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王國棟轉(zhuǎn)身就走:“我去文縣!” 褚天逸忙忙的跟上:“去文縣找上級部門?” “是!”王國棟腳下不停。 今天已經(jīng)四號了,再有四天!他打了個哆嗦不敢想下去,只加快了腳步。 平橋水庫雖然歸文縣管轄,但是地理位置上卻比安平縣里離平橋水庫遠多了。 兩個人半下午在路上隨便找了一個村子歇腳,幫助他們的老漢聽了王國棟的話唉聲連連:“唉!我就知道,這天兒不對,不對!老頭我活了五六十年,自打記事兒起就沒下過這么大,這么長時間的雨!自打這水庫建起后,咱這兒是不咋被淹了,可這水庫畢竟是人造的呀!這天要降災(zāi),人力哪能攔得?。俊?/br> 在老爺子家吃過一碗熱騰騰的菜湯面后,倆人又上路了,天擦黑才到了文縣,褚天逸累得直喘:“好家伙,咱倆這一通走,比在部隊急行軍還厲害?!?/br> 到了文縣王國棟憑著記憶直奔縣委大院,到了門口一看,心都涼透了,鐵將軍把門! 兩人茫然四顧,再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了,沉默了半響,褚天逸道:“咱先找個地方住下吧!等明早再來?!?/br> 住哪?王國棟著急,出來時根本沒有介紹信什么的,招待所肯定是住不成,文縣本就蕭條,此刻暴雨如注天色已晚,大街上更是家家關(guān)門閉戶。 連敲了兩家人都不開門,倆人無法,只得出了縣城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戶人家借宿。 王國棟向這家的男主人打聽文縣的革委會主任,姓甚名誰,平時為人如何,男主人只憨憨笑著說:“俺可從來沒見過那等大人物,誰知道他是哪個?別看俺住的離縣城近,一年到頭可是去不了兩次縣城呢!” 既然如此,只得耐心等天亮了,王國棟同這個憨憨的漢子交代:“大哥,平橋水庫如果垮塌,你們這里必定也會受災(zāi),你早作準備為好!” 這漢子連連點頭:“行行,我就說這天不對勁兒呢,雨太大,屋頂都漏水了。其實我壓屋頂?shù)氖炙嚭芎玫?,往年下大雨我家也沒漏過?!?/br> 第二天一早,王國棟兩人就辭別了這家人直奔文縣縣城,往縣委而去。 心急火燎等到九點多,大門才打開,王國棟抬腳就往里面去,看大門的伸手就攔住了他:“哎哎哎!你誰呀!知道這是哪嗎你就往里闖?” “革委會主任來沒來?”王國棟問他。 “沒來!”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大門旁邊的值班室。 王國棟跑上去追問他:“那什么時候會來?” 這人卻早已不耐煩了,兩眼一瞪:“你問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革委會主任!” 說完他不再理會王國棟,把門一甩進去了。 王國棟無法,只得站在門口等候,除了大門剛開時進去的幾個人之外,王國棟等到十點多也再沒見一個人進出。 正當他急不可耐要闖進去時,大門里出來一個人,王國棟趕緊過去一把拉住了他:“你們縣革委會主任來上班了嗎?” 這人連連搖頭,王國棟急了:“哪他為什么還不來上班?他什么時候能來?” “我們縣根本沒有革委會主任!”這人說完就要走,王國棟大吃一驚,他追上去語帶哀求:“大哥,你行行好,幫幫我,我是安平縣來的,平橋水庫水位馬上就要到警戒線了,要你們革委會主任下令泄洪呀!這關(guān)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這個人扯著他的腕子把他拉到了一座房子的屋檐下:“你不用再找了,我們縣已經(jīng)兩年沒有革委會主任了,縣委基本不辦公,你找不到人的。” 王國棟一聽傻眼了,他抓住了這人問道:“大哥!你擔任什么職務(wù)?你能不能…… ” 此人連連擺手:“不行,我知道你想說啥!我就是一個廚子,我?guī)筒坏侥悖h委現(xiàn)在除了后勤,其余職位不正常辦公了,你趕緊另想辦法去吧!” 另想辦法?另想什么辦法?王國棟沖褚天逸一揮手:“走,咱們趕緊回水庫!” 兩個人連滾帶爬往回走,暴雨彌漫天地,白茫茫到處一片澤國,四周全一樣的景物,要不是有褚天逸指路,王國棟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兩個人半夜才到水庫,王國棟死命搖晃控制室的鐵門,看守員立刻跑了出來,一見他倆就急急問道:“見到領(lǐng)導了?領(lǐng)導怎么說?” 王國棟沖他搖頭,這個干瘦的看守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辦?怎么辦?電話不通,喇叭也沒音了,水已經(jīng)超過警戒線了,現(xiàn)在怎么辦?” “你開門!”王國棟搖晃鐵門,他哆哆嗦嗦掏出系在褲腰帶上的鑰匙串打開了鐵門,王國棟一把拉起他進了控制室。 控制室里大大小小的機械擺滿了三間屋子,王國棟對著他說:“你們文縣根本就沒有革委會主任,縣委也沒有人辦公,不會有上級來給你下命令了!你現(xiàn)在就開閘放水!再不放就頂不住了!” 