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用飯時,董飛卿留意到白飯散發(fā)的香氣,微微揚眉,“怎么做的?” “加了些薔薇花露?!笔Y徽解釋道,“嘗嘗看。” 一碗白飯而已,難得她也肯花心思。他嘗了嘗,不知道是因為氤氳著的香氣,還是花露入飯真能使其味道更佳——“不錯。”他如實道。 “還有木樨露、玫瑰露,用冰涼的水兌了,很好喝。”蔣徽笑盈盈的,“吃完飯給你做一杯?” “行啊?!彼?,“喜歡香露的人,該不是都像你這樣吧?微末小事也要用上一些。” “當然是啊。”她說,“不少花露都是,即可香衣又能入茶入飯入酒。只是因為很少有人能自己做好,用起來就不盡人意,到外面買,有些香露價比黃金,手邊不夠富裕的話,就舍不得用到飯食酒水上——用的少,味道差;一茶匙一茶匙的用,一半日就能用完一瓶香露?!?/br> 董飛卿揚了揚眉,“女子可真是,我看都是閑的?!?/br> 蔣徽斜睇他一眼,“真會掃興。”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聽郭mama說,你手里有不少香露、香料的秘方?” “是啊。” “哪兒來的?”他瞧著,葉先生不像是精于此道的人。 蔣徽道:“明師父幫我搜羅來的。有一陣,我整日里鼓搗香露,做不好就老大不高興。他問清楚原由,便說大抵是方子不對,我試著給你找找秘方。” 董飛卿意外,“明師父那樣的人,也肯幫你?”明師父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寡言少語、神色冷峻。 “怎么啦?就是肯幫我?!笔Y徽笑道,“其實近年來,香露做的好的,是道觀。他給我尋來的好些秘方,大抵就是向哪位道人討來的——有幾位道長和他交情很好?!?/br> 董飛卿又揚了揚眉,這些事情,大抵是不感興趣的緣故,以前從未聽說過。 蔣徽輕輕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明師父跑到何處去了,大抵是又收了徒弟,把我忘了?!?/br> 他笑起來,“怎么會。眼下我們回來,他不論在何處,都會聽說,知道有我照顧你,放心了?!?/br> 蔣徽抿了抿唇,好笑不已,“你倒是什么時候都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br> “你不夸我,我再貶著自己說話——太憋屈了吧?” 她輕笑出聲。 用過飯,程祿帶著幾名小廝前來,是幫程愷之送東西過來的:有給蔣徽的衣料、首飾、兩張小白狐皮,也有給董飛卿的削鐵如泥的匕首、年代久遠的寶劍、格外精致的銀質(zhì)小酒壺。 蔣徽匆匆看過屬于自己的那一大堆東西,便轉(zhuǎn)到董飛卿身側(cè),瞧瞧匕首,又看看寶劍,不滿地道:“這些我也喜歡,為什么只送你?。俊?/br> 董飛卿賞了她一記輕輕的鑿栗,“你用不著?!?/br> 蔣徽忽閃著大眼睛,“怎么用不著啊?不定哪天你把我氣急了,就派上用場了?!?/br> 郭mama在一旁聽得直冒汗。 董飛卿卻哈哈大笑,捏了捏她嘴角,“又想造我的反了是吧?” 郭mama忍著笑,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不管?!笔Y徽把匕首拿在手里,“我喜歡這個?!?/br> “什么你的我的,”董飛卿道,“連我都是你的。” 蔣徽逸出歡悅的笑容。 翌日,程愷之來找蔣徽,要帶她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董飛卿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蔣徽似一只歡快的小鳥,喜氣洋洋地跟著哥哥出門了。 董飛卿望著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是真喜歡這樣的她的樣子。 