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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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陸汀很難說清此時身處的是怎樣一片空間。是地xue?溶洞?它似乎不能用這樣狹小的詞來形容。還是樸素一點,就說它是個大坑吧。溝谷以下、被一層石頭殼子蓋住的大坑。就像是大地被巨手挖空了一塊,陸汀上方的地表離他至少有五十米遠,仰頭看去,布滿孔洞的巖石層仿佛天然吊頂,呈現(xiàn)網(wǎng)狀,靜靜漏下夜空。 其中,最邊緣的一個橢圓形石孔,幾乎是所有孔洞里最不起眼的一個,就是鄧莫遲方才帶他找的入口,現(xiàn)在看起來小,實際直徑也是兩米有余。他們從那里鉆進來,又順著石壁一路下行,雖說沿途陡峭崎嶇,但鄧莫遲對每個可以落腳的支點了如指掌,未曾出現(xiàn)險情。 此時站在地底的“地面”,陸汀仍然感到不可思議。他想不通這地貌是怎樣形成的,只覺得自己處于一個匣形容器之中,被蓋上了雕鏤精美的花崗巖蓋子。 而容器中盛放的東西還要更加驚人。 第一眼望去只會產(chǎn)生一個印象——綠葉,滿地都是綠葉,瑩瑩發(fā)光,簌簌輕顫,占據(jù)整片坑底。至于中央那一大塊凸起,枝葉最茂盛處下面藏著的是什么……用“礦石”一詞描述大概比較準確。但它沒有石皮,無需開采,是完完整整的一塊,長約三十米,寬約六米,形狀是不規(guī)則的紡錘,兩端略薄中間稍厚,最高點高過了陸汀的額頭。 在地下埋得這么深,縱使白天也很難有陽光射入,這礦石表面的生機的確詭異。那些葉片來自數(shù)不清的粗壯藤蔓,它們的末枝沿地面游走,葉片逐寸把地面鋪滿,一直攀上地坑兩側(cè)光禿禿的石壁。陸汀拿匕首剔下一片植被,得以看清內(nèi)部情況——居然一點浮土也沒有,植物的根系全都直接攀附在礦石表面,從光澤質(zhì)地來看,這石頭都像是一塊發(fā)光的玉,顏色比上佳的翡翠還要濃烈,內(nèi)含少許絮狀淺色紋路,與冰蓋裂紋類似。 綠光不刺眼,穿透力卻不弱,就是從這里發(fā)出,穿過草葉藤根,穿過網(wǎng)狀石層,在原野表面吹拂。 “他們說的那種標記石,就是從這上面鑿下來的吧?!标懲囊骂I(lǐng)里扯出白天收的墜子。 “是?!编嚹t在他身后解釋道,“輻射網(wǎng)的邊際是無法穿透的,除非你自己也變成一個輻射源。” “我以前見過類似的,”陸汀思忖道,“綠色的、會發(fā)光的、能養(yǎng)活植物的石頭?!?/br> 鄧莫遲等他說下去。 陸汀回頭,眼里帶著笑:“那是很小一塊,就鵝卵石那么大,但養(yǎng)活了一棵菩提,獨木成林把一個房間都填滿了。就在血魔方里?!?/br> “你去過血魔方?” “你帶我去的,”陸汀笑意更甚,“你還在那兒買了網(wǎng)紗和一些零碎小掛飾,做了個頭紗又自己藏了好久,標記那天,送給了我?!?/br> 大概是剛才看上了癮,他擦亮眼睛就等著鄧莫遲露出害羞的模樣,但事實證明,綠色光線能夠蓋住一切紅暈,又或許鄧莫遲根本就沒紅。他嚴肅地問:“什么樣的頭紗?” 陸汀倒是開始臉熱:“我拿保險柜存著了,保險柜就在aldebaranb里,怎么說呢,就是特別高雅特別好看的那種,白色,掛著星星月亮什么的,但是超級難洗,”他頓了頓,“我們弄臟了,我手洗洗了好久?!?/br> 鄧莫遲點了點頭:“可以想象。” 