他留著眼淚死命搖頭:“不行,不行,沒通知下游,會出人命的!” “你不開閘,等潰堤了人命只會出更多!”王國棟咬牙切齒地說:“況且泄洪的水會順著河道往下游走,這狂風暴雨誰會在河道附近逗留?” “你快點!”王國棟推了他一把:“現(xiàn)在泄洪不一定會死人,水庫隨時會潰堤,潰堤了卻是一定會死許多人的!你選哪個?” 這看守員拿袖子在臉上胡亂擼了兩把,大喘了兩口氣兒,來到了控制桿前站定,又深吸一口氣兒,取下墻上的鑰匙打開了限制控制桿活動的鐵罩子。 抖抖索索地推動控制桿,沉重的控制桿被他推了上去,這人長吁一口兒,站到觀察窗開始往外看去,外面一片安靜,他拿出自己手持的探照燈從觀察窗照射閘門。 閘門靜靜地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狂風把巨大的浪濤拍在自己的頭頂上。 “怎么回事?”看守員猛地轉(zhuǎn)過來盯著王國棟:“怎么回事?” 王國棟也看出了端倪:“閘門沒動?”他轉(zhuǎn)身撲到剛才被看守員推上去的控制桿前使勁兒又推了兩把,停在中間的控制桿被他一下子推到了底部。 “不行!不能推到底,閘門會全部打開的!”看守員撲過來要往回拉。 王國棟一把拽住了他,搶過他手里的探照燈又去照閘門,閘門依然不動如山! “這到底怎么回事?”王國棟暴怒:“你是不是弄錯控制桿了?” 看守員慘笑著對他說:“怎么可能弄錯控制桿?沒動靜就只能是一個結(jié)果!這閘門打不開了!”說著說著他大吼起來:“這狗日的東西十幾年就沒開過,它打不開了!” 王國棟不死心,又跑回到控制桿前反復拉動,閘門依然紋絲不動。 “沒用的,沒用的。”看守員喃喃自語:“完了,完了,除非這雨立刻停,否則有八成可能會潰堤,上游暴雨帶來的高峰水位還沒真正下來呢!” “那咱們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再耗在這里了。 夜半三更,暴雨傾盆,王國棟不敢再趕路了,和褚天逸就蜷縮在了看守員的小屋里瞇了半夜。 天一亮他招呼褚天逸出發(fā),先去找趙滿全,一見到他趙滿全就問道:“咋樣?領(lǐng)導咋說?” “你們文縣根本沒有革委會主任!”王國棟沉聲道:“水庫已經(jīng)漫堤了,閘門根本打不開,十有八九會潰堤,你趕緊通知鄉(xiāng)親們早作防備吧!” 趙滿全連連點頭后就披上塑料布要出門通知大家,王國棟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縣去。 王國棟心里暗暗掐算時間,后天上午洪水就要來了,他還有整兩天時間。 他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縣去,遇到村落就進,進去就一句話:“平橋水庫已經(jīng)漫堤,泄洪閘門打不開,三天內(nèi)必定潰堤,早作防備?!?/br> 一路走一路說,又進了他們曾經(jīng)歇過腳的村子,給他們吃過熱湯面的老漢見了他們拉住不讓走,非讓婆娘再做一鍋熱湯面給他們吃。 王國棟如此這般跟他解說了一番,老漢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連連嘆息:“天意!天意啊,天不讓人活,又有幾個人能掙出命來?” 吃完面王國棟告辭要走,老漢遞給他一個銅鑼:“拿著吧,你嗓子啞得厲害,這個能給你省點力?!?/br> 王國棟提著銅鑼,進到村里就猛敲銅鑼,吸引了人們出來查看,再把平橋水庫已經(jīng)漫堤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時間凡是他所到之處,被連日暴雨按住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 一路撲騰著到了安平縣,已經(jīng)下午五點了,縣里的大街都是柏油路,好走了許多,王國棟一路小跑往縣委去。 到了縣委大院門口,他在看門的值班室窗子上晃了一下,看門的老頭沖他直擺手,讓他進去。 王國棟直撲范武斗原來的辦公室,自打范武斗走后,原來的正領(lǐng)導又坐回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他門都顧不得敲,直接闖了進去,正領(lǐng)導看他一身泥水的進來,吃驚地從辦公桌后走了出來:“王國棟!是你,你怎么這個時候來?” 他上下巡視了一圈,盯著王國棟裸|露在外被泥水泡得腫脹的腿腳:“是有什么事?” 王國棟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褚天逸替他把平橋水庫的情況報告了,正領(lǐng)導眉頭擰了起來,揚聲高喊:“小張!小張!” “到!”門口迅速有人應(yīng)聲。 “通知所有在職人員,十分鐘后大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正領(lǐng)導沉聲命令。 來人領(lǐng)命而去,領(lǐng)導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王國棟,沉吟了一下問他:“王國棟,如果平橋水庫一旦潰堤,將產(chǎn)生超過六億立方的洪水,你老實告訴我,主席禮堂能不能頂?shù)米???