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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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汀叫道:“閉嘴!” 安靜再次充塞空氣。陸汀隱約聽到周圍大廈傳來的嘈雜混亂,他關(guān)停畢宿五的軌道移動,因為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出意外,一頭撞上些什么——這世界真是一片漆黑,那些大廈、霓虹、高空的街橋和燈盞全都在一瞬間熄滅,看得再遠也捉不到半絲光線。陸汀試圖聯(lián)系警局,卻發(fā)覺任何一個線路都無法接通,好像通信站也由于停電而暫停了工作。 他的畢宿五由于追求節(jié)能而幸免于難,陸汀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那些跨年晚宴上的家伙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停電范圍又有多大? 都城?南美洲? 還會是……全球嗎? 在他思索這個問題時,視線又被白光占領(lǐng)了。還是上次那樣的廣告牌,黑底白字,全都顯示同一個詞組:missing people,missing shuttles。 遺失的人,遺失的航天飛船。 也還是上次那樣,遍及世界的回聲:“嗨,又見面了。這是第二組關(guān)鍵詞?!?/br> 陸汀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把玻璃杯捏碎。 只聽鄧莫遲又道:“你們的反應(yīng)我看見了,不滿意。這次停電會持續(xù)一天,三天過后,再來一天,如此循環(huán),等我說完這些,屏幕和轉(zhuǎn)播臺也會停止工作。維修并不是難事,不過我的程序還會定期開始它的攻擊,電廠、高壓線、每一個電器。在我公布第三組關(guān)鍵詞之前能否破解,你們當然可以嘗試?;蛘哂辛硪粋€選擇,讓總統(tǒng)站出來,單獨,和我見面?!?/br> “那就不需要再追捕了,”鄧莫遲似乎笑了一下,輕輕一聲,在全世界的屏息凝神中,仍然難以分辨,“我會自己送上門去?!?/br> 第46章 一個能把所有專家名流顯貴耍得團團轉(zhuǎn)的聰明人,究竟為什么會主動被捕?陸汀百思不得其解。無論以什么邏輯,達成了什么共識,他都不該拱手相讓自己的自由。但是鄧莫遲就是那么明晃晃地站了出來,在撒克遜河下游如同史前巨獸的荒蕪群山中,獨自一人面對上空形成包圍圈的數(shù)十架武裝直升機,被戴上手銬和嘴套,接著被押上其中一架。 這在陸汀看來就是被捕。 是真正的,“自己送上門去”。 當時陸汀也在那峽谷上空盤旋,一架無關(guān)緊要的僚機,擠著他和他的幾個同事。在他被安排值守的高度,需要調(diào)高目鏡的放大倍數(shù)才能把鄧莫遲看清。那個微小的成像點被放大成一個人,只見塵土飛揚之中,那人寬大的高領(lǐng)毛衣被氣流卷起衣擺,螺旋槳的陰影投下去,割裂他身上的黑與白。 蟹殼色的鋼制嘴套是針對患有精神病罪犯的特殊裝置,類似于電影里漢尼拔所用的款式,看起來很兇,就像它做出來,就是專門要用在食人魔和野獸身上……它遮住了所有表情。只留下那雙眼睛,懶洋洋地看著前方,那扇直升機半開的艙門,還有門邊的槍眼。 鄧莫遲被兩排機槍夾在中間,沒有反抗。 陸汀聽見耳麥里總指揮處傳來“嫌犯已安全收容”的通報,重復(fù)了三遍。