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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若言此兆為前定（二）

    若言此兆為前定（二）

    一聽魏大娘這話，再看著她喜得眉開眼笑, 徐挽瀾心上一滯, 笑容微斂, 卻是說不出話兒來。無論是男人們?yōu)楣僮鲈? 還是女人們占得上風(fēng)，這封建社會(huì), 到底是獨(dú)頭政治, 人命微賤, 猶如草芥，唯有上位之人，方才有安身立命之本。

    酒意翻涌, 徐挽瀾以手支頤，不由得慨嘆起來：死而復(fù)活，算是幸事。生在女子為尊的國(guó)度, 更算得上幸運(yùn)。雖沒有像崔鈿那樣的富貴出身, 但她好歹沒有淪為燒火丫頭這樣的賤民，這便更是三生有幸了！

    這般想著, 徐挽瀾草草吃了幾杯酒, 便無心多待, 與那岳大娘定好了明日相會(huì)的時(shí)辰后, 這就拜辭而去。

    及至家門前頭, 她才一叩門，便聽著有人急急拔了門栓，手腳利落地推開門板。徐挽瀾抬頭一看, 卻是貞哥兒迎了過來，個(gè)頭兒嬌嬌小小，眉眼間卻是難得帶了幾分活潑，口中則喜道：“只盼著阿姐歸來呢！”

    徐挽瀾見狀，不由笑了，摸了兩下他的頭，溫聲道：“貞兒這是遇著甚么高興事兒了？”

    徐守貞連忙拉了她去院子里，又小心翼翼地捧起琉璃小盞，如獻(xiàn)寶一般，滿心急切地給徐挽瀾端了過去。徐挽瀾坐在石凳之上，定睛一瞧，不由得微微笑了，心上那匝地?zé)焿m，瘴氣灰土，此刻也都一掃而空，溜干二凈。

    這碧色的琉璃小盞里，所盛不是別的，正是晁四郎給她的那三顆碗蓮子。前幾日這徐三娘得了這種子，歸家之后，便依照那周內(nèi)侍在《抱甕錄》中所寫，先將這蓮子一端夾個(gè)小口兒，再浸泡于清水之中。不曾想才過了兩三日，這黑黢黢的碗蓮子，便已經(jīng)冒出了青綠色的芽頭來，叫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徐挽瀾雙手捧著那小盞，看了會(huì)兒那初生的小嫩芽?jī)?，心里舒坦了不少。她正兀自出神，忽地見那唐玉藻自廚房里頭走了出來，倚在門邊，瞇著一雙月牙似的笑眼兒，巧聲道：“娘子身上這酒氣，隔著幾里遠(yuǎn)，都熏得奴暈暈忽忽的?！?/br>
    徐挽瀾一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回身道：“我若不在外吃酒應(yīng)酬，巧言令色，八面張羅，哪兒來的雪花銀子供你吃喝？”

    唐玉藻微微含笑，緩步而來，又端了幾碟小菜，及一碗豆兒水，一一擺上石桌。接著他又立在這徐三娘身后，伸出雙手，開始給她按揉肩頸，口中則笑道：“咱家娘子，可是咱徐家的頂梁柱，撐門拄戶，須臾不能離。你這連日奔波，實(shí)在辛苦，奴便為娘子煮了豆兒水，也好為你解解酒意，去去火氣。”

    他手法得當(dāng)，輕揉緩捏，徐挽瀾邊由他按著肩頸，邊吃著花生毛豆，舒服得瞇起了眼兒來，口中又問道：“怎么沒見著阿母？”

