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抱我?！彼诒蛔酉旅孀プ∴嚹t的手，踏實地放在自己腰側(cè)，“近一點，抱著我的肚子?！?/br>
    “為什么?！编嚹t聽起來不太情愿，但還是照做了。

    “因為這樣很舒服，”陸汀捏著鼻梁悄悄地笑，“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轉(zhuǎn)回去親你，對了我有六塊腹肌，摸到了嗎？”

    “……”鄧莫遲的手只是一動不動地搭在上面，隔著件厚實的襯衫。

    “我很喜歡身體接觸，和你，所以如果你不覺得討厭的話，平時能不能主動一點，”陸汀的嗓音又放小了些，“對我來說就像是驚喜，我會很高興的?！?/br>
    “睡吧。”

    “哦，不吵你了，晚安?！?/br>
    “嗯?！?/br>
    耳后的呼吸靜下來，好像它一直就是這樣。不知幾分鐘過去了，緊張和快活并存，這感覺是甜美的。陸汀的眼睛還是睜著，他莫名覺得鄧莫遲也和自己一樣，并未入眠。他凝神把全部目光聚在那團光上，開始想象曾經(jīng)，想象年幼的鄧莫遲，還有他剛剛萌芽的m83星系。

    哪一年，什么契機，讓鄧莫遲學會用這種方式儲存自己書寫過的錯?；蛟S他剛剛挨過打，或許他已經(jīng)學會像今天這樣，反過來鎮(zhèn)壓那位算不上人的“父親”，保護自己“不想管”的弟妹，又或許，只是一個普通到有些寂寞的夜。從那時起，這間平樸無奇的小房間在埋沒在都城最黑暗的區(qū)域，卻收容了無數(shù)點星光。

    后來鄧莫遲又長大了，他的m83也長大，以一個漏洞百出的雛形為起始，它終究會變成宇宙中最美、最近、最明亮的紅色寶石。

    “等這個星系完整，我的技術(shù)和硬件也許可以支持我做成想做的事。”這話猶在耳畔，你想做成什么？我又能幫什么？我已經(jīng)來晚了這么久。陸汀靜靜地想。他卻只能說出自己想做什么，面對那團星系，他抬頭仰望，想看遍每一顆星體，既然它浩大莫測至此，收入囊中都像種折辱，那陸汀便愿意拆開未知大小的自己，完完全全地融進去。

    第17章

    這應(yīng)該是打記事起，陸汀早晨醒來，第一次看到自己旁邊有人。

    他在警校都從沒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其他同學都在集體宿舍的鄰鋪呼呼大睡的時候，陸汀作為全年級唯一一個omega，被強制安頓在單人間，每天進出還要打卡。

    至于道理，陸汀當然都懂，倘使不隔離居住，哪天他在寢室突然發(fā)情，必然會給學校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更給他自己帶來損失。他也素來不怕成為特殊的那個被人另眼相看，更何況單獨睡還能避開別人的鼾聲和體味，簡直百利而無一害。

    就是他偶爾會覺得孤單。在學校、在家里，還有在他那群富家子朋友之間，他好像永遠是群居動物中最不合群的那個。就是偶爾而已。

    現(xiàn)在他張開眼皮，看到一灰一綠兩只眼睛。

    屋里還是暗的，只有一線陽光從靠近天花板的扁長換氣窗照入，正好落在這雙眼睛上面，瞳仁透亮，毫無惺忪睡意。

    鄧莫遲說：“起床了?！?/br>
    陸汀一看手表，已經(jīng)過了七點半，這一夜貌似沒有做夢。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翻身回來跟鄧莫遲對著躺的，只看到那條不算松軟的單人被還在身上好好地披著，連后腰也蓋上了。

    也許鄧莫遲已經(jīng)默不做聲地等了他很久，十分鐘或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直看著他，而不去叫醒他。這種感覺簡直是妙，陸汀用力抱了身前那人一下，麻利地跳下單人床，繞到床尾找自己的靴子。

    待他伸著懶腰推門而出，鄧莫遲跟在他身后，側(cè)目一看，屋門開著，乳白的晨霧逸進來，兩個孩子正在門口的穿衣鏡前整理衣裝。

    “哥，我?guī)Я艘粋€蘋果！上次同桌分給我橘子，我也要分給她吃?！眗180系著皮鞋扣帶，轉(zhuǎn)臉沖他們笑，露出兩個小兔子似的門牙，好像已經(jīng)忘了昨夜的煩惱。