他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幾乎不透氣的警用襯衫。 這是停電后的第二個日頭。 鄧莫遲,不,確切地說是“神秘人n”,被暫時關(guān)押在中央拘留所,根本不歸陸汀管轄。然而相關(guān)信息他還是能夠打聽到不少,譬如n對被捕首日進行的一切測試無動于衷,他拒絕回答任何問題,腦電波和視網(wǎng)膜檢測顯示出的數(shù)據(jù)也不在尋常人的區(qū)間之內(nèi),對此他更是沒有解釋,沒有表態(tài),可謂油鹽不進。 又譬如,一天的牢獄生活之后,n口中“隔三天一次”的停電如期而至。上次維修中緊急研發(fā)的防護程序幾乎沒有起到效果,因為病毒在對電網(wǎng)進行二次攻擊的時候已經(jīng)完成了自我升級,針對的正是維修時投放的防火墻,或許可以猜測,再有三天過后,實行攻擊的將會是針對二次維修升級完畢的第三代病毒。 對此n仍然沒有發(fā)表感言的意思,他只是簡單地說,總統(tǒng)不來見面,那停電就會持續(xù)。 這話傳到陸汀耳中已變得極富挑釁意味,一對無數(shù),那個“一”越是從容,那些“無數(shù)”就越發(fā)覺得被嘲弄、被冒犯,甚至是恐懼。 “等真上刑了,看他還這么囂張!”與陸汀平級的另一位警長如是嚷嚷。 陸汀從人口中得了消息,似乎應(yīng)該笑笑,附和幾句。但他沒有搭腔。 次日,新聞在陸汀醒來前爆出,神秘人n于午夜被移出原先的中央拘留所。那天陸汀連衣裳都沒熨就去了警署,制服皺巴巴,心里的褶皺還要更多更深。下一站會是法庭?刑場?還是新的羈押地?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父親在這件事上會秉持公正,因此探聽到實情時,他也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發(fā)愁——安置鄧莫遲的新牢房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火山膠囊”。 火山膠囊位于特區(qū)東北角的克蘭監(jiān)獄。那是專門針對重刑犯、軍事間諜以及恐怖分子的特殊場所,不同于下層規(guī)模頗大的“空山”,容量有限,但保險設(shè)施更為先進,當然也不在陸汀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 所謂膠囊其實是一個高硼酸玻璃制成的狹長牢房,懸浮在克蘭拜耳火山口上方大約六百米處,靠近圓心的位置。與特區(qū)西南角遙遙相望的欣古火山截然相反,那塊圓形山口里盛放的并非終年浮冰的綠色湖水,而是guntang熔巖。以克蘭拜耳如今的活性,巖漿噴到數(shù)十米高的情況也并不罕見,而危險絕不僅此——犯人只要有絲毫異動,譬如試圖敲破外殼逃出生天,玻璃艙就會自動啟用緊急進程,在厚實的艙體破掉之前帶著它所關(guān)押的人一同墜入巖漿。 由于運行成本太高,膠囊只有一個,不常投入使用。最近的一次是四年之前,它關(guān)過一個企圖篡改程式把整條赤道帶上儲存的原子彈一同射上天空的瘋狂科學家。 陸汀坐在自己新?lián)Q的、沒有奶油甜食味道的辦公椅上,逐一閱讀完這些信息,發(fā)了一小會兒愣。但也僅僅是一小會兒,不過三五分鐘,事到如今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打破他的心理防線了,他堅信動手越早主動權(quán)越大的道理,花了一下午弄到通關(guān)文書,當天夜間,他就來到了克蘭拜耳。 