    唐玉藻的手兒揉著她的后頸，輕聲應(yīng)道：“她與人打葉子戲去了，本要帶貞哥兒一塊去的，結(jié)果貞哥兒非要等你回來，帶你看那蓮子發(fā)芽。阿母便說，叫你我今夜里頭，動(dòng)靜小點(diǎn)兒，莫叫貞哥兒聽了去?！?/br>
    徐挽瀾一聽，氣極反笑，差點(diǎn)兒?jiǎn)苤?，連忙擱了豆兒水在桌。唐小郎見她如此，很是貼心，又手持絹兒，俯身給她擦拭。他挨在徐挽瀾身側(cè)，睫羽微顫，話里藏話，細(xì)聲說道：“外頭的酒席雖好，可這大魚大rou吃久了，娘子便不覺得油膩得慌么？倒還是咱家這清粥小菜，清淡可口，且對(duì)娘子的身子骨兒頗有補(bǔ)益?！?/br>
    徐挽瀾生怕他再說下去，又開始自薦枕席，偏巧此刻聽到有人叫門，連忙站起身來，笑道：“你與貞哥兒都沒帶面紗，還是我去開門罷。”說罷之后，她便斂裙起身，急步如風(fēng)，前去給來人開門。

    這兩扇門板一推開，徐挽瀾立在門后，定睛一看，這門前立著的小娘子，穿著身紅綠羅裙兒，挽著高髻云鬟，恰是那屢屢敗于她手下的秦嬌娥。眼見得冤家尋上門來，徐挽瀾心中詫異，微微挑眉，接著便負(fù)手笑道：“哎呀，這可真是稀客。卻不知娘子來我這三寶殿，為的又是哪一樁事？”

    秦嬌娥微微垂眸，默然半晌，方才提起眼來，低聲道：“人皆道讀書人分為四等。頭一等，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蟾宮折桂，為官做宰。次一等，蒹葭倚玉，為人作嫁，去那達(dá)官權(quán)貴之門下，做入幕之賓。這第三等，便是做文士書吏，每日里抄抄寫寫，依樣畫葫蘆，倒也能糊口度日。而這最后一等，才是當(dāng)訟師，也便是你我做著的這行當(dāng)。徐挽瀾，我今日前來，只想問問你，你日后是何打算？”

    徐挽瀾聞言，微微蹙眉，抿了抿唇，所答非所問，只笑道：“你今日來我門前，已經(jīng)算是稀罕事兒了。而你還要問我這個(gè)，那可真是更稀罕了?！?/br>
    秦嬌娥定定地盯著她，紅唇微抿，隨即道：“我接連輸了幾場(chǎng)官司，阿母便說，我生來不是吃這碗飯的，叫我去拜師讀書，考個(gè)進(jìn)士回來，也省得做那斗敗公雞，日日招人笑話。只是我到底心有不甘，想要跟你死磕到底。我jiejie便說了，都是最底下的讀書人，有甚么勝敗好爭(zhēng)？便是在臭蟲堆兒里稱了王，還不是被人一腳碾死的命！”

    徐挽瀾稍一思量，便勾唇笑道：“你jiejie是個(gè)明白人兒。無論你要做哪一等讀書人，都不必拿我當(dāng)回事兒?！?/br>
    秦嬌娥聞言，合了合眼兒，嘆了一聲，這便回過身去，攀鞍上馬，手勒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徐三娘，紅唇微勾，緩緩說道：“阿母給我尋了個(gè)教書師傅，不在壽春，而在廬州。以后我便要去廬州讀書了，隔上數(shù)月，才能回壽春一次，今日特地前來，便是要與你道別。”

    徐挽瀾連忙笑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日后你我再見，你便是頭等讀書人了，不知?jiǎng)龠^我多少。這是好事一樁，我自是替你高興?！?/br>
    秦嬌娥挑起柳眉，嗤笑一聲，也不再多言，這便踩緊馬踏，抽鞭而去。眼瞧著這秦家娘子奔逸絕塵，于夜色間愈行愈遠(yuǎn)，徐挽瀾搖頭一笑，這便回過身來，放好門栓，緩步入院。

    隔日東方既白，雞鳴天曉，徐挽瀾梳洗妥當(dāng)，用罷早膳，這便朝著那岳府行去。及至岳府門首，徐三娘便見門前早有仆婦等候，一見她來，便笑著上前，令她入內(nèi)。婦人在前，徐三在后，二人穿廊過堂，不多時(shí)便到了東廂房，即那岳家姑娘所居之所。

