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程愷之笑著頷首,“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們蔣徽便還是當初那個蔣徽?!?/br> 蔣徽對此倒是無所謂,“我只盼著,有些人別一看到我就滿臉同情。要是那樣的話,還不如毀譽參半的情形。他們是夸是罵,我真不在乎,你們覺得我沒大的過失就行了?!?/br> 程愷之無奈,“這叫什么歪理?你是才女,一直頂著個壞名聲怎么行?不相干的人,別見就是了。但凡見到,他會同情你,你就不會同情或是嫌棄他的同情么?” 蔣徽逸出愉悅的笑聲,“知道啦。就照著我哥指的道兒往前走?!?/br> “這還差不多?!背虗鹬眠^布菜的筷子,把涮得恰到好處的鹿rou片、鮮魚片夾到她碗里,“小饞貓,多吃點兒?!?/br> “嗯!” 吃到中途,房門被人推開,唐修衡走進來。 “哥?!笔Y徽驚喜又意外,“今兒不忙?” “不忙。”唐修衡笑著走到桌前。 蔣徽給他搬過一把椅子,隨之進門的伙計加了一套餐具。 “今兒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找誰誰不在?!碧菩藓饴渥?,一面慢條斯理地說話,一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到巳時手邊就沒事了,去程府找愷之,不在;又去找你和飛卿,也不在——飛卿和薇瓏跑書院去了?!?/br> “是么?”蔣徽和程愷之異口同聲。 唐修衡喝完一杯米酒才道:“我問了劉全兩句,說是倆人對著薇瓏新畫出來的圖起了興致,跑去書院對著實地商量去了?!?/br> 蔣徽與程愷之莞爾。 唐修衡對蔣徽道:“吃完飯,帶我們去凝香閣瞧瞧吧?師母、我娘是一個意思,讓我?guī)╀佔永锏南懵痘厝?,有機會就推薦給同好。對了,我娘現(xiàn)在禮佛,有上好的檀香吧?” “有?!笔Y徽道,“其實也不用特地幫我……” 唐修衡睨著她,“又不是東西不好。你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就該早些盈利?!?/br> “好吧,知道啦?!笔Y徽笑起來,繼而故意道,“去鋪子取東西,你是要買,還是白拿啊?”她知道,修衡哥出門的時候,很少會帶銀錢。 果然,唐修衡聞言先摸了摸袖子,少見的尷尬地一笑,“我還真是一文錢都沒帶。只能白拿了?!?/br> “本來就是拿走就行的事兒?!笔Y徽道,“你要是買回家,我跟你翻臉?!?/br> 唐修衡笑著起身,倒?jié)M三杯酒,舉杯道:“這杯,為我們解語生意興隆?!?/br> 程愷之補一句:“財源廣進。” “借你們吉言?!笔Y徽笑著,與兩個哥哥同時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晚間歇下之后,蔣徽和董飛卿說起白日里的事。 董飛卿道:“薇瓏瞧著后花園有個四進的院落,適合我們住——她是不想我們書院家里來回跑,大多數時候,不如住在那里。她想改建得與這宅子相仿,我去看了看,可行?!?/br> “會不會太耗費時間???”蔣徽說,“天太熱了,你們倆可不能由著性子折騰,工匠會太辛苦。” “知道?!彼?,“跟她說好了,到秋日再監(jiān)督著工匠抓緊行事,眼下只讓他們照先前的章程走。”停一停,捏了捏她嘴角,“聽你這意思,把我們倆當什么人了?” 蔣徽就笑,“不是怕你們倆又跟以前似的較真兒么?” “不會了。薇瓏有修衡哥管著,我對改建書院,是只要看得過眼就行?!彼诨璋档墓饩€中看著她,“你一整天都特別高興的樣子?!?/br> “是啊?!笔Y徽如實道,“等到開林哥回來,我興許要比今天更高興。我們團聚了,就和小時候一樣,不高興才怪。” 是,就和小時候一樣,她依然是哥哥們寵溺著也尊重著的解語,他們兄弟之間,依然是沒大沒小但也最親最近的手足。 “當初要是有那么一天,讓你在我和長輩、手足之間選擇,你恐怕就會拼盡全力地放下我了吧?”他說。 蔣徽認真地想了想,“如果他們都認為我錯了,那我就一定是錯了。