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黃昏后
七點整,窗外的陽光烘得腳背暖暖的,卓靜言睜眼時還有些迷糊,摟著被子翻了個身,忽覺不對——身下床墊柔軟,枕頭上有淡淡的草木氣息,陌生又熟悉。 ……是蘇佑家里啊。 她坐起身揉揉頭發(fā),將袖口和褲腳挽起兩圈爬下床——蘇佑的睡衣真的很大,整套穿上身就像把她裹在一個棉布麻袋里,很有幾分滑稽。 洗漱過后,不速之客又趿著拖鞋到廚房找水喝,發(fā)現(xiàn)流理臺上擱著一只保溫杯,旁邊的盤子里有幾片吐司,冰箱上貼著張便箋。 “胃藥在茶幾上,熱牛奶在保溫杯里,面包要先用多士爐熱一下再吃。開鎖公司電話找到了,換好之后放一把備用鑰匙在我這里。今天大概六七點才能回,走前關好門。——Saul.” 原來蘇佑寫得一手漂亮的行草,字如其人,剛?cè)嶙厩桑H見風骨。 這親筆便箋拿出去賣給粉絲也許可以小賺一筆呢,只是內(nèi)容有些尷尬,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卓靜言悻悻嘆氣,只能作罷。 昨天老毛病發(fā)作得不是時候,粗心弄丟鑰匙,唯有寄人籬下。讓“蘇總”親自洗手作羹湯不說,還染指了人家的新睡衣。如果讓粉絲知道,大概會被撕成九九八十一塊然后塞到電飯鍋里再掛到柚子樹上??刺K佑對待粉絲的態(tài)度,他極有可能會對那樣的場景袖手旁觀,甚至還可能要溫柔地夸獎一句“嗯,做得好”。 背后陣陣惡寒,又有點莫名心虛,卓靜言長吁一聲:“我也很無奈啊——對不起啊小柚子們。” 吃過早飯,卓靜言找來開鎖公司,索性將自家鎖芯整個換掉,一并免除了持有備份鑰匙的唐堯入侵民宅的威脅。換過門鎖時間已經(jīng)不早,她關好門,又拎著包匆匆忙忙趕去上班。 暮色四合,蘇佑結(jié)束了九個小時的連續(xù)拍攝,回到家中。 粗神經(jīng)的隔壁鄰居已經(jīng)離開,臥室里床褥平整井然,碗櫥里用過的餐具洗得干干凈凈,流理臺上放著一把銀色鑰匙,冰箱上的便箋換了一張。 “多謝收留與款待,收工早的話,到我家來吧,有禮物?!浴?/br> 蘇佑捏著小紙條,慢慢勾起唇。 卓靜言正在廚房里忙著,手機忽然響了。她擦掉指尖的水珠,拿起手機,是蘇佑的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 “蘇佑?!彼f。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悵然:“我在門口,摁了三次門鈴?!?/br> “啊?抱歉,我沒有聽到?!?/br> 一開門,蘇佑拿著手機立在那里,右手插在褲袋中,一派閑散逍遙,漫不經(jīng)心里自有一種蘇佑式的清俊。 卓靜言側(cè)身將他讓進來。 蘇佑換了拖鞋,打量她一眼。白色家居服和格子圍裙,黑發(fā)用一根烏木簪松松綰著,很隨意,很居家。 “坐吧,再等我一下就好。”卓靜言給他倒了杯水,又回了廚房。 蘇佑聞到空氣里隱隱流動的香味:“你在準備什么?” “等下,”卓靜言示意他不許進廚房,“等一下你就知道了?!?/br> 蘇佑只能按捺好奇,捧著水杯開始刷微博。收藏完十六條關于自己不更新的精彩吐槽和粉絲新制作的劇照表情包后,卓靜言終于蹭到他跟前,臉上有些不太自然的扭捏。 “好了,請去餐桌坐吧,”她沒有直視他眼睛,而是盯著他領口第一顆扣子,“我很久沒做飯了,就當謝謝昨天的事情……” 蘇佑正欲說話,她卻兩眼一閉,臉上全是決絕:“先吃了再說,沒吃之前不接受差評,不許笑話我的廚藝,不許拒絕用餐,更不許告訴別人這件事!” 