    徐挽瀾在門前稍稍一頓，這便雙手負(fù)后，跨步入內(nèi)。她眼上眼下，細(xì)一掃量，卻見這房中空空蕩蕩，只窗楹下擺了兩個(gè)月牙凳，還有張吊著青紗幔帳的床榻，除此之外，冷冷清清，再無旁物。

    徐挽瀾細(xì)細(xì)看著，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輕笑。她緩緩回頭，便見一女子倚在門邊，杏臉桃腮，柳腰嬌柔，只似喜非喜地瞧著她，眉眼間一派慵懶。徐挽瀾見她如此，便拱拳笑道：“娘子想必就是岳小青罷。我乃是徐三，今日叨擾上門，為的是和娘子說兩句話兒。”

    那岳小青腰肢緩擺，步入門中，閑閑坐到那月牙凳上，手兒搭在窗楹之上，扭頭望著那庭中景致，口中則輕聲道：“我早聽過你的名頭兒。徐三娘，你放心罷。我定會(huì)咬死了，說是那郎君想多了?！?/br>
    徐挽瀾立在堂中，含笑道：“娘子便是不咬死，也是那郎君想多了。本是故舊親家，如何非要鬧得對(duì)簿公堂不可？待這案子了了，咱若是過得下去，那便和好如初，舊事不提，若是過不下去，和離了便是，不必非得嗆個(gè)你死我活。只是我想問問娘子，卻不知那被冤枉了的婢子現(xiàn)在何處？我有幾句話兒，想要和她多說兩句?！?/br>
    岳小青緩緩垂眸，輕聲道：“她身子不好，受此一番驚嚇，病勢(shì)愈重，到底沒能捱過去?！?/br>
    一聽這婢子已死，徐挽瀾不由微微抬眼，暗想那岳大娘昨日也不曾提過此事，如此一來，著實(shí)蹊蹺，難保不是殺人滅口，抑或是為了解氣泄恨。眼見著這岳小青神色怏怏的，氣懶而少言，徐挽瀾心中自是有了計(jì)較，但又問了她半晌的話兒，之后又尋來一眾仆侍，依次問了話，總算是將這官司給捋順厘清。

    她今日起了個(gè)大早，特地依照先前之約，來了這岳府問話。待到好不容易將這官司問了個(gè)清楚明白，卻已是天色大黑，燈燭熒煌之時(shí)，而這其間晌午，她急著問案，只匆匆扒拉了兩口飯，勉強(qiáng)填飽肚子。

    問了整整一個(gè)白日，徐挽瀾可算是明白了——這岳小青和那姓楊的婢子，還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一雙鴛侶，只可惜卻是生錯(cuò)了時(shí)代。一來，二人性別有差，若是相戀，即是違法。二來，這兩人身份有別，一個(gè)是主子，一個(gè)是賤民，那便更不能在一起了。至于這楊姓婢子之死，徐三娘也不敢斷定是那岳大娘下的手，畢竟這楊氏，也確實(shí)是有痼疾在身，舊病難醫(yī)。

    徐挽瀾含笑送走了最后一個(gè)仆婦，接著收斂笑容，負(fù)手立于廊中，暗想道：這樁案子，不好舉證，只能見招拆招。幸而那秦嬌蕊手里頭有甚么憑證，她能粗略估算出來，也已然想好了應(yīng)對(duì)之策。而這岳小青與婢子磨鏡之事，雖被那袁家郎君撞個(gè)正著，但畢竟隔了一層紗帳，只聽得著響動(dòng)，算不得是被抓了現(xiàn)行。

    若說這官司還有甚么難處，那便是時(shí)間太緊，再過短短三日，便要開堂審理。在這三日之中，她必得將這番說辭，梳理得密無縫罅，盛水不漏，方才有望報(bào)怨雪恥，將那秦嬌蕊駁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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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若言此兆為前定（三）