    “我?guī)У氖窍憬??！眗179剛剛把翹起來的一頭亂毛梳順，一瞧見兩人前后出來，各自都只穿著里面的衣裳，在走廊口還挨在一起，他就開始嚎了：“你們倆昨天晚上——”

    “嘿，小小年紀成天想什么呢！”陸汀打斷他，頗有些長輩威嚴。

    r179不敢瞪鄧莫遲，就照著陸汀繼續(xù)氣鼓鼓地瞪：“可、可是，你一個omega，怎么能隨隨便便和alpha睡在一起，你們倆，不會已經(jīng)結(jié)番了吧！”

    陸汀在心中嗤笑，小屁孩估計連“結(jié)番”是怎么一回事都弄不太懂，但他才不要傻乎乎地去跟人解釋，去說你哥現(xiàn)在還不稀罕咬我呢所以放心吧你哥暫時還不是我的，這未免也太敗自己威風了。

    所以他說：“你猜啊?！?/br>
    r179果然急了：“哥，哥！你找到了老婆，不會真的不準備管我們了吧……”

    陸汀叉腰大笑，而鄧莫遲已經(jīng)走到盥洗室，仿佛與這場無聊紛爭關(guān)系不大，聞言又退出來，手里的牙膏擠了一半，“趕不上車就自己走過去。”

    r179被r180推著，立刻慌慌張張地跑出門了。

    那天早餐，他們吃了蛋白塊和葡萄。早餐過后陸汀也沒急著去拯救自己被扣的飛船，這周鄧莫遲本來說是有事，要給他放假，可在他不抱希望地問自己今天能不能跟著一起，晚上再回去的時候，鄧莫遲居然沒有拒絕。

    陸汀固然是喜出望外，打掃完昨晚的狼藉，兩人動身出發(fā)，還是以摩托車為交通工具，不過換成了鄧莫遲自己那輛老式的。

    “我去給人修電腦?！编嚹t這樣解釋自己接下來的動向。

    他非常忙碌，陸汀看見今天的委托列表里列了七個地點，有三個位于人造人聚居區(qū)，還有四個在河的另一面，零星分散在自然人的城鎮(zhèn)，他們就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地拜訪?，F(xiàn)如今誰離了電腦都差不多要廢要死，鄧莫遲這種救星當然會受到極為熱情的歡迎招待，他卻只是在要修理的計算機前一坐，看似心不在焉，實則誰也不搭理，解決好問題再提兩句以后要注意的，直接背包走人，給他擺的茶水和食物半口都不動。

    修軟件改程序這種事，陸汀實在沒有頭緒，他也就能在拆機的時候幫上點忙。其余時候，他就安分地站在門口，看著鄧莫遲工作，或是被這家人拉過去聊天，不知為何，大家好像都能看出他是從特區(qū)來的，也對上面的生活充滿好奇。

    陸汀始終記得鄧莫遲交代的話，并沒有說太多個人信息，更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他謊稱自己是在特區(qū)一家超市當保安的。

    這家的老婆婆來了精神，問他說，特區(qū)超市都賣什么好東西呀！

    于是陸汀這種沒自己逛過超市的又開始憑想象胡扯了，把故事編得天花亂墜，再有下次自己都復述不出來。

    鄧莫遲當時坐在里屋，側(cè)面對著他，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创浇?，好像是被惹出了一絲笑意。

    最開始拜訪的兩家都給了工錢，而鄧莫遲對此十分隨意，給多少就拿多少，也不跟人家算什么賬，接著又去了第三家，房子建在靠近癮君子和瘟疫區(qū)的地界，一家子病懨懨的，還窮得家徒四壁，就靠一臺動不動死機的破電腦維持和外界的聯(lián)系。

    鄧莫遲照舊二話不說，把老爺機里外弄清爽，人家拿不出錢結(jié)賬，他居然也就沒要。

    等到下午，那四家自然人的支付方式更是無奇不有。充電站老板送了一沓車輛充電券，而鄧莫遲的摩托一看就是燒油的；美發(fā)師送了兩套洗護產(chǎn)品，鄧莫遲直接拒絕了；獨居老頭給的是零碎現(xiàn)金，鄧莫遲問能電子支付嗎；最后的主顧是個輟學在家的男孩，病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玩vr游戲的電腦和手柄眼罩全都壞了，修好之后，他送給鄧莫遲一整盒游戲幣，算作酬勞。