陸汀不好意思地轉(zhuǎn)回頭去:“不過你帶我去血魔方也不是為了買雜貨啦,那次你弄了一箱子純鉑,拿回去修飛船?!?/br> “焊零件?” “嗯。last shadow,它還在嗎?” “在。” 陸汀稍稍放下心來,盡管鄧莫遲只是簡單說了這么一句,一個字,隨后就沒了下文,但那艘寶貴的飛船至少可以確認安全。一起在海上漂了一個多月,一起修好它,一起重回天空,有時候陸汀覺得last shadow就像他和鄧莫遲的孩子。 雖然是領(lǐng)養(yǎng)的,但也是可以坦然提及的那一個。 “所以就是這個大家伙放出的輻射?”陸汀把話題掰回正軌,“讓周圍生態(tài)環(huán)境都變好了那么多?!?/br> 鄧莫遲的聲音從耳后傳來:“只是目前用輻射描述,事實上是一種未知的、性質(zhì)和射線有可比性的東西?!?/br> “那這個石頭是隕石嗎?這個大坑是它砸出來的?”陸汀又問道,彎腰挑了塊藤蔓之間的縫隙,檢查了一下綠色石頭和地面接觸的邊緣。那么堅硬的火成巖,嚴絲合縫地緊裹住綠石的根部,連刀片都插不進去。 他又小心撥開藤條,連摸了將近一米,都是如此。 “還是……它從地底下長了出來?它形成的時候周圍的巖石還是巖漿,把它給包住了?但花崗巖是侵入巖啊,”陸汀拍拍手上的灰,一臉狐疑地站回鄧莫遲身邊,“我總覺得它不像地球上的東西,看折射率什么的,根本沒有什么物質(zhì)和它雷同。lucy也覺得不是?!?/br> 鄧莫遲停止短暫的發(fā)呆,他方才一直靠在地坑側(cè)壁,挨著幾根藤條,也不靠近綠石觸碰,只是凝神地看,看久了,目光就飄得很遠。現(xiàn)在倒像是徹底回魂了,他轉(zhuǎn)臉瞧著陸?。骸翱赡苁潜蝗送斗旁谶@里的?;蛘哒f,遺留?!?/br> “這么大一塊石頭,連你也說不上名字……那就是外星人遺跡吧?!标懲⌒Α?/br> “也許不是人。”鄧莫遲說著,領(lǐng)陸汀踏過坑底碎石,回到綠石跟前,靠近它的尾部?!八膊灰欢ㄊ鞘^。” 話畢他就把左手插入藤蔓,剛一接觸,所有的枝葉全都劇烈搖晃起來,好比一呼百應,樹影和綠光紛雜交錯,搖得這足有五十多米的深坑四處都是波光流溢,仿若置身碧水之下。 陸汀屏息,想起血魔方里因鄧莫遲的觸碰而顫動的菩提,鄧莫遲則撥開壓手的軟枝,把手心壓在綠石表面。 綠光忽然變強了,許多嫩藤都被照透,顯出纖維的紋理。 陸汀下意識瞇眼,聽見鄧莫遲說,“抬頭?!?/br> 他照做了,高高仰起腦袋,視線剛一落定他就驚呼出聲——石網(wǎng)之外,那片月明星稀的夜空已經(jīng)驟然變得絢麗,一道道碧綠的光浪正在擴散,畫布當然不是天頂,應該僅僅是“薄膜”的邊緣,但仍舊奪人心神。目力所及的夜空里,無數(shù)道波紋橫行其上,深與淺,濃與淡,漣漪狀地層層流動,那是即便只能透過孔洞觀得一隅也割裂不了的壯美。 鄧莫遲一收手,身邊的綠光就暗了不少,天上的光浪也迅速消失,夜空再次恢復黑沉靜謐。 陸汀說不出話,呆呆看著身邊那人懸空的指尖,把自己的五指插入藤蔓,果然,那些枝條完全沒有方才的熱情,懶洋洋地并不回應。 他又試探著去碰石面,光滑細膩,有些涼,但果然還是那樣,遠空中并沒有光浪因他而起。 “好吧,”陸汀呼了口氣,聳聳肩膀就要抽出手來,“老大,它認識你,不認識我?!?/br> 鄧莫遲卻按住他即將抬起的手臂,順著腕子往下滑,滑到手背上,把他的手一直壓回藤蔓之下,壓到綠石的表面。陸汀又一次感覺到那滑涼的觸感,但這次又有些不同,冰涼的另一面是溫熱,鄧莫遲的左手與他相疊,五指貼著五指,手心的紋路貼著他手背的脈絡(luò)。 