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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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衛(wèi)受令將寧國公從內(nèi)室中放了出來,聽聞皇帝這話,如遭雷擊,“撲通”一聲跪下,急道:“圣上,這等悖逆之子,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憤,安能輕縱?!” 喬毓瞅了他一眼,嗤笑道:“你是在影射圣上對太上皇做的事情嗎?” 寧國公生生給噎住了:“臣,臣不敢……” “夠了,”皇帝垂眼看著他,輕輕道:“這些年來,你也夠荒唐了。他只是運(yùn)道不好,投生成你的兒子,并不欠你什么,就算了顧念結(jié)發(fā)妻子的恩義,也放過他吧。” 寧國公聽他提起發(fā)妻,面色逐漸漲紅,神情中似乎也生出些許愧疚,訥訥幾瞬,終于低下了頭。 “許樟,”皇帝道:“你還沒有回答朕,日后有何打算?” “請圣上準(zhǔn)允我易名更姓,從此與寧國公府再無干系,也與寧國公再無父子之情,”許樟叩頭到地:“我只有這一個請求。” 寧國公聽得面色微怒,見皇帝在,倒沒再說什么。 皇帝則道:“你想改個什么名字?” “我外祖父有兩子一女,前朝戰(zhàn)亂,竟無兒孫存活,母親在時也曾說過,我日后或可過繼一子到舅父名下,傳襲香火?!?/br> 許樟說及母親時,神情柔和下來,頓了頓,方才道:“我現(xiàn)下并無兒息,也不愿再從父姓,我母親姓趙,從此之后,我便姓趙吧?!?/br> 皇帝輕輕頷首,顯然贊許,又道:“叫什么呢?” 許樟笑了笑,道:“還沒有想好?!?/br> “那便慢慢想吧,也不急?!被实鄯愿雷笥屹p賜許樟,加以安撫,又向?qū)巼溃骸袄钍蟳in亂,不可為誥命夫人,今與人通jian被殺,罪有應(yīng)得,找個地方埋了就是,喪事不必大辦,至于許二郎……” 他皺起眉來:“他生母既為妾侍,安能越過嫡長子承爵,即刻廢黜其世子之位,安安分分做他的庶子吧。” 寧國公聽他提及李氏,神情中顯露出幾分悲痛,又聽皇帝對于李氏的處置頗為輕蔑,神情中不免浮現(xiàn)出些許不滿:“圣上,這怎么行,月蘭她……” “寧國公,”皇帝冷漠的看著他,道:“你是不是綠帽子戴的太久,直接給壓傻了?朕是在吩咐你,不是在與你商量。” 寧國公面色一白,有些倉皇的跪地,應(yīng)了聲:“是。” “你病了,還病的不輕,”皇帝道:“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里養(yǎng)著吧,別出去貽笑大方了。李氏你愿意埋了就埋掉,不愿意的話縫縫補(bǔ)補(bǔ)也還能用,隨你的意。就這樣吧,好自為之?!?/br> 第113章 改名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br> 皇帝似乎有些悵惘,出了門, 同喬毓道:“或許是真的老了, 又或者是被富貴榮華消磨掉了昔日的斗志,我都要認(rèn)不出他了?!?/br> 陳國公年輕時候便在皇帝帳下做參軍,也曾見過寧國公, 同樣頗覺唏噓:“誰知道他會變成這樣呢?!?/br> 頓了頓, 他又偷眼看皇帝一看, 道:“大概, 真的是上了年紀(jì)吧。諸多有為君主,年輕時意氣風(fēng)發(fā), 銳意進(jìn)取,到了晚年, 卻裹足不前,昏聵起來……” 皇帝聽得眉頭一跳,苦笑道:“朕還沒有老,這又是在外邊,當(dāng)著阿毓的面, 你就別進(jìn)諫了。” 陳國公道了一聲“冒犯”,卻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圣上也該引以為鑒才是。” 皇帝悶悶的應(yīng)了聲,神情略有些郁卒, 喬毓看他一眼,禁不住笑了,轉(zhuǎn)頭便見許樟與老管家一道走出門, 迎著上午的陽光,輕輕瞇起眼來。 那神情中有釋然,也有迷惘,她看的心下一軟,近前一步,安撫道:“回去歇一歇吧,別急著往萬年去了,遇上這么一樁事,心里必然是別扭的?!?/br> 許樟輕輕應(yīng)了聲:“好。”向皇帝與喬毓辭別,與陳國公和老管家一道離去。 喬毓跟皇帝并肩站在陽光下,目送這群人身影離去,忽然道:“陳國公方才說的,其實(shí)也有道理?!?/br> “什么?”皇帝怔了一下,方才反應(yīng)過來,喬大錘又要說他的黑歷史了。 