薇瓏過來了,得知蔣徽和程愷之出門了,笑,“我來晚了一步,不然的話,要問問愷之哥哥,知不知道開林哥哥什么時候回來?!?/br> 一定是替柔嘉公主詢問。董飛卿故意道:“問你們家唐意航不就得了?” “……”薇瓏鼓了鼓小腮幫,決定避重就輕,“他從回來之后,太忙了,顧不上這些吧?我沒好意思問過?!?/br> 這種話題,董飛卿自然要適可而止,笑道:“昨日我問過了,開林哥被一些事絆住了,大抵入秋回來?!?/br> “哦?!鞭杯囉行┦?。 董飛卿知道,她這是在替柔嘉公主失望,“我就不明白了,柔嘉公主不能自己問皇上,或是寫信給開林哥么?” 薇瓏嘆了口氣,輕聲道:“她給開林哥哥寫過信,但是一直沒收到回信。是問皇上也行,但她不好意思。聽說,這一陣,皇上、皇后盤算著何時給舞陽公主和愷之哥哥賜婚呢。在這時候提開林哥哥,她擔心皇上、皇后覺著她心急?!?/br> 董飛卿失笑,“還是那樣,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沒一樣有用?!?/br> 薇瓏并沒不悅,溫言軟語地解釋:“女孩子,大多都是這樣的?!?/br> 郭mama走進來,奉上兩盞蜜沙冰,行禮后便退下,讓兄妹兩個繼續(xù)說體己話。 薇瓏開心地笑了,“jiejie知道我喜歡吃這個,一定是她早就吩咐下去的?!?/br> 董飛卿嗯了一聲。蔣徽的迷迷糊糊只針對她自己,對長輩、手足,說是體貼入微都不為過。 “哥,在姻緣上,你最有福?!鞭杯囉芍缘氐馈?/br> 董飛卿笑起來,“怎么說?” “jiejie才名在外,又什么都會,而且這樣的體貼人,這還不是有福嗎?”薇瓏長而濃密的睫毛忽閃一下,“整個京都,前后二十年,怕是都不會有jiejie這樣面面俱到的人了。你可要好好兒待她?!?/br> 體貼人?董飛卿心說,體貼你是沒錯,她對我可是沒譜的事兒,高興了就忙這忙那,不高興了就什么都懶得管。但是,在女子之中,蔣徽的確是獨一無二。 他就笑了笑,“放心,我又不是為了委屈她才娶她的。” 薇瓏笑起來。這個哥哥是這樣的,讓人順心、暖心的話,從來是別別扭扭地說出來。 “你養(yǎng)的那些兔子怎么樣了?”董飛卿念及此事,問她。這一段他和手下都顧不上去書院,便不知道這件小事的后續(xù)。 薇瓏煩惱地蹙了蹙眉,“還說呢,挨了我娘一通訓。 “那些兔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瞅空子就往別處跑。前幾天,我過去看它們的時候,好幾只一起跑了。沒別的法子,只好讓工匠們一起幫著找,忙了大半天,總算是找齊了?!?/br> 董飛卿輕輕地笑起來。 薇瓏繼續(xù)道:“回家之后,跟我娘提了兩句,她說我活該,根本就是自找的麻煩。 “她意思是,我又不把兔子放跟前兒照顧著,那就不是養(yǎng)兔子。既然如此,忙活這一場,委實多余。 “我想了想,也是。與其我讓幾個下人照顧著它們,便不如把它們交給打心底喜歡也會養(yǎng)兔子的人。 “就這么著,讓我爹和吳槐把以前踅摸到的那些兔子都物歸原主了。 “只剩了一只——挺奇怪的,就是我和爹爹救下來的那只,它像是特別不愿意走的樣子,我就由著它了?!?/br> 董飛卿聽她說完,笑了一陣,“你怎么總干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說的就是呢。”薇瓏對自己也很頭疼。 兩個人閑話一陣子,薇瓏拿出一幅畫,是她新描繪出的書院概貌,“最早那幅圖,我做了幾處改動,覺得現(xiàn)在這樣更好些。你瞧瞧,要是不滿意,我們再商量?!?/br> “行啊。” 兄妹兩個神色認真地探討起正事來。 程愷之帶蔣徽走在街頭,去了一些鋪子,給她添置了很多京城今年時興的擺件兒、衣料、首飾。 他知道她喜歡珍珠,但送她的首飾卻是五花八門,大多數(shù)與珍珠無關(guān)——他是看著首飾,想一想蔣徽戴上的樣子就成:好看就買下,襯不起她就不要。 