    若言此兆為前定（三）

    徐三娘見過了一眾仆婦之后，便聽得有人來報(bào), 說是岳大娘已回府上, 請(qǐng)徐三娘前去說話。徐挽瀾一笑, 連忙隨著那婦人逕入中堂, 一入堂中，便見那岳大娘倚在案邊, 正手持玉箸, 用著晚膳。而她吃的這東西, 卻是簡(jiǎn)陋到了極點(diǎn)，不過是半塊饃饃，一碗玉米糊糊, 再配上兩條小咸魚，分明是壽春首富，卻吃得比那窮苦人家還不如。

    徐挽瀾看在眼中, 心上不由一頓, 面上卻是笑意盈盈，緩步上前, 待岳大娘點(diǎn)頭示意之后, 便于這岳大娘身側(cè)坐了下來, 含笑道：“咱家這官司是何等情狀, 我已然是心中有數(shù)。雖說這官司, 著實(shí)不好打，但也并非毫無勝算。岳大娘只管放心，這案子, 我是接下來了?！?/br>
    一聽這話，岳大娘不由勾起唇來，擱下筷子，放下饃饃，溫聲笑道：“三娘子愿意為我排難解紛，這實(shí)在是我的福分。你啊，別看我吃得這么寒酸，這該給你的好處，我絕對(duì)一分都不會(huì)少?！?/br>
    她細(xì)細(xì)撫著徐挽瀾的手兒，又緩聲道：“晚些時(shí)候，我便教人抬上五百兩銀子，送到你院門前頭。你且放心，這五百兩銀子，不過只是定金罷了。你若是打贏了，保下了我這不孝女的性命，到時(shí)候我給你的，可絕不止是這點(diǎn)兒銀錢了。”

    五百兩銀子，若是按斤兩來秤，該也有三十余斤之重。一見這岳大娘出手如此大方，徐挽瀾不由緩緩笑了，倒也不曾推辭——她騎虎難下，臨危受命，短短三日內(nèi)便得扭轉(zhuǎn)乾坤，她為這岳氏母女做的，絕對(duì)當(dāng)?shù)闷疬@五百兩錠銀，便是更多，那也當(dāng)?shù)闷?，受得住?/br>
    待到這徐挽瀾拜辭而去，歸于家中，那徐阿母一見這兩小箱錠銀，自是被這白花花的小銀山晃得睜不開眼來。這婦人睜大了眼睛，細(xì)細(xì)摸了兩回那銀錠，喜得眉開眼笑，滿臉生花，接著急急招手，教唐小郎與貞哥兒一同將這錠銀搬到里屋去，好生將這寶箱收起。

    而這徐阿母，到底是過來人，曉得這天底下，絕沒有白拿的好處，喜過了之后，憂便漫上了心頭——那岳大娘，乃是壽春縣里有名的慳吝鬼，向來是錙銖兩較，不肯人與，而現(xiàn)如今卻不惜血本，慷慨解囊，足以說明這官司，斷然不是樁便宜買賣。

    她思及此處，不由得蹙起眉來，緊緊跟在徐挽瀾身后，壓低聲音，著急道：“徐老三，你可得掂量清楚了！那岳大娘是個(gè)鐵公雞銅仙鶴，一毛也拔不得。若果真有這般便宜事兒，如何能落到你這丫頭的腦袋頂上？徐老三，你端是個(gè)糊涂蛋！”

    徐挽瀾不急不惱，但勾起唇角，抿了口清茶，隨即笑道：“往常我接官司，阿母嫌我賺得少，罵我是財(cái)神廟里上布施，專做那費(fèi)力不討好的賠錢買賣?，F(xiàn)如今我賺了錢，怎么還要落得一身罵？阿母，你好好歇息去罷，孩兒我呢，是心中有計(jì)較，行事有分寸。不說別的，你好好算算，甭管最后是贏是輸，咱都得了五百兩銀子，半點(diǎn)兒虧都沒有吃?！?/br>
    徐阿母只冷哼一聲，又道：“我看你是‘得勝的貓兒歡似虎’，真還覺得自己有能耐了。早些年趙屠婦那案子，你忘了你是怎么輸?shù)牧?？?/br>
    眼見得這徐榮桂哪壺不開提哪壺，徐挽瀾無奈而笑，只好轉(zhuǎn)移話題，道：“前些日子，魏家阿姐跟我說，今夜便能將玉藻的衣裳送來，卻不知可曾有人來過？”