關(guān)鍵是這黑歷史這會兒還沒發(fā)生,他哪知道自己日后做了些什么啊。 皇帝有些頭大,情不自禁的嘆口氣,道:“阿毓,能不能不說這個了?我這會兒不是還沒老嗎,你就別急著編排我了?!?/br> “那就不說了?!眴特固痤^,看著他笑,雙目明亮,雪白的牙齒倒映著初秋的陽光,有種叫人目眩的逼人明媚。 皇帝看得一怔,不禁想起自己初見喬妍時的情景,伸手去刮了刮她鼻尖,自然而然的挽住了她的手。 兩人都沒有上馬,就這么街道上慢行,日頭升的高了,陽光落在身上,帶著金燦燦的暖意。 周遭府邸出行的人也多了,見有禁軍跟隨,便知是皇帝在此,下馬離車施禮,不須皇帝開口,就被高庸客氣的請走了。 就這么曬著太陽,跟情郎在陽光下散步慢行,其實(shí)也是件頗為舒服的事情。 喬毓欣然而笑,慢悠悠的走出這一坊,正待跟皇帝說句話,就聽有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遠(yuǎn)遠(yuǎn)瞧見禁軍扈從,飛速趕到近前。 皇帝見那人是金吾衛(wèi)裝扮,便知道是出了大事,宮中尚有宰輔值守,等閑事項(xiàng)也會等他回宮再議,現(xiàn)下尋出宮來,顯然是有要事相商。 果不其然,那一行金吾衛(wèi)近前,呈交文書過去,皇帝撕開看了一眼,眉頭登時擰個疙瘩。 吐谷渾寇邊,擅殺唐使,隴右道全線告急! 喬毓見他面色不豫,眉宇間亦有些惱火,心生狐疑,正左猜右想,卻見他將那文書遞到自己面前了。 他們這樣的關(guān)系,也無需避諱,她接過來看了眼,目光中便透出三分冷意:“沒什么好說的,錘他!” 皇帝也是這個意思。 他登基之初,首要大敵便是突厥,鉚足了勁兒,意欲雪昔日便橋之盟的恥辱,正整頓軍備,厲兵秣馬之際,突然間跳出個皮皮蝦來,雖然不甚放在眼里,但也足夠叫人膈應(yīng)了。 更不必說兩軍交戰(zhàn),不殺來使,吐谷渾擅殺唐使,一巴掌拍在大唐臉上,再不加以還擊,周遭小國豈不會以為大唐是泥捏的? 皇帝面上顯露出幾分冷厲,無暇多說,令人牽了馬來,與喬毓一道飛馳而去,玄武門緩緩打開,二人并驥而行,很快消失在初秋的微風(fēng)中。 …… 許樟沉默著回了寧國公府,安頓好諸多瑣事之后,便倒頭睡了,老管家知道他心里苦,也不多問,一邊整頓府中事宜,另一邊又叫人守在屋外,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許樟這一覺睡得有些久,直到傍晚時分才醒。 他沒叫人進(jìn)屋,一個人在塌上躺著,不知怎么,就想起當(dāng)初自己剛進(jìn)長安就受人追殺,被喬毓和蘇懷信救下之后,在客棧里睡的那一覺來了。 總覺得那還是昨日發(fā)生的事情,可細(xì)細(xì)回想,卻是大半年之前了。 李氏死了,跟寧國公也算是恩斷義絕,從此以后,他的路又該怎么走? 許樟心里有短暫的陰翳,但轉(zhuǎn)念一想,最難的那一關(guān)已經(jīng)過去了,從此天高任鳥飛,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他坐起身來,用涼水洗了把臉,收拾齊整之后,又叫人備了些薄禮,向老管家道:“陳國公于我有恩,于情于理都該去走一趟?!?/br> 老管家頷首道:“是這個道理。” 許樟去的不巧,皇帝召幾位重臣入宮議事,陳國公上午進(jìn)宮,這會兒都沒回來,接待他的是陳國公夫人。 “聽說吐谷渾寇邊,想來王師不日便要西進(jìn)。”陳國公夫人聽丈夫說了一嘴,向許樟冷哼道:“撮爾小國,竟也敢冒犯大唐天威!” 許樟笑道:“年青一代的領(lǐng)頭羊們,或許就要隨軍出征了吧?!?/br> 他雖也通曉兵略,精于騎射,但論及行軍作戰(zhàn),卻遠(yuǎn)不如蘇懷信與喬安這樣有父輩精心指點(diǎn)的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抵就是腦子還不算壞,長于謀略。 只可惜,以三寸之舌,行走百萬軍中的說客,已經(jīng)不吃香了。 許樟想到這兒,忽然出起神來,陳國公夫人喚了幾聲,方才將他驚醒,忙致歉道:“夫人見諒,我實(shí)在是……” 陳國公夫人從前就想將愛女嫁給他,自然是極看中這年輕人的,見他神色怔楞,面色憔悴,還當(dāng)他是因?yàn)閷巼聜?,心下愈加憐惜,諄諄囑咐道:“你大抵是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畢竟還年輕,別把自己逼得太緊?!?