或許還要感謝那個嘴套,除去少部分測試人員之外,并沒有太多人見過神秘人n的真容,當然也包括參與陸岸婚禮的那些矜貴角色,目前看來清楚n與總統(tǒng)幺子關(guān)系的人似乎并不存在,就算有,也未曾跳出來礙事,因此陸汀的探視進行得十分順利。在他這個職位,經(jīng)過申請也簽了保密協(xié)議,為的只是去見一個嫌犯,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合規(guī)合法,并不需要列出理由。 當然,陸汀基本可以確認,父親并不會忘記婚禮上自己帶出來的男伴,鄧莫遲的長相誰看了都不會過目即忘。就算記性不好,就算躲在投影后,父親也一定在某處遠程觀察仔細,甚至留下了詳盡的影音記錄。 他也可以確認父親在這兩天里,已經(jīng)看過n的臉。 那么他自己固然也在重點監(jiān)視范圍之內(nèi)——或許這次探視每一秒都會被轉(zhuǎn)播到父親眼前。但只要不被阻攔就是好的,陸汀拆下配槍和通訊設(shè)備,交給獄警,獨自坐上引力車,對自己接下來的要求只有兩條:第一,情緒波動可以,不許表現(xiàn)出來;第二,少浪費時間看人,多觀察環(huán)境。 引力車被推出啟動軌道,朝膠囊徐徐靠近,來自地心的熱量穿過地殼和空氣一路上竄,直逼陸汀的每寸皮rou。他摸到引力車的鐵皮已經(jīng)開始升溫,自己的靴底也正在迅速發(fā)軟,像是快要融化,他也發(fā)覺之前對自己立下不看人的規(guī)矩根本不切實際,鄧莫遲就在眼前,鄧莫遲越來越近了,鄧莫遲盤腿坐在空空的玻璃地面,抬起眼來,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那雙眼睛看人依舊是那副樣子,平直,不冷不熱,只是一種客觀的觀察。那副鋼制嘴套也依舊在。它唇部緊卡的設(shè)計有礙嘴唇開合,也使對話變得艱難,雖然陸汀領(lǐng)口別著監(jiān)獄專用的麥克風,可以對膠囊內(nèi)部喊話,但他無法得到回音。 捏了捏汗?jié)竦氖中?,陸汀說出計劃中的臺詞:“最近過得怎么樣?” 他想自己的語氣和語速都做到了適度的平靜。 鄧莫遲坐直了些,靠上膠囊側(cè)壁,銬起來的雙手放在大腿上。 陸汀看到他眉鋒蓄著的汗珠,劉海也都濡濕了,漆黑地貼著汗津津的額頭。鄧莫遲頭頂是膠囊內(nèi)的白色冷光,下巴、手臂,那些棱角下本該是陰影的地方,卻映著熊熊的火。幾百米的距離對于直徑上千米的火山來說不值一提。這種炙烤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二十四小時。但不會太久,老大,你需要再等我一會兒……陸汀看著鄧莫遲想,說出口的卻是:“你要跟我說拜拜,我以為只是膩了煩了,沒想到你是去做這種事?!?/br> “聽到全球廣播的時候我還沒想到是你,現(xiàn)在眼見為實了?!彼中α诵?,“我是警察哎,當上這個職位已經(jīng)很多人說閑話了,和你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真的很妨礙我工作?!?/br> 鄧莫遲保持原狀,沒給出什么反應(yīng),但陸汀卻能從他的眼中看出困惑——他緩緩地眨了兩下眼皮。陸汀抽了口氣,他的坐姿一如剛才那樣放松,腿漫不經(jīng)心地蹺著,嘴里卻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感到疼,不只是舌尖,更是心里一直空落落的那一大塊,他不知道鄧莫遲聽到這些話作何感想,會否相信,但他自己是夠疼的了,疼得滿腦子都很清醒。 他不再盯著鄧莫遲挪不開目光,耐心地觀察起他周身的環(huán)境。