他看她一臉就義前的凜然正氣,只覺好笑,丟下她自己往餐廳去:“編劇編傻了?連珠炮臺詞一套一套的?!?/br> 卓靜言跟在他身后,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蘇佑瞎挑刺兒,她就把熱騰騰的湯從他頭上淋下來。 蘇佑認識卓靜言已有幾個月,每次見她時,她的文件電腦到胃藥保溫杯全由劉?;蚰文螏е?,包里東西稍微重一點都交給助理去背。他看多了排場大出幾百倍的女明星,對此并不覺得矯情,只是一直認為她大概是屬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那一類。然而看到席間菜色的那一瞬間,蘇佑對這位未來潛在合作對象兼隔壁鄰居的印象登時改變,從“疑似十指不沾陽春水”迅速切換到了“果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卓靜言看他瞠目的樣子,那點緊張忽的就煙消云散,反而有種抑不住的沾沾自喜。 她拉開椅子悠悠道:“蘇總您請坐。” 蘇佑失笑,搖搖頭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好香?!?/br> 卓靜言便滿臉得色,指著桌上的雪花釉陶瓷碗碟,一樣一樣如數(shù)家珍:“玉子燒,烤竹莢魚干,米糠腌小黃瓜,蟹rou蔬菜天婦羅。還有梅子茶泡飯和味增湯。” 雪色餐具托著精心裝點擺盤的美食,顏色明麗,香氣誘人。蘇佑握起竹筷,揚眉一笑:“煙羅姑娘真人不露相,原來竟是個中高手。” 這話是《王城》中鄭修和煙羅重逢后的第一句對白。 卓靜言心中微動,笑道:“鄭公子孑然獨身,十年江湖浪跡,果真是為了尋我來的么?” 蘇佑也聽得熟悉——這是煙羅反問鄭修的話了。 她將素色餐巾在碗碟下壓好,眼里幾分促狹:“……莫不是為了尋我做的菜吧,蘇公子?” 蘇佑憋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大笑起來:“看把你嘚瑟的……” 他一手握拳抵著鼻子,笑得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流光四溢,十足愉悅。 卓靜言安然看著他。當年那個會跳舞的好看的小少年已經(jīng)長成高大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額發(fā)柔軟,眉眼如畫。 疏離又細心的蘇佑,清冷又溫柔的蘇佑,笑起來的時候卻還是很多年前干凈的少年的樣子。 “十年時間啊,真的很長?!蓖胫械默摪酌琢I戏胖鴰琢0导t色的梅子,卓靜言看著那梅子,像一小灘干涸的血跡,但這印象并不至于影響一丁點她的胃口。 蘇佑沒聽清:“什么?” 卓靜言抓起竹筷給他夾了塊魚rou:“沒什么,昨天謝謝你的星空小夜燈。” “那個啊,粉絲送的,”蘇佑神色如常,“你不是怕黑的么……這魚味道不錯,謝謝。” 其實也沒那么夸張…… 卓靜言不欲多說,只將玉子燒推到他面前:“試試這個?!?/br> 蘇佑就又嘗嘗那道金黃的雞蛋料理:“……誒,這是甜的?” “我喜歡咸的,”她無辜地聳聳肩,“可是你不是喜歡甜食?” 蘇佑看著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甜的?” “呃……公司給的資料上面有寫,之前看過?!?/br> 蘇佑看她臉色微窘,莫名想笑:“其實,你可以說上次開會嘗過我的甜咖啡。公司的資料應該內(nèi)容很多吧,畢竟你連維鈞的生日都記不住?!?/br> 所以上次,他是確實知道自己喝過那杯咖啡的。 