗城?!?/br> 元梓筠手持馬韁,看著遠方點點頭,“進去整頓?!?/br> 他們一同在官道上行了幾月路,因為官道狹窄,所以兵分幾路。而穗城是最接近被懷王攻占的莫城的地方,所以先在這里回合。 零散的軍隊在幾日內(nèi)先后抵達穗城,進了城之后,吃了多日干糧的士兵們終于喝上了熱粥。 城主設宴款待元梓筠,元梓筠端肅地坐著,看著眼前的山珍海味,面上冷漠,眼神帶鉤地朝他瞥去,“本將軍不是來同你作樂的?!?/br> 若她是個男子,是不是就該出現(xiàn)“美人帳下猶歌舞”的畫面了? 城主一哆嗦,半天擠出一句:“將軍說得對。” 元梓筠這個人,哪怕長得再好看,那雙淬上白雪的眼睛斜斜地朝人刺去,不是覺得被勾了魂,而是膽戰(zhàn)心驚,連同那上挑的眉,殷紅的唇也都變成了鋒利的兵器。 一月見她不愿動城主準備的食物,便給她準備了一些小菜,元梓筠剛拿起就放下了,“沒胃口,拿走吧?!?/br> 一月剛想勸說一番就聽元梓筠問:“還有一支軍隊怎么還沒到?” 一月?lián)u頭,“屬下不知?!?/br> 元梓筠笑,“本將軍可不是問你,你若是知道,還不成半仙了?” 一月意識到元梓筠在跟自己開玩笑,隨即笑了起來,“將軍放心吧,不會出差錯的?!?/br> 元梓筠聽他那篤定的語氣,瞇著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再等些時日。” 過了些日子,這最后一支隊伍遲遲不來,一月先坐不住了,“該不會是半路上遇到了埋伏吧?!?/br> “官道上能有什么埋伏?”元梓筠眼神里帶著一絲陰狠,“許是全都當了逃兵?!?/br> 話音剛落就聽屬下稟告,最后一支隊伍終于來了。 來得蹊蹺,一月領會了元梓筠的眼神少不得去盤問一番,而元梓筠沒動,坐著喝一杯不溫不涼的茶。 一陣sao動,一人手中提著包袱,那包袱不知道裝的什么,不停地向下滲著水,他徑直闖進來,走到元梓筠面前。 一月呵斥他大膽,他也不理,將那包袱扔在了元梓筠面前。里面滾出一個人頭,散發(fā)著惡臭。連一月都震驚了一下,元梓筠面色如常,只是緊緊盯著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看穿一般。 一月見那人擅自闖進來且見了將軍都不行禮,剛想要斥責一番,卻聽元梓筠發(fā)出一陣輕笑,像是要抖落春日枝頭的花兒,“你何時來的?” “將軍這話我可聽不懂?!彼[著眼角,皮膚黝黑,倒像是個糙漢子。 元梓筠低著眉哦了一聲,“那我可就公事公辦了。” “將軍難道還想處罰我不成?”他走上前隨意踢了踢面前那人頭,“偏將軍想要拉著軍隊叛變,可是我就地處置了他,怎么說,我也該是功臣?!?/br> “功臣?”元梓筠勾唇,笑意卻未達眼底,“你從都城逃到這兒,還敢自稱功臣呢?” “這‘逃’字用得可不恰當?!彼谠黧奚磉?,“我可是同陛下說過?!?/br> 元梓筠將他推開,笑瞇瞇地看著他,“敢情你和元梓文一同誆騙我?!?/br> 說起來,他和元梓文“勾結”也不是第一天了。 “我何時誆騙你?我可是說過,總會再見到的啊?!?/br> 墨從安總是有理。 元梓筠這才反應過來,墨從安為何不阻攔自己,因為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同她共生死。 “你不在了,都城怎么辦?” 墨從安噗嗤一笑,“不是有陛下嗎?你以為我是都城的頂梁柱不成?” 一月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將軍,這人——” “這是將軍夫人?!痹黧拚f這話的時候沒看墨從安,兀自端起手邊的淡茶。 墨從安也不惱,低著眼瞼,嘴角含笑,似是默認了。 一月默默吃了一嘴狗糧,非常有眼力見地將其他人都帶了下去。 “混進我的軍隊,好本事啊?!痹黧蕖氨頁P”著他。 墨從安本就是個臉皮厚的人,當然是應下這句稱贊,“若是沒點兒本事,怎么配得上這‘將軍夫人’的稱號?” “怎么?”元梓筠聽他這調(diào)侃,“你不樂意?” “榮幸之至?!?/br> 元梓筠掩飾嘴角的笑意,卻發(fā)現(xiàn)自己拿任性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墨從安打量著她的臉,只覺得比前些日子清瘦多了,也黑多了,“你沒有好好吃飯。” “這是行軍打仗,又不是在都城?!?/br> 他搖搖頭,抬腳走了出來。再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份糖醋排骨和白米飯。 “吃吧。” 他記得這道菜元梓筠愛吃的,可是元梓筠看了之后就厭惡地皺眉,“我聞到這氣味就不想吃。” 墨從安不解地聞了聞,這糖醋排骨也沒有什么異味,怎么就不愛吃了呢? “那你想吃什么?” “這些天感覺什么都吃不下去,早上還吐了,但我覺得應該沒什么事?!彼臉幼佑悬c懨懨的,許是在墨從安面前,所以也不用強裝嚴肅。 墨從安略懂醫(yī)術,拿起她的手腕把脈,表情凝重,“我們——” 元梓筠看他模樣緊張,語氣倒是從容,“我得了什么絕癥?” “梓筠,我們有孩子了?!彼杏X到很奇妙,她肚子里,是他們愛的證明,是他們共同孕育的孩子,一想到這個,他說不上來是激動還是沉重,是緊張還是恐懼。 元梓筠嚇了一跳,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你是說,這里有我們的孩子了?” 原來這些都是一個小生命來到的證明。元梓筠和墨從安一樣,心情有些復雜。 “可是我還要去莫城,這算什么?” 墨從安仿佛頭頂上被澆了一瓢冷水,“你在想什么?放棄我們的孩子么?” 元梓筠因墨從安這語氣猛地站了起來,她的眼神無聲地控訴著墨從安,口中想說些什么話來,到底咽了下去。 墨從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她若是說些什么還好,眼下一言不發(fā)顯然是真生氣了,那也是她的孩子,他卻把她想成了這樣的人。 他只看到她的側(cè)臉,“我——” “墨從安,你還想做什么?將我送回都城?”她問。 墨從安不說話,因為這就是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繼續(xù)評論紅包。 ☆、四十四個長公主 元梓筠見他沉默, “被我說中了?” 墨從安站起來, 雙手扶住她的肩膀,看向她,“你自己心里不也清楚這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痹黧蘼犃T抵著眼瞼抿唇,她不得不承認墨從安對的。在她不是個母親之前, 她確實有資本任性。她的執(zhí)著,她的偏激,在遇到這般讓人無奈的事情上,終于破碎,而她值得慶幸的,大概是這個時候,還有墨從安這個依靠。 又或者更準確的說, 那不是一個依靠, 而是她的另一半,又該說誰依靠著誰呢? 可元梓筠又有些遲疑:“可我也是個將軍,怎么能在這個時候——” “那就待在莫城?!?/br> 如果讓元梓筠待在都城, 那是睡也睡不安生的。 “從安,我現(xiàn)在照樣可以殺敵?!彼虼?,“我不能答應你任何?!?/br> 墨從安感到一陣悲哀, 他說過要好好保護的人, 卻總是一次次地被置于危險的境地, 可他不能改變?nèi)魏?,只因為這是她的決定,他愛她, 就得尊重她的決定。 “有一件事你可以答應?!?/br> “什么?” “讓我代替你上戰(zhàn)場,其他事都由你來安排?!蹦珡陌才滤煌?,又補充道,“如果你愛我,就答應我。” 他眸子里深沉的愛意快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只能點頭。 墨從安還想說什么,元梓筠卻輕輕掩住了他的唇,“你想說什么,我也知道。” 他挑眉,“那我想說什么?” 元梓筠不看他。 墨從安胸中似乎有蜜糖在融化,“你動不動就一臉嚴肅,我都沒來得及興奮?!?/br> “嗯?”元梓筠噗嗤一笑,先是覺得他幼稚可笑,然后愣了愣說,“我也沒來得及?!?/br> 兩個人相視笑彎了腰,他一把將她橫腰抱起,轉(zhuǎn)了好幾個圈。 墨從安恍惚之間,覺得一切都是夢境,他盡情歡愉,唯恐一朝夢境破碎。 他確實有沒說出口的話,他想說,這個孩子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他愛元梓筠。 可她說,她知道。 他所有動情的話語,澎湃激昂的感情都堵在了胸口,化成一灘蜜水,浸得人有點兒發(fā)暈。 最好的感情,不過是自己付出的感情都得到了回應,不過是那些年一個人的相思變成了兩個人的相伴。 兩個人轉(zhuǎn)得有些眩暈,腦海里似乎是萬千煙火一同綻放。 墨從安放下她,“你還記得從前嗎?” 從前許多事,元梓筠還真不知道他說得是哪一件,“從前如何?” “你可說過,不會嫁我?!?/br> 她記起那時被他糾纏得煩了,自己當時甚至是拿著玲瓏槍抵在他胸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