那顆膠囊才是真正的敵人,才是要盡快弄清楚的東西。陸汀cao控引力車,繞著它轉(zhuǎn)了一圈,裝在西裝第二顆紐扣里的微型記錄儀也把所見畫面逐幀記錄下來。 隨后陸汀就離開了,探視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他完全不想表露出戀戀不舍。坐在返程的引力車上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稀松地垂著眼睛,看著腳下翻滾的黑與紅。那上千度的熱浪伴著火星仿佛隨時都能燒燎上來,把他若無其事的殼子燒熔,再把他狠狠地卷下去。 其實也不用回頭,鄧莫遲必然如方才最后一眼所見一樣,估計動都沒有動上一下,就好像他們真的不曾相識。演技也太好了吧,陸汀覺得等到再次見面,自己必須要告訴他,那副樣子有多氣人,又有多性感。 至于那副嘴套……其實也挺性感。 但這句是陸汀絕不會說的。 那夜注定無眠,陸汀畫了許多張圖,膠囊結(jié)構(gòu)圖、路線圖、時間安排圖。他都快把記錄儀里儲存的那幾千秒刻在腦子里了,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xiàn)那些火光映照的線條。次日清晨,他約了何振聲中午見面,要那人等自己接,不要上門來找,隨后他接到陸秉異的視頻通話。 “昨天去見過了?”父親在陽光下喝著咖啡,一臉和藹。 “是?!标懲」沃揪拖∈璧暮纾瑹o所謂道,“畢竟在一起那么長時間,我也想看看他最近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了。” “什么時候分的手?” “大哥婚禮之后沒幾天吧,記不清了,莫名其妙大吵了一架,”陸汀說著,把肥皂泡抹得均勻了些,他怕哪里太薄,他撒謊的時候刮傷自己,暴露那點手抖,“現(xiàn)在看來確實不是一路人。您看誰合適,再給我介紹介紹吧?!?/br> “我最近可是焦頭爛額,先讓你jiejie介紹吧,你這個前男友,弄得哪兒都不太平,又是爆炸又是短路,還沒來得及修好就又停電停工了,”陸秉異揉著太陽xue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怎么回事。” “您準備和他見面嗎?” “見,當然見,也差不多晾夠了,”陸秉異抿著咖啡,“今天下午吧??傄屗炎约旱臓€攤子收拾好,洗腦儀之類的也要用上,心疼嗎?” “隨您便,”陸汀傻傻地笑了笑,“我也不想過每隔三天就摸一天黑的日子呀?!?/br> 關(guān)掉攝像頭后,陸汀就恢復(fù)了面無表情,對著鏡子,繼續(xù)刮他左腮一側(cè)剩下的那一小塊。手才動了兩下,就有殷紅滲透乳白的泡沫。 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緣,定定地看著那些被染成粉色的細沫滴上潔凈的陶瓷池底,開始后悔自己沒聽lucy的建議,使用電動刮胡刀了。 有關(guān)自己的父親與鄧莫遲見面時的具體情況,陸汀無從得知。但他聽說陸秉異言而有信,那些儀器確實都沒有閑置著,都用在了鄧莫遲身上。然而到最后他們似乎并沒有達成共識,因為停電的紅色警報沒有撤銷,當晚父親從政府大廈出來,迎上媒體的鏡頭,也還是那樣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他也知道在經(jīng)歷過這些之后鄧莫遲仍然活著。 那他自己就更沒理由深陷情緒的泥沼踟躕不前了。時間越拖延下去,鄧莫遲身上即將發(fā)生的事就越不可控,譬如幾十個小時后的又一次停電——那個膠囊會不會受影響?