對,我會放下你,不會追著你四處跑,不會在江南等你。”頓了頓,她摟住他,撫著他的背脊,“只能在心里喜歡著你,等來生,或者,等輪回中再相逢?!?/br> 董飛卿展臂擁住她。 到了夏日,她入睡前,只穿肚兜、薄紗睡褲,小身子總有微微的涼意,害得他總是在睡夢中不自主地貼近她,又被她咕噥著推開——她是怡人的清涼的水,他則是灼人的發(fā)燙的火——在較冷的時節(jié),她會在睡眠中不自覺地蹭到他懷里汲取溫暖,在這炎熱的夏日,只想離他遠遠的。 他修長的手指風情無著地落在她背部,緩緩游走著,撥弄琴弦一般。 “我大抵不會像你那樣。”他緩聲說,“不論如何,我都要讓他們認可,就算不認可,也不會干涉我和你。 “在江南,最難受的時候,心里想過很多次:我得回京,把心跡告知叔父、修衡哥、開林哥,請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幫我找到你。 “可另一方面又感覺得到,你就在江南,只要我不放棄,總會等來重逢的一日。 “何其有幸,我等到了。 “最幸運的是,你沒把我趕出你的住處。你要是那么做了,我要琢磨的可就多了。” “怎么會趕你走呢?就算做不成眷侶,也還能做兄妹。”蔣徽說,“你也是夠傻的,我那時根本就不是把你當哥哥的態(tài)度,你居然都看不出?!闭娴模瑥闹胤昕吹剿牡谝谎郏蜎]把他當過以前的哥哥。 “我那會兒半死不活的,腦子根本就不怎么轉了。”董飛卿語帶笑意,“我只以為,你對以前的一切,都不想再觸及,想離得遠遠的?!?/br> 蔣徽釋然,背部微微的麻、癢,讓她不自主地更深地依偎到他懷里,自己的手,則無意識地如他一般,在他脊背彈跳、撫摩。 他呼吸變得凝重,繼而捕獲她的唇,再將她壓在身下。 “你可真是……沾火就著?!彼:氐托χf。同樣的舉動,她就只是難耐些罷了,他卻能很快變得火急火燎的。 “廢話?!彼f,“跟你還能清心寡欲的話,我不成木頭樁子了?” 她笑意更濃,身體亦因笑意變得更為敏感,左躲右閃的,卻讓他心里、體內的小火苗燃得更旺,把自己的意識吞噬,亦把她的清醒湮沒。 意濃時,他扣住她的手,斂目凝視著如花綻放的她,細品著被濕漉漉地包裹、纏擾、含吮的骨酥魂銷的感觸,視線迷離。 低下頭去,再度吻住她,唇舌交錯。 這樣的時刻是最好的,最近的,最安穩(wěn)的。 七月初,大理寺又接到了一樁分外棘手的案件:董老太爺、董老夫人狀告董志和忤逆不孝。 老夫妻兩個被董志和趕到別院之后,遇到的下人行事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次輔都懶得管的人,他們憑什么盡心服侍? 為此,本就病痛纏身的兩個人,在夏日里享用不到往年早成慣例的足夠的冰,連飯菜都只有四菜一湯,且不是葷素搭配的那種,更無益于養(yǎng)身。 他們相形回過董府幾次,要找董志和當面質問。 董志和也病著,急怒攻心、氣血虧虛,需得好生靜養(yǎng)。到了這關頭,他恨透了雙親,哪里肯見他們,每次聽下人通稟,只是不耐煩地擺一擺手,“讓他們走!” 這樣一來,老夫妻兩個被下人看足了笑話,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于是,他們把親生兒子告到了公堂。 大理寺卿看過供狀,思慮再三,沒理會他們,而是先去進宮面圣,把供狀呈給皇帝過目。 皇帝把那份供狀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回,再想一想錦衣衛(wèi)上報的董家子嗣結伴逃離的事,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和聲吩咐大理寺卿:“把他們送回別院,讓董志和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朕的朝廷,只要堪用的人才,輕易不會干涉官員的家事,也是沒閑工夫理會這等瑣碎之事。 “朕聽聞董志和也病了,那就不妨多將養(yǎng)一段時日,朝政有朕與程閣老,少他一個也無妨?!?/br> 大理寺卿恭聲稱是,回到大理寺,全然照著皇帝的吩咐安排下去。 