/br> 許樟領(lǐng)受了她好意,再三謝過,方才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卻被一個青衣小婢攔下,低聲說了句:“許小郎君,我家女郎有請。” 剛剛才離開前廳,陳國公夫人此時仍在廳內(nèi),想也知道周家沒人敢在此時假冒周家女郎的名頭,或許此事就是陳國公夫人默許的。 許樟心下清明,輕輕應(yīng)了聲好,便跟在那小婢身后,繞過游廊,到了東側(cè)的亭臺之中。 舉目去看,便見周五娘正等在亭中,見他到了,眉宇間顯露出幾分羞色,煞是動人。 許樟在心里嘆了口氣,走上前去,道:“五娘有禮。” 周五娘行個萬福,抬眼看他一看,又低下頭,道:“今日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你還好嗎?” 許樟道:“幸得上天庇護(hù),令尊相助,平安無恙。” “李氏無禮,寧國公也……” 周五娘畢竟是女郎,不好說那幾個難聽詞匯,略頓了頓,略過去之后,方才微紅著臉,聲音低不可聞道:“你知道我母親,想撮合我們么?早先不曾提,是怕你家中……現(xiàn)下卻沒有這些后顧之憂了,你若有意,便請人來提親吧?!?/br> 許樟也曾見過周五娘幾次,知道她性情溫柔靦腆,卻不想竟也有這樣大膽奔放的一面,不覺微微一怔。 周五娘見他不語,頗覺窘然,默然幾瞬,又道:“李氏婢妾出身,許二郎原就不該承襲世子之位,我會求阿爹上疏,重立你為世子的……” “多謝你?!痹S樟終于回過神來,溫和的笑了笑,道:“但是,真的不必了?!?/br> 周五娘目光詫異,抬眼看他,忽然想到另一處去了,面紅耳赤道:“我不是貪圖世子夫人的名頭,也不是為了名利,我只是覺得,那本來就該是你的……” “我明白的。”陳國公忠耿剛正,陳國公夫人古道熱腸,這樣一雙夫妻,怎么會將女兒養(yǎng)歪呢。 許樟莞爾,卻道:“只是我既然已經(jīng)與寧國公斷絕關(guān)系,那他所有的一切,便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了。他這個人是這樣,他的爵位也是這樣。男兒應(yīng)當(dāng)鷹擊長空,自覓封侯,怎么能只等著承襲父爵,坐享其成?” 周五娘有些赧然,羞道:“是我輕看人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只是卻無福消受?!?/br> 許樟心里已然有了主意,現(xiàn)下更不打算吊著人家姑娘,坦然道:“五娘,我很快就要走了。離開長安,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你是個好姑娘,該找一個愛惜你的良人,度此一生,只可惜,我怕是不能回京參加你的婚儀了?!?/br> “你要離開長安?” 周五娘面色微急:“這根本沒有必要,圣上既有了決斷,你也與寧國公斷絕干系,何必……” “瞞不下去的,我知道?!痹S樟笑的灑脫:“當(dāng)日看見的人何其之多,圣上難道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嗎?人子弒父,終究是有違天理的。我若繼續(xù)在萬年待下去,保不準(zhǔn)就會拖累別人,還不如離開此地,海闊天空。 ” “怎么會這樣呢,”周五娘有些心酸,替他覺得委屈:“許小郎君你,明明什么都沒做錯……” “以后不要再這么叫我了,”許樟反倒豁達(dá),笑了笑,道:“我已經(jīng)同圣上講了,自今日起,便隨母親姓趙?!?/br> 周五娘道:“姓趙,名什么呢?” “忠信以發(fā)之,德音以揚(yáng)之,我母親在時,很喜歡這句話,不如便叫德音,”許樟如此說了一句,略一思忖,忽又搖頭:“音字犯了師母名諱,不好,不好……” “今民將在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德言,”周五娘輕輕道:“叫德言吧,好不好?” “趙德言?”許樟念了幾遍,笑道:“是不錯?!?/br> 他似乎釋下了萬重枷鎖一般:“從今以后,我便叫趙德言?!?/br> 第114章 京郊 周五娘見他如此神態(tài),唇邊也不禁顯露出幾分笑意, 不知想到何處, 忽然悵惘起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道:“你離開長安, 要多久才會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