會不會直接停止運行與懸浮,掉下去了?那么即便如此、即便停電也會害死自己,鄧莫遲照舊是不肯讓步嗎?陸汀暫時無法理解他的堅持,正如弄不清他步入圈套,給自己攬下牢獄之災(zāi)的目的,這些事都可以往后放,陸汀現(xiàn)在要做的只是帶他離開那個烤爐,不再讓他受苦。 當晚大約十點,陸汀只身潛入克蘭監(jiān)獄,他的身份磁條幫了大忙——重重關(guān)卡都不用再提,他也并沒有想隱藏自己,這件事做出來,他就沒打算回頭了。不過這次靠近膠囊用的不是引力車,而是連接膠囊的鐵皮管道。那管道平時被用來輸送潔凈氧氣、投放食物,窄小得很,陸汀的身材本就小巧,最近又瘦了不少,仍然無法在其中蠕動起來,衣服也不能穿厚的,只能緊緊地貼著內(nèi)側(cè)管壁,用手肘和手掌使力,再用腳蹬。他花了大約八分鐘,穿過一百五十米的距離,在膠囊的通風口探出頭來。 “噓。”他沖鄧莫遲笑了笑,那人是清醒的,整潔的,這恐怖的一天并未摧垮他的精神,這讓陸汀放心不少,更增加了對自己的信心。他輕盈落地,用燙紅的手把那人的手銬拴在自己別著槍套和匕首的腰帶上,高強度的鎢鋼繩,能承受三噸的拉力。 警報聲已經(jīng)炸開了,有闖入者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中,十多個槍口對準這顆透明的膠囊,同時陸汀也跪直身子,把自己的槍眼對準他們,按照原先估算的那樣,以這種玻璃的厚度……由于手銬的牽連,鄧莫遲不得不在他身后貼得很近,呼出的熱氣雖然被嘴套擋住,但發(fā)絲、發(fā)絲上的汗,還是擦過陸汀的后頸。這讓陸汀很難謹慎回憶之前的計算。 “你這兒比我想的還熱!”他說,同時扣動了扳機。槍戰(zhàn)打響了,隔著一顆膠囊的側(cè)壁,陸汀擋在鄧莫遲身前,快點,再快點,你不是有破壁危險就會掉下去嗎?你總不會碎了還把我們托在半空挨槍子!他在心里沖這膠囊大吼,又換上一個彈夾,子彈磕在高強度玻璃上的聲響格外刺耳,螺旋槳的聲音也隱約傳來,陸汀的汗蟄了眼睛,他警告自己不準慌,就算直升機來了,他也并非毫無勝算。 好在玻璃上的裂紋先于直升機出現(xiàn),墜落、失重、逼近活火山口的驟熱……這些感覺洶涌而至,陸汀被重力帶得不得不仰倒,鄧莫遲在身后墊著他,雖然無法擁抱,但用腿把他箍在自己身前。兩個人疊加的墜落似乎比分開要穩(wěn)定,這讓陸汀有足夠的勇氣端好手腕,繼續(xù)對準方才的突破**擊,終于,玻璃破了,裂紋在一秒內(nèi)蔓延,膠囊也隨之解體。 陸汀氣喘吁吁地放下手,空膛的槍支滑落,和他一樣在熱浪和火光中翻滾。而他和鄧莫遲貼在一起,有時他能看到高處大叫的人和直升機,那邊似乎已經(jīng)停止射擊了,因為再這樣落下去,他們必死無疑,可陸汀感覺不到半點害怕,這甚至是近日來他心中最為安定的時刻,他在鄧莫遲懷中,鄧莫遲在他身后。 何振聲的聲音從即將音高溫而停止工作的耳麥中傳來:“別亂動,我對準了接著你們!” 陸汀想,太好了,做到了,終于要結(jié)束了。 將近四百米的下墜之后,他們落在柔軟的緩沖墊上,和不少玻璃碴一起。陸汀知道再軟也會砸得很疼,他事先想別過身子想墊在鄧莫遲下面,但還是被鄧莫遲壓了回去。鄧莫遲最后是墊在他身下的,緩沖墊被玻璃扎漏,迅速萎縮,好在它被aldebaranb托著,但aldebaranb隱了形,就像是透明的,何振聲打開圓形的頂艙入口,把兩人拉進去時,就像是空氣憑空開了一個圓洞,通往異維空間。 “還真能隱形!”何振聲麻利地關(guān)上艙口,跑回駕駛臺,“我以為你瞎編的。” “這種事我會瞎編?”陸汀靠在鄧莫遲身前,背對著他解開栓手銬的鋼繩,“畢宿五和這架飛船都裝了最新的背景反射面板技術(shù),現(xiàn)在再加上高溫氣流造成的視覺誤差,上面完全看不見咱們。