    陸汀認得這種硬幣，聯(lián)邦最大的連鎖游戲公司“univ”出品，都城街上十家游戲店，至少有九家都在它旗下，特區(qū)里也多得很，他以前跟狐朋狗友們?nèi)ミ^幾次。

    印象中十塊錢的通用貨幣才能換一枚游戲幣，壓手的一個小塑料盒，裝的應(yīng)該是五百枚，也是筆不小的數(shù)額。

    問題是自家這位實用主義者會要嗎？會像對車輛充電券和洗護用品一樣拒絕？陸汀還真有點期待。

    鄧莫遲看了他兩眼，又看向那男孩，說：“謝謝。”

    男孩就住在明月城里，這天傍晚，他們又一次走在明月城的街頭。昨夜未干的雨，現(xiàn)在依舊濕潤，讓人覺得時間產(chǎn)生了某種重疊或是靜止。

    陸汀說：“吃完飯我就去交警局領(lǐng)飛船了，今晚我請你。”

    鄧莫遲把背包往上提了提，里面的元件跟著叮叮咣咣，他看著前方：“這幾天辛苦你了。”

    “辛苦？我感覺我什么都沒干，無論是在第四區(qū)，還是在這兒，就是湊熱鬧的，”陸汀背過手，啪嗒踩上一處水洼，“但是老大，你今天真的特別像那種行俠仗義的隱世高手?！?/br>
    “沒有?！编嚹t矢口否認。

    “哇噻，跑上門幫人干活，還隨便收不收錢，這不是行俠仗義是什么？”

    “賺錢是次要的?！编嚹t細瞇起眼，不遠處，兩個十字路口之外，好像就有家“univ”游戲廳?！拔胰バ弈切╇娔X，可以看到它們的序列碼?！彼值?。

    “要序列碼干什么？”

    “每個地址的號碼都是固定的，無論換什么設(shè)備，只要接入網(wǎng)絡(luò)就必須統(tǒng)一，并且按照街道排布有規(guī)律可言，”鄧莫遲不緊不慢地解釋，“知道幾個點的數(shù)字，就可以推斷出一片區(qū)域的排布狀況?！?/br>
    “推斷出來然后呢？”

    “沒想好。”鄧莫遲忽然顯得有些萎靡。

    陸汀撲哧笑了：“那明天還接著修嗎，接著收集號碼？”

    “明天有另外的事，”幾輛警用摩托疾馳而過，鄧莫遲把陸汀往人行道內(nèi)側(cè)擠了擠，“等我做完了再聯(lián)系吧?！?/br>
    “好吧?！边@下輪到陸汀萎靡了。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這些日子待在一起的時間已經(jīng)夠充裕了，自己得了那么多甜頭，也不能越喂越貪，靜下心仔細琢磨了一會兒，他又道：“都城每一片的序列號排布，我應(yīng)該都能弄到詳細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去試試?！?/br>
    “不用?！编嚹t短暫地笑了一下：“那不是犯法嗎？”

    陸汀看得一愣，直到被鄧莫遲帶進游戲廳，琳瑯滿目的彩屏和光線像糖果似的涌上來，他眼前好像都還是那一瞬間明晃晃的笑容。

    “所以……要請我玩游戲？”他偏頭看著鄧莫遲。

    “會玩哪些？”鄧莫遲反問。

    這卻把陸汀問住了。以前跟朋友到這種地方，他都是在一旁觀戰(zhàn)最后付錢的主兒，經(jīng)常被舒銳恨鐵不成鋼地罵冤大頭，再加上這么多年沒碰，要說他究竟對哪種機器比較熟練，只能是擺在門口的彈珠了，小朋友都不稀罕圍觀的那種。玩這個陸汀能保證不出丑。

    “先看看它吧，”陸汀指指彈珠機，“對戰(zhàn)模式？”

    “沒見過，不會?！编嚹t顯得很無辜。

    “那就先看我，你肯定馬上就能學懂?！标懲“燕嚹t拉到機器前的臺階上，自己就站在他身前，背對著他。塞入一條二十枚游戲幣，他選擇的是最簡單的金錢模式，只需cao作臺面上的兩個球形手柄，其他按鈕都不用管，調(diào)整前方懸框中迷宮板的傾斜角度，用重力把小球送入出口。