董老太爺、董老夫人灰溜溜地被人遣送回了別院。 董志和當面聽到了大理寺卿如實復述的皇帝對他現(xiàn)今的安排。 他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在如今這些前提下,要怎樣才能結束董家的風雨飄搖? 他覺得,讓父母把自己逐出家門就挺好——這樣一來,省得他們再干涉自己的家事,再一再激怒他內宅的女子。 送走神色淡漠的大理寺卿,董志和即刻喚人備車,去往父母所在的別院。 一路都是愁容滿面,要克制著才能不連連長吁短嘆。 這些天了,撒出人手全力尋找越卿、佑卿,卻是一直沒有結果。 大理寺經手的曾鏡一案,就快收尾送刑部核查了,若是刑部與大理寺意見一致,把相關卷宗、供詞送到皇帝面前,繼室定要與陳嫣一同接受秋后問斬的懲處。 什么元兇、幫兇,在刑律、證據面前,只要摻和進去了,只要一直不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在命案面前,便只有死路一條。 莫名其妙的,他回想起飛卿離京之后,程詢對他說過的一些話。 程詢說:“你能走到次輔這位置,是我意料之外——這根本就是不該發(fā)生的事兒?!?/br> 他聽了不悅,“在你這奇才眼里,不該發(fā)生的事情怕是不少?!?/br> 程詢心平氣和地笑一笑,又擺了擺手,“我說真的,以你方方面面的情形,都不該有這樣的地位。 “但是,在飛卿離京之前,我一直覺著這樣也很好。 “之于軍國大事,我對皇上提出一些建議的時候,你總能在極力反對之余,幫我找到一些弊端——這正是我需要的。沒有人能制定出完美無缺的章程,可你能幫我把瑕疵減低至最少。這是你的才干之一,我不會否認。” 他聽了就奇怪了,問:“既然如此,怎么又有先前的不應該的說辭?” “本就不應該?!背淘冋f,“我瞧著你這苗頭,便是沒人出手,你遲早也會被董家毀掉前程。要不是看準這一點,我能容著你?——單說你對飛卿的種種錯處,都夠我把你整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念飛卿個好兒吧,不是為著你到底是他的生身父親,我早換個跟我每日較勁的人了?!?/br> 他冷笑。 程詢也冷笑,笑得他心里直發(fā)毛。 到如今,是不是真被那廝的烏鴉嘴說中了? 近日,他斟酌著如何為繼室脫罪的時候少,籌謀著如何讓首輔也陷入風波之中的時候多——也安排下去了。 倒霉的時候,不一定要急著自證清白無辜,讓一個比自己分量更重的人也陷入風波之中,才是當務之急。 這樣的話,皇帝要是發(fā)落,便一同發(fā)落,要是輕饒,便一同輕饒。 他只盼著事情能如愿順遂地進展,不然的話,便是又一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戲,徒留笑柄。 馬車在別院垂花門外停下。 下人提醒之下,董志和下了馬車,緩步走進父母所在的正屋。 第65章 算計/做戲 董老太爺、董老夫人見到董志和, 俱是冷眼相向。 室內沒放冰,特別悶熱, 董志和自顧自落座之后, 抖開折扇,邊扇風邊道:“你們把我告上了公堂, 大理寺卿去請示過皇上,皇上吩咐我給你們一個交代?!?/br> 董老太爺冷哼一聲,“要沒這檔子事, 你是不是會一直把我們晾在這兒, 晾到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入土為安?” 董志和擺一擺手, 望向董老夫人, “越卿、佑卿結伴逃離的事, 您可是功不可沒。原本,我膝下起碼能留下個庶子,現(xiàn)在好了, 嫡子庶子一個都不在了?!?/br> 董老夫人要辯解:“他們……” 董志和語聲沉冷地打斷她:“我那個繼室,去大理寺之前,您不知道當即就把下人拘起來, 反倒去她面前爭吵, 鬧出一場被掌摑呵斥的笑話;越卿離家之前, 您不知道哄勸著他,反倒給他的生母解姨娘立規(guī)矩, 逼得她慫恿親生兒子在這關頭逃離。好, 有您這么個娘, 真是益處頗多,都不用我費一點兒精力,便能妻離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