雷達也屏蔽好了,兩種角度都是隱形?!?/br> 飛船傾斜起來,迅速向上爬升,何振聲遠遠說道:“你對這方面研究還挺深!” “因為我以前總是很想消失。”陸汀笑了笑,他看向艙門一側(cè)的監(jiān)視器,火光正在遠離,船體溫度也在下降,火山口、克蘭監(jiān)獄,都正以超聲速被甩開。 他們貼著火山側(cè)壁爬升,位于特區(qū)的最邊緣,繁華與漆黑一線之隔,不需要多久,夜色就會更溫柔地接納他們。 陸汀呼出口熱氣,提起緊身t恤的領(lǐng)口,摘掉嵌入手掌的碎玻璃,抹了抹臉上的汗,繩扣已經(jīng)解好,在包扎傷口以及用砂輪鋸斷手銬之前,他要先抱著鄧莫遲好好看一看,因為他一秒也忍不下去了。 于是他轉(zhuǎn)身跪坐下去,端正地面朝鄧莫遲,摘下那個討厭的嘴套,用指肚輕輕捋著那張臉頰上被勒出的紅痕,溫柔地笑:“剛才謝謝啦,老大,你是不是摔得挺疼?!?/br> 鄧莫遲避開他的手:“為什么救我。” 陸汀一愣,手指僵住,擁抱也停頓在懷里:“他們已經(jīng)上洗腦儀了下一步不知道會干什么,我這樣是打亂你的計劃了還是——” 鄧莫遲依然鎮(zhèn)靜,審慎地端詳著他,打斷道:“我認識你,對嗎?” 陸汀腿一滑,從腳跟坐回地板,燙破皮的手臂被他壓在身后,撐著自己的身體。他的眼睛瞇了瞇,忽然瞪得圓圓的,顫映著燈光,慢慢變得渙散,又很快聚焦起來,用力回過神,他才大口呼吸著,露出被殺了一刀的表情。 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先前的冷淡、回避、漠不關(guān)心。還有那些永遠沒有回音的電話、短信、長信。 “喂,我沒聽錯吧?”已經(jīng)升到利于飛行的高度,飛船也擺正了船身,開始平穩(wěn)前進,何振聲扯開嗓子問,“鄧老弟你怎么回事?” “我姓鄧?”鄧莫遲又眨了兩下眼睛。 “是啊,你姓鄧,叫鄧莫遲。你和我們是朋友,過命的那種,”陸汀專注地看著他,目光平和,飽含水光,他好像心碎了,又已經(jīng),在下一秒鐘,把它天衣無縫地拼了回去,“請你務(wù)必相信我?!?/br> 第47章 朋友。這是個謊,但陸汀把它說出來,過了五秒,十秒,一分鐘,都沒有后悔。 因為他意識到失憶這件事是真實發(fā)生的,并且發(fā)生在這天的洗腦之前——陸汀幾乎可以斷定這一點了。他記得鄧莫遲幼時的那一次,一夜鏟平十歲前的所有記憶,都是大火,都是失去至親,與這次多么相像。陸汀設(shè)身處地地想了想,假如失憶的是他自己,他不覺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愛人是能夠輕易接受的,剛剛才確認相識,馬上就要找回愛意?人又不是硬盤,再怎樣塞都塞不進去吧。 當然,選擇說謊也是他對自己的一種保護,這很自私,他對鄧莫遲隱瞞了兩個人共同擁有的真相,但他心知自己目前承受不起鄧莫遲在聽到諸如“情愛”之類的詞匯時表現(xiàn)出的疏離抑或懷疑,哪怕只有一點,他都會陷入非常大的絕望。 相比之下,還是“朋友”更安全,更適合當下的情勢。 ——逃亡已經(jīng)開始了。 按照既定計劃,aldebaranb正在高速接近都城邊緣的西海岸線,陸汀也不敢耽擱時間,從前艙取來立式砂輪和醫(yī)藥箱?;貋頃r他發(fā)現(xiàn)鄧莫遲還在盯著自己,有些直勾勾的,并不是全然放松的樣子。 “我先幫你把手銬弄下來,然后檢查一下傷,”陸汀蹲在鄧莫遲跟前,“其他事情我們待會兒再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