卓靜言瞪他一眼,一雙筷子在碗里戳來戳去。蘇佑見她又要惱,忙笑道:“吃飯,吃飯。小靖作家這么賢惠,以后誰娶進門一定很有福氣?!?/br> 卓靜言的太陽xue突突作痛,深深地吸了口氣:“君子食不言,寢不語?!?/br> 蘇佑嘴角噙笑:“遵命?!?/br> 一餐飯終于安安靜靜地吃完,卓靜言將餐具收到廚房,端出兩個小碟子。 蘇佑坐在沙發(fā)上,一手支在膝蓋上撐著頭,一手抓著手機,神色淡漠得看不出一絲情緒。卓靜言到他身前放下碟子,目光掃過手機屏幕——果然,又在偷看自己的話題和粉絲動態(tài)。 只是他的表情實在很冷靜,不親切,也不溫柔。 “喝茶嗎?”她在旁邊坐下,將茶盤移過來開始沏茶,“奈奈上個月帶回來的玉露茶,點心是月見團子和水饅頭。” 蘇佑抬眼一看,幾只小碟子里裝著雪白溜圓的糯米團子,還有鑲著櫻花的半透明小饅頭。紅泥火爐上的陶壺“咕嘟咕嘟”地溫著水,卓靜言盤著腿坐在墊子上,排開一套青瓷茶具,將茶葉從紫砂罐子中舀出來。她做得很專心,動作嫻熟流暢如撫琴撥弦。溫水注入茶盞,干癟的暗綠的植物葉子打著旋兒舒展開來。 裊裊白霧,素手軟玉,一室溫香。 她低頭的弧度很優(yōu)美,烏黑頭發(fā)和眉眼,雪白面容和手指。蘇佑看著看著,覺得喉嚨漸漸生出干渴的意味。 他拿起羹匙去挖糯米團子,口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題:“這也都是你做的?” “嗯,在那邊待太久,會一些日式料理,”卓靜言洗了茶,又沖入一道溫水,“現(xiàn)在差不多到了日本的‘葉月’,又叫‘雁來月’或‘月見月’,正好是該吃月見團子的時候?!?/br> 她伸出一根手指點點那果凍一樣圓嘟嘟的小巧的點心:“這個水饅頭是葛粉做的,用了紅豆餡料和蜂蜜,鹽漬櫻花是裝飾用的。你喜歡甜食,和果子應該都還吃得慣?!?/br> “看起來很漂亮,味道也很好?!?/br> 卓靜言以公道杯分好茶,給他一杯:“再試試這個?!?/br> 蘇佑飲一口,茶湯清綠,鮮中帶苦,回味悠長。 卓靜言坐得比他低,臉頰被熱水蒸得泛紅,瞳仁亮晶晶的,正仰著頭看他表情。蘇佑想起剛才在餐桌上她一直撥著碗里飯菜,雞啄米似的,也沒見吃掉多少。 他放下杯子:“手藝這么好,怎么沒把自己養(yǎng)胖點兒,剛剛一桌菜幾乎都被我消滅了。” 卓靜言背過身將爐火掩得弱一些:“我啊,生活上很矯情的——奈奈一向這么說?!?/br> “為什么?”蘇佑覺得好奇。 卓靜言的聲音很平靜:“因為吃東西太挑剔,油膩、生冷、辛辣不吃,甜食不吃,燒烤不吃,煎炸不吃,零食不吃。除了茶和牛奶,平時只能喝溫熱的純凈水。飲食稍有些問題,我的胃就會跟我抗議。所以,吃飯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實在也沒什么樂趣,還比不上做菜來得有意思?!?/br> 蘇佑想起她在聚會時一貫都吃得很少,喝水也常常要拿助理帶的保溫杯,還有她前幾日胃疼得臉色發(fā)白幾近暈厥的樣子……他眉頭又蹙起來:“不是為了樂趣,是為了健康。平時多注意是對的,咖啡之類還是少喝為好??茨阄覆◆[起來,受罪的還是自己?!?/br> 卓靜言聽得出他語氣里的波動,她看著手里的茶杯,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緒慢慢發(fā)酵,慢慢翻騰。 “我受罪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呀,”她輕輕地說,“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br> 那些切膚的傷痛,他不必知道。 