無名指上的小環(huán)貼著他空空的指根。 就像有什么無形無質(zhì)的東西在皮膚之間流動,從鄧莫遲的體溫,流入陸汀的血管,迅速在他全身的神經(jīng)網(wǎng)中形成某種無法摸清的感知。 他稍微怔了怔,又一次抬起頭。 光浪果然回來了,甚至比上一次更明亮,鋪了滿天的流光溢彩,兩人頭頂蓮蓬狀的石殼篩得迷幻而離奇,濃霧般充塞這片地下的空洞,與圍繞綠石的光芒相遇。兩人周遭的枝條也像方才那樣抖動,還有葉子脫落飄飛在空中,植物漿液的清香、水汽的濕潤,一同沁人心脾,當真是夢里才有的場景。 陸汀忽然笑了,很開懷,他大聲道:“像極光!比極光還美!” “噓,”鄧莫遲卻輕聲說,“閉上眼。” 陸汀稍有愣怔,他撇開夜空,去看鄧莫遲。只見那人的臉龐映滿了光,棱角和陰影都被清晰雕刻,這種高飽和度的綠本是不襯人的艷色,卻把他照得脫俗,不像人間凡物。他也專心看著陸汀,眸中的顏色恐怕是世間最純粹,“閉上眼睛。”他又重復了一遍。 “嗯?!标懲艘宦?,用力合起眼皮。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陸汀試圖從眼前的黑暗中抓住些什么,驚聲道,“黑黑的,但是,好像有火光……真的有火!” “我也看到了?!?/br> “那是什么?真的是哪兒著火了?”陸汀的手指下意識跳了跳,“有點太模糊了,老大我看不清楚?!?/br> 鄧莫遲按緊他的骨節(jié),反問道:“你有感覺嗎?這個東西不是石頭?!?/br> “那它是活的?在心跳嗎?跟著天上那些波紋的韻律。” “在訴說?!?/br> “訴說?” 鄧莫遲把五指插入陸汀的指縫,拎著他,一同退出藤蔓的壓覆。天空和枝葉都瞬間恢復平靜,他也松開陸汀的手:“可以睜眼了?!?/br> 陸汀一下子***眸,含著點水光望他。 “火光是它的回憶,可能是它經(jīng)歷過的熔巖,可能是其他,”鄧莫遲耐心道,“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活物,不一定有生命,但有記錄功能,并且能傳遞出去?!?/br> 陸汀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余溫還在,他好像把那滑涼的表面捂熱了,又好像是有熱量從那里面隱隱傳遞。方才閉眼時,那些一晃而過的火光仿佛的確也帶著熱度,那么真實地灼燒他的感官。 “老大,有件事你記得嗎,”陸汀斟酌道,“你身邊無緣無故起過幾場大火?!?/br> “比如上次r180死了?!?/br> 陸汀一時語塞,原來這件事鄧莫遲沒忘,確實也不該忘……他很快拾掇起心神,道:“所以這塊’石頭‘會不會和你有很大關(guān)系?它會回應你,你們的’記憶‘里,也都有火。是不是那種精神上的感應?” “不止?!编嚹t道,忽然繞到陸汀身后,掀開他的長袍,從他腰后抽出那把短匕首。左手握著刀柄,被夾板托著腕部的右手攤開,還沒等陸汀反應,他就直接拿住刀刃,用力一握。 眉頭都沒皺一下,握得也很穩(wěn),隨后他把匕首還給目瞪口呆的陸汀,若無其事地扯開幾根藤條,把血擠上綠石突出的一角。 火光嘭地點燃,那是真實的火焰,懸浮著搖曳著,卻不把藤蔓燒得焦黑,相反,它們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冒出了新芽,太茂盛了,就把那團火苗壓滅。 “可能這也是他們一直在找我的原因?!编嚹t灼灼望著陸汀。 陸汀卻根本不搭理他,那件最喜歡的藕色襯衫已經(jīng)扯下來一條,他捉來鄧莫遲本就受傷的右手,一言不發(fā)地給他包扎。