    徐阿母一聽這話，暫且息了怒氣，手搭到徐挽瀾肩上，來回?fù)崃藘上?，隨即呵呵笑道：“送來了，送來了。那衣裳好看得很，一會(huì)兒叫他穿出來，給你瞧瞧?！?/br>
    徐阿母拿腔作調(diào)，說得很是曖昧，直聽得徐三娘瞇起眼來，暗自生疑，端著茶碗的手都在空中凝了半晌，感覺格外別扭，卻又說不出來哪里別扭。她蹙著眉頭，飲盡清茶，這便笑著將聒噪不休的徐阿母哄了出去，自己則端坐于案前，挽袖執(zhí)起毫筆，細(xì)細(xì)尋思起來。

    卻說這徐三娘花了一個(gè)時(shí)辰的工夫，伏案筆耕，熬更守夜，總算是將整份狀書趕了出來。她但將那狀紙攤于案上，只等著墨跡晾干，自己則仰面靠于椅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只是這眼睛才一合上，便是再難睜開，半晌過后，徐挽瀾半夢(mèng)半醒之間，忽地聽到那唐小郎在耳邊柔聲道：“娘子醒醒。奴來替娘子沁口浴足了。”

    徐挽瀾唔了一聲，這便有些疲乏地睜開眼來，微微側(cè)頭，朝著唐玉藻看去。哪知她這一轉(zhuǎn)眼，便被眼前所見，驚得困意消散，立時(shí)清醒過來。

    若說這唐小郎身上，有甚么不尋常之處，那便是此時(shí)此刻，他身上穿的這衣裳了。這衣裳薄而輕透，白紗為底，紅梅鋪繡，那少年郎清瘦的身軀，及那陰私之處，也于薄紗之下清晰可見。徐挽瀾匆匆一掃，便知他衣下別無他物，僅披了這薄紗在身，直臊得這小娘子急急轉(zhuǎn)眼，清了兩下嗓子，哭笑不得道：“這便是那魏大娘給你做的衣裳？”

    唐玉藻點(diǎn)了點(diǎn)頭，瞇起月牙眼兒，笑吟吟地在她身邊蹲下，先將盛滿溫水的錫盆擺到椅邊，接著又將伸出手來，要去給她褪去羅襪。徐挽瀾卻是坐于椅上，蜷起雙腿，避了開來，只嘆了口氣，無奈笑道：“這等眼福，我可消受不起。你小子，趕緊歇了那等賊心，換件衣裳再來?！?/br>
    唐玉藻癟著小嘴兒，抬起眼來，委屈道：“阿母說了，得到明日天亮，方才準(zhǔn)奴更衣?！彼陨砸活D，又低下頭來，撩了兩下那錫盆里的清水，試了試水溫，并低低怨聲道：“娘子都將奴看全了，又怎能隨意打發(fā)了奴？”

    徐挽瀾長(zhǎng)嘆一聲，雙手搓了兩下臉，隨即無奈道：“好玉藻，你主子在外奔波數(shù)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累得睜不開眼來，哪里還有工夫應(yīng)付你這小狐貍精？你莫聽阿母作亂攛掇，我跟你說過，你只要不做那傷天害理之事，我便必不會(huì)逐你出門，用不著見天兒想著爬我的炕席。”

    唐玉藻見她如此，委委屈屈地努起了小嘴兒來。可他倒也曉得這徐三娘的苦處，知道她這幾日未曾得歇，著實(shí)乏累，便也不好在這當(dāng)口兒分了她的心神。猶豫半晌后，這唐小郎到底還是立起身來，磨磨蹭蹭地更衣去了。

    徐挽瀾見他走了，這才轉(zhuǎn)回頭來，哭笑不得地尋思道：真不知道該說這魏大娘甚么好，簡(jiǎn)直變著法兒的添亂。她這閨房里的事兒，哪兒用得著這么多人cao心？