    這樣就可以得到一筆虛擬獎金，等攢得多了，就可以兌換其他幾何形狀的小球，還有其他布局含有海綿彈簧等高級部件的迷宮板。

    陸汀玩得非常流暢，錢幣入袋的仿真聲效不絕于耳，身后就是大街，雜聲中夾雜著的也有叫賣彩券的聲音，慷慨激昂地號召行人去賭球賭賽車。

    喧囂里，喧囂外，游戲里，游戲外，人們確實也都做著發(fā)財夢。

    陸汀忽然意識到這種游戲模式對鄧莫遲來說一定是弱智中的極品弱智，會不會已經(jīng)沒在看著自己玩了？他糾結(jié)了一陣，手上也走神，終于下定決心回頭看看，也就在那一秒，他忽覺肩膀一沉，硬生生被人按在cao作臺面上，手臂撐住了才沒有把臉撞上去。

    同時，鐵銹的味道也鋪天蓋地地壓上來，鄧莫遲就貼在他身后，還頂著一股氣流的壓力。街道上更是混亂一片，鈴聲大作，陸汀認得那聲音，是警用加急警報，也認得這種力道的氣流，是警用武裝飛船貼地擠過窄路的效果。

    看來剛才風馳電掣的警用摩托只是開路。

    陸汀清楚地意識到，前方，明月城的某個角落，一定有惡性嫌疑人亟待抓捕。

    因為這種飛船不會輕易出動還在高峰期進入人員如此密集的區(qū)域，警方也清楚它的討人嫌之處，不僅會吹飛很多東西，還會把地面上攢的泥水都濺起來。

    可陸汀沒有被弄臟，從褲子，到后背，到頭頂?shù)陌l(fā)梢。他被鄧莫遲擋住了。

    “你說的身體接觸?！编嚹t道。

    “??？”陸汀羞得嘴巴不聽使喚。

    “這個我學會了?！编嚹t又若無其事地說。就這么繼續(xù)壓著他，從手柄上撥開他的手，自己心無旁騖地cao作起來?！袄щy模式，開始！”機械女聲這樣提醒，金幣又開始呼啦啦地掉，陸汀的身體貼著游戲機，就好像是通過肋骨在聽那響動。

    可他完全沒辦法再抬頭去看了，去看看聰明又自信的鄧莫遲這回賺了多少，夠不夠把彈珠的形狀換成最可愛的那只小羊，因為他正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試著扭身，柔韌地轉(zhuǎn)過去。這一系列動作都完成在那人身下，陸汀只覺得自己還在下墜，后腦勺和后頸都枕上那些硬邦邦的按鈕。

    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鄧莫遲的胸膛。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兩邊的帽繩輕輕碰上陸汀的額頭，那截脖頸裸露出來，漂亮的線條、沒有瑕疵的皮膚……那顆喉結(jié)被印上了條形碼，顯得清高且脆弱。

    陸汀不讓自己眨眼，哪怕一下，看著那些青黑色的豎紋，拉著鄧莫遲的領(lǐng)口把他拽低。

    然后他魔怔似的親了上去。

    被永久紋樣覆蓋的肌膚，親吻起來和其他位置是一樣的，和嘴角、臉頰、手心……它們本就沒有不同。

    彈珠的碰撞聲停止了。

    警隊也在這個剎那完全經(jīng)過，轟轟烈烈地銷聲匿跡。

    陸汀的吻還在持續(xù)，很輕很輕，這里面甚至沒有多少濕潤的成分，他只是想碰碰他而已。隨后陸汀十分勇敢地、把眼抬起來。

    鄧莫遲并未站直身子，只是專心地望著他，兩扇濃密睫毛在下眼瞼蓄起陰影，卻還是那么有神。陸汀咬著下唇，往上滑了滑，那股鼻息就不太均勻地呼上他的面頰。

    他們現(xiàn)在離得這么近，鼻尖對著鼻尖，臉對著臉，好像張開嘴，就能接真正的吻。

    然后陸汀真的做了。有過第一次，心尖上就裂開一道瘋狂的口子，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開得更大，吞得下他一切妄想。他抓住隨時可能逝去的這一秒，這些天來，對那兩瓣唇，第一次真正張開自己的嘴。輕觸、含吮、用舌尖撬開唇角……這些陌生的卻又在夢里做過無數(shù)遍的事，都變成真的，過于迅速地壓透了他。陸汀覺得自己必須得閉上眼睛了。

    然而和夢里不同，沒有驚異或是厭惡的眼神，鄧莫遲沒有消失成一縷煙，也沒有推開他。鄧莫遲張開嘴，接納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