蘇佑似乎想起些什么,恍若未聞,伸手從幾上拿過手機。卓靜言看他又開始表情淡漠看著屏幕,也背過身偷偷將手機微博打開,登上“祥云小火炬”的賬號。 除了昨天下午轉(zhuǎn)發(fā)過周日《舊夢》的發(fā)布會消息,并沒有新的內(nèi)容。 她正隨手翻著#蘇佑Saul#的話題,那邊正主已經(jīng)放下手機:“看什么呢?” 她一慌,將屏幕朝下扣到桌上:“沒什么。” 蘇佑心情似乎好得很,也不追問,拿著茶杯抿一口,自顧自地笑。他的手指修長,青瓷杯子襯著更顯白皙如玉。 兩人隔得很近,卓靜言看著他,心道,難怪都說蘇佑天生最適合的還是古裝扮相,他不過閑閑靠在那里,間或漫不經(jīng)心地看過來一眼,眼角眉梢天然就有一段風流,莫名地有些勾人。 她怔怔地:“吶,蘇佑,其實你挺好看的?!?/br> “嗯?”再次出現(xiàn)的低沉微啞還帶點兒鼻音的聲線。 好不容易熟悉之后的放松感覺立刻沒了,卓靜言“騰”地燒紅了臉,扭著身子拿陶壺續(xù)水:“沒沒沒沒什么,我是說……你剛剛不是又在刷你自己超話吧?。俊?/br> 蘇佑愣了愣,黑沉沉的眼里有微微兩點光:“你跟哪兒學的這一套?我剛沒上微博。” 卓靜言一抖,手指觸到陶壺邊沿,燙得她“嘶“一聲縮回來。還未說話,蘇佑已經(jīng)抓著她的手站起身往廚房去。她被牽著一路小跑到水龍頭前,蘇佑擰開冷水,將她燙得發(fā)紅的右手放到水流下沖洗。 廚房的白色燈光灑下來,水流聲“嘩嘩”的,他握著她的手,兩個人的影子疊成一個。 草木的氣息環(huán)繞在身側(cè),清淺的,帶著他的體溫。卓靜言臉上guntang如燒,心如鼓擂,幾乎要顫栗起來。 良久,他擰好水龍頭,松開她的手:“還疼嗎?” 卓靜言后退幾步,悶聲道:“不疼了,謝謝?!?/br> 蘇佑看到她耳尖紅艷欲滴,忽覺剛才似乎靠得太近,一時也有點尷尬。她這樣順良地立著,他也生不出再逗她的心思,只說:“那就好。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哦。”她還是垂著頭,跟在他身后一路送他到了門口。 蘇佑穿好鞋跟她道別:“辛苦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開始我又要去橫店駐扎了……周末再見。” 卓靜言臉上紅暈未褪,依然頑強地低頭不看他:“好……周末見。” 倒像是在約定了。 蘇佑看著她頭頂烏黑長發(fā)間的一星點白皙頭皮,笑了笑:“晚安?!?/br> 她輕聲道過“晚安”,然后掩上門。 蘇佑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半晌,轉(zhuǎn)過身回了自己家中。 卓靜言一個人在客廳呆坐了會兒,喝完茶,洗過澡,正準備睡覺時收到了微博的特別關注提醒。 蘇佑更新了一張片場工作人員大合影——“《魅影》殺青,一起期待吧?!?/br> 她戳進評論翻了翻,忽然愣住了。熱門評論第一條是蘇佑的回復,對話顯示有粉絲叮囑“蘇總殺青了要吃好喝好休息好,”一向鮮少在社交網(wǎng)站互動的蘇佑居然簡單地回了一句,立刻就被頂上了熱門。 “今天晚餐很美味?!彼@樣回復道。 開始升溫?。?! 阿面是劇情流的,燉rou情節(jié)順其自然不宜超速發(fā)展!!畢竟按這個節(jié)奏飛速燉rou有點奇怪??!大家多擔待了!??! 以及,求珠求收藏評論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