    經(jīng)了這么件事兒后，這徐三娘便冷了這唐小郎兩日，直教這唐玉藻柔腸百結(jié)，怏怏不樂起來。而那徐挽瀾，此時(shí)此刻，自是顧不上想這唐小郎是怎樣一般心思，兩日過后，她便帶上那改了兩回的狀紙，去了縣衙后院，依著規(guī)矩，在開審之前呈給崔娘子細(xì)讀。

    這徐三娘才步入院中，便見那崔鈿盤腿坐在那黃檀躺椅之上，穿著不齊不整的綠色官服，眼見得她來，很是高興地朝她招了招手，高聲喊道：“徐老三，你來的可巧。我托那做漕運(yùn)買賣的魏三娘，給我?guī)Я藗€(gè)稀罕物回來，咱兩個(gè)正好一塊兒分食。”

    婢子搬來了月牙凳，又抬了黃花梨的茶案過來。徐挽瀾斂起裙據(jù)，坐于凳上，接著便見一美貌婢子緩步行來，而那婢子懷中所抱，恰是一個(gè)半大不小的翠綠西瓜。她瞇眼看著那西瓜，接著便聽得崔鈿歡喜道：

    “這東西，你肯定不曾見過。此物名喚西瓜，產(chǎn)于金國(guó)漠北，吃起來又脆又甜，我便是在開封府，都不曾見過它幾回。那魏三娘，還真會(huì)投我所好，倒是個(gè)機(jī)靈的。唉，我只盼著有生之年，能去北邊待上幾年，到那時(shí)候，甚么奶冰、西瓜、胡餅、酥油泡螺，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待到吃得膩歪了，再回開封府去?！?/br>
    徐挽瀾聞言，連忙佯作驚異，口稱稀罕，只是待到她咬了一口這宋朝西瓜之后，這徐三娘面上帶笑，心里卻是慨嘆起來——這瓜雖是甘甜解渴，可比起現(xiàn)代改良過的西瓜，口感差的還真不是一星半點(diǎn)兒。

    而那知縣娘子，卻是沒她這番心思，如今能吃上想了許久的西瓜，已然是喜笑顏開，高興得不行。她邊持著銀匙，急匆匆將那瓜瓤送入口中，邊對(duì)著徐三娘含混說道：“我說你今日來的巧，不光是因著魏三娘送了西瓜來，還因著我才領(lǐng)過圣旨——打從開封府，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圣旨，就在你來縣衙之前?！?/br>
    徐挽瀾聽罷，抬起頭來，凝聲問道：“卻不知官家有何旨意？”

    崔鈿一笑，抹了抹嘴，又微微揚(yáng)起那小尖下巴，挑眉道：“你先前替吳樵婦打的那官司，不是被我判作‘奏案’，上報(bào)到大理寺了么？說來也巧，大理寺裁決這案子時(shí)，本來都定好了，說這吳樵婦雖情理可憫，但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成想那日里，官家恰好駕臨大理寺，周內(nèi)侍也跟著一同去了。他見你字寫得好，便隨手拿了你寫的那狀紙細(xì)讀，這一讀，便給吳樵婦翻了案?！?/br>
    徐挽瀾聽過之后，不由一笑，又追問道：“這倒是巧了。那吳樵婦這案子，到頭來又是怎么判的？”

    崔鈿應(yīng)道：“周內(nèi)侍將狀紙呈給了官家，官家讀罷狀紙，又翻閱案宗，說那吳樵婦，是為臣死忠，為子死孝，實(shí)乃我朝忠孝節(jié)義之典范。如此一來，便赦免了這吳氏二人的罪過。你進(jìn)門之前，我才令那差役娘子，去放了吳氏二人?！?/br>
    言及此處，崔鈿忽地又壓低聲音，湊到這徐三娘身邊，撇嘴道：“只是依我來看，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湊巧？官家分明是想尋大理寺的釁，而那周內(nèi)侍，不知翻了多久，才找出你這份狀紙來呢。這開封府的水，實(shí)在深了去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要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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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魷魷魷扔了1個(gè)地雷投擲時(shí)間:20170531 18: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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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若言此兆為前定（四）

    若言此兆為前定（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