也許是他黑臉黑得太過明顯,鄧莫遲忽然也有些緊張,解釋說:“這種傷明天早上就會好?!?/br> “他們,對就那個先知,這段時間讓你放過血?” “有過一次,驗證我的身份?!?/br> “什么身份?” “仁波切?!?/br> 陸汀被噎了一下,給臨時繃帶打起結(jié),抬眼憤憤道:“我不管你什么切,讓你放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你的血對他們來說這么重要,是不是哪天放干了也有可能?以后不準放了,要是你拒絕他們就翻臉,說明本身就合作不成!我們直接走人,又不是沒地方去,不是說那個先知也攔不住你嗎?” “……哦。”鄧莫遲眼角忽然泛起些笑意。 “你笑什么?”陸汀又給他正起夾板,沒好氣道,“老這么動來動去,折騰,你這個錯位都得成頑疾?!?/br> “沒想到你會這樣反應?!?/br> “我就這么反應,最討厭那種人,表面恭恭敬敬,背地里算計得比誰都深,”陸汀把收拾完傷口,兀自裹緊長袍,“那個幸子,還有他們說的那個先知,估計都是一丘之貉。不是我陰謀論啊,這個地方本來就很封閉,很邪門,秘密很多的樣子,我們不占優(yōu)勢。” “本來就是互相利用,”鄧莫遲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對方有求于我,也怕我,我就不會被動?!?/br> “是嗎?”陸汀瞪他。 “我困了?!编嚹t道,抬步走向來時下的陡坡,看樣子是準備原路返回。 “老大,哎,鄧莫遲!”陸汀心說你是在跟我耍賴嗎,但也沒轍,匆匆追上,“我背你吧,你是傷員?!?/br> “拿好手電筒?!?/br> “我掛腰上就好,我底盤很穩(wěn)不會翻的?!?/br> 鄧莫遲并不回頭,這就直接開始往上爬了,氣得陸汀奮起直追,鄧莫遲顯然也不想讓他揪到,同樣爬得很利索。兩人返回的速度甚至比之前下坡還快。 “等走回去,天就亮了。”重返地面,陸汀打開手環(huán)看了看時間,喘得有些急促。 雖說他自詡身強體健,但這畢竟是海拔將近三千的高原。 “老大你這么困,走不走得動啊,確定不要我背,或者鉆回下面瞇一會兒?”他又不懷好意地湊近鄧莫遲耳邊,笑嘻嘻地問。 哪知lucy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宇宙大力怪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十六分,您居然還在戶外運動。請問失戀對人類的打擊這么大的嗎?會讓人智商減半?” 由于沒連耳麥,這還是外放。 “不用走?!编嚹t卻道,也沒等陸汀氣急敗壞地關(guān)手環(huán),抑或是慌慌張張地開手電,他拽上人貼著溝谷走,繞了大約幾百米,來到山坡的另一面。 月光下,平坦的石灘上,停著一架三角形飛船。 “小影子,”陸汀叫道,“它怎么停這兒了!” 鄧莫遲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我不是告訴你它還在嗎? “好久不見,有點激動。”陸汀眨眨眼睛。 “反應堆要過期了,前幾天換了一個,換好就停在這里。”鄧莫遲把陸汀帶上飛船,輕車熟路地設(shè)定路線,陸汀干脆放松下來,舒舒服服地坐在副駕駛上,最后看了一眼那條流光的深溝,船一開,他就開始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