蔣徽很享受這種情形。 漫步在街頭,兩人走走停停。 每到夏日,街頭便不乏撐著偌大的青傘、掛著香飲子或飲子招牌的攤位,攤主售賣的,正是消暑解渴的綠豆冰雪涼水、甘草冰雪涼水、雪泡梅花酒等等。 蔣徽和程愷之都很愿意品嘗一番,找出優(yōu)缺點。 將近正午,程愷之問蔣徽:“猜猜看,午間我要帶你去吃什么?” 蔣徽想了想,笑問:“是不是野味火鍋啊?” “沒錯。你要是忘了,就不帶你去了。”他說。 蔣徽莞爾,“怎么可能忘了啊。” 哥哥也是愛吃、會吃的人,但與常人不同:大夏天的,時不時就吃頓野味火鍋;大冬天的,不定何時就會格外想念夏日里的香飲。 這一點,七、八歲的時候,她都被他帶歪了——有一次挨叔父的罰,就是為這個。 有一年的冬季,兄妹兩個自己琢磨著做了蜜沙冰,吃的時候,覺得分外可口,就多吃了些。 然后,好幾天,兄妹兩個難受得緊,直打蔫兒。 叔父知道了,當下沒說什么,為倆缺心眼兒加胡來的孩子請來嚴道人診脈。等到他們好利落了,又活蹦亂跳的,到了他休沐的日子,才開始跟他們算賬。 整整一天啊,從一大早到傍晚,她和愷之哥就在叔父的外書房罰站。 罰站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叔父一直就坐在書案后方,看卷宗、翻書籍、寫書信,神色是少見的冷峻,讓室內(nèi)的氛圍特別特別壓抑。 末了,叔父說:“連自己的身子骨都不愛惜,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還能指望你們什么?這年月的小孩兒,染個風寒就喪命的比比皆是,你們怎么那么瞧得起自己?”很少見的,語氣很嚴厲。 隨后,貼身服侍他們兩個的丫鬟、小廝,都挨罰了,分頭去做漿洗灑掃的粗活,半個月之后才回到他們身邊。 自己挨罰挨訓無所謂,害得下人跟著遭殃的滋味兒,實在是難受。他們立時長了記性,實在想結(jié)伴胡吃海喝了,都要先請示叔父。 夏天吃火鍋的事,叔父倒是一點兒都不反對,只讓他們記得吩咐人在室內(nèi)放足夠的冰,別鬧出吃完火鍋就中暑的笑話。 程愷之也想起了舊時趣事,與蔣徽相視一笑,繼而一同去了三義軒。 走進室內(nèi),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若不是預備著吃火鍋,身子弱一些的人,在這里坐久了會覺得冷。 兩名伙計滿臉殷勤的笑,擺上火鍋,奉上鹿rou片、飛龍脯、山雞片、刺五加、鮮魚rou、鮮豆苗……等等,末了,是一壺冰鎮(zhèn)過的米酒。 蔣徽笑盈盈的,像只面對著美食的小貓。 程愷之親手斟滿兩杯米酒,“咱哥兒倆先喝一杯?!?/br> 蔣徽不由想到了修衡哥上次說的“咱哥兒倆喝點兒”的話,笑意更濃,“好啊?!?/br> 席間,程愷之道:“聽娘說,最近,京城的人議論起你,不像以前了。” 蔣徽問道:“以前是好多人恨不得跳著腳罵我,現(xiàn)在變了?” 程愷之看著她沒心沒肺的笑,也隨著笑起來。這一刻,他真覺得,解語和飛卿哥很般配:都是說炸毛就炸毛但是轉(zhuǎn)頭就忘的性子,別人耿耿于懷的,恰是他們最不在乎的。 他微一頷首,“都是聽娘跟我說的。蔣家長房早就搬到了莊子上,走之前,跟其余三個房頭的人念叨了一番關(guān)乎你的事兒,承認是他們對不起你。 “別說有四房老太太和二嬸張羅著把這消息放出去,便是她們顧不上,二房、三房也不乏嘴碎的人,被人問起分家的事,都是照實把長房的說辭復述一遍——他們得讓人知道,長房落魄與他們無關(guān),更不是他們不肯伸出援手幫襯。 “這一來二去的,人們有的覺得你當初離家確系被逼無奈,有的則覺得,便是沒被苛待到那份兒上,也早該離了那個家。” 蔣徽笑道:“這樣說來,我名聲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