/br> 王國棟心里長吁了一口氣,自打他重生以來就cao持建造的主席禮堂,終于要發(fā)揮它真正的作用了! “主席禮堂是出洋學過建筑工程的陳立東工程師主持設(shè)計的,在建造初期就考慮到了咱們這里是幾條大河泛濫區(qū)的特點,它絕對能頂?shù)米?!”王國棟嘶聲說完這句話后趕緊閉上了嘴,他嗓子疼得厲害。 正領(lǐng)導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來辦!” 王國棟點點頭回去了,一路又艱難跋涉,終于到了大王莊,去了公社大院,屋子里竟然燈火通明,王國棟推門進去,收音機里正唱著歡快的歌曲:“公社是顆長青藤,社員就是藤上的瓜……” 歌聲清脆,曲調(diào)歡快,卻和屋內(nèi)的氣氛格格不入,一群半老頭子吞云吐霧,屋子里煙霧繚繞,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氣氛莫名沉重。 推門進去的王國棟把屋內(nèi)的人驚了一下,看他這一聲泥水的狼狽,蹲在最里面的王世全蹭地站了起來:“國棟!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三大爺,平橋水庫閘門打不開了,注定要潰堤,縣里的領(lǐng)導正召開緊急會議,你趕緊安排大家防洪吧!” 王世全跺了一下腳:“嗐!我就說,這么大的雨,必定出事,果不其然吧?”他扭頭沖一屋子的人說道:“就按咱剛開始商量的來吧,趕緊把糧食全搬到禮堂去,從今兒起咱全村人都要在禮堂吃喝拉撒睡了。” 說完他扭頭對王國棟說:“國棟,你回家去吧,我派人去通知其它生產(chǎn)隊。” 王國棟點點頭:“務(wù)必每個自然村都通知到!” 王世全點點頭沖他擺手:“你回吧,保證一村不漏?!?/br> 王國棟回到了小王莊,找到生產(chǎn)隊長王保國家,王保國卻不在家,他媳婦告訴王國棟:“你叔喊了許多人去禮堂了,原來糧食都在一樓,他不放心,去挪糧食去了。” 他加快腳步趕緊去往小王莊的禮堂,禮堂里手電筒的光影亂晃,人影也亂晃,王國棟找到了忙忙碌碌指揮眾人的王保國如此一說,王保國點頭:“你預計還能支撐多久?” “最遲后天!”王國棟斬釘截鐵地回答。 王保國不在啰嗦,拿起手電筒就開始挨家挨戶敲門,通知眾人到禮堂避險。 一進家門王國棟就忍不住癱坐在了地上,他太累了,連續(xù)四五天來回近兩百公里的路程把他所有的精力都給掏干了,加上懸在頭頂?shù)拇笫崖涞氐乃尚福苯泳突枇诉^去。 第70章 大鍋飯 王國棟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給驚醒了, 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讓他內(nèi)心一片空白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他轉(zhuǎn)動眼珠茫然四顧, 旁邊的郭絨花一下?lián)涞搅怂磉叄骸皣鴹澑纾∧阈蚜?!?/br> 這一聲國棟哥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翻身坐起:“現(xiàn)在什么情況?” 郭絨花哽咽著說:“洪水已經(jīng)開始退了, 你都昏迷兩天兩夜了?!?/br> 王國棟聞言大驚失色,洪水已經(jīng)來過了?他一把抓住了郭絨花的手腕:“傷亡情況如何?” “國棟哥!你太厲害了,你是大家的救命恩人!”郭絨花鉆到他懷里:“咱們村一個傷亡都沒有!” 一個傷亡都沒有!王國棟嘿嘿嘿低聲笑了起來,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我出去看看!” 郭絨花趕緊扶了他一把,兩個人相攜走到門外,這是禮堂的三樓,站在走廊上朝外看去, 黃泥湯一樣的洪水在火辣辣的陽光下反射著粼粼波光,到處白茫茫一片刺眼極了。 洪水里不管是房子還是樹木,都只露了個頭頂在外面, 唯獨這禮堂,煊赫赫地矗立在黃泥湯里, 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俯瞰著逐漸退去的洪水。 見他出來了, 走廊上的人們紛紛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這個過來拍拍他的肩那個過來搖搖他的手,鄉(xiāng)下人不會說好聽話,他們心里的感激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臉上, 要不是有王國棟,這次得死多少人? 洪水只淹到了二樓上不過齊膝深的地方,洪水來時大家都擠到了三樓和屋頂。 鋪天蓋地的洪水裹挾著遠方的人畜雜物氣勢洶洶而來, 洪峰在禮堂的外墻上暴怒異常地連番撞擊,濺起來三四米高的浪花,卻連他們的腳底板都沒有打濕,怎能不讓他們心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