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一行人從福升院出來,心情有些沉重,年若開口道,“老太君這樣多久了……” 年正宏憂心忡忡的道,“我剛回來的時候還沒覺得嚴重,但最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大夫也換了兩個,可卻不見起色。” “我看老太君似乎很掛念巧巧和寧寧,”邵元松道,“兩位是誰?”上次是巧巧,這次是寧寧,犯糊涂的時候都記掛著,可見思念之深。 氣氛忽然沉默,半晌年正宏才開口道,“巧巧是老夫姑母的小字,寧寧是姑母的女兒,當初姑母嫁得還算不錯,可是后來夫家犯了事,被判了滿門抄斬,姑母和孩子那時正好在年家,聽說這個消息后,姑母怕連累年家,就帶著孩子一同自盡了,寧寧那時也跟瓊姐兒差不多大?!?/br> 原來是老太君的女兒和外孫女,怪不得。 不過滿門抄斬的大罪一般涉及謀逆或者叛國,算算事發(fā)的年紀,正是當今皇上登基前后,可見牽扯到黨爭。幾人都不是蠢人,涉及到這種敏感話題便打住不再繼續(xù)。 年若不由看向謝氏,她的小字也是寧寧,算算她被撿回來的時間,正是姑祖母女兒夭折的時間,是不是正是這個名字才讓老太君動了惻隱之心將人帶回來的?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如今逝者已逝,這些并沒有任何意義。 女兒難得歸寧,年正宏不想說這些沉重的事情,很快轉(zhuǎn)開話題,“你大哥前兩天也趕回來了,好幾年不曾見他,爹都快不敢認了?!?/br> “大哥?”年若有些意外。 她這位大哥的印象不錯,年溫瑜是周氏的第一個孩子,比年若大了兩歲,小時候年若幾乎沒有見過,到五歲啟蒙,八歲開始去外院讀書后,偶爾能見到,一開始還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冷漠和排斥,但后來卻漸漸的對她和年茜都一視同仁。 偶爾年茜欺負她的時候,年溫瑜還會出口教訓,很有大哥的樣子。 年溫瑜讀書資質(zhì)不錯,十二歲后拜了名師求學,隨著年紀漸長,他和周氏的感情卻愈發(fā)疏離,印象中他甚至跟周氏有過爭吵,周氏把一腔心力都放在年茜身上,跟兒子對自己不親近有很大的關(guān)系。 讓年若對這位大哥刮目相看的是在年溫瑜的婚事上,周氏要替他求娶一個背景深厚的世家姑娘,一旦娶了,年溫瑜的未來便可以平步青云,但被年溫瑜堅定的拒絕了。 對方是太子岳丈家關(guān)系不錯的一家分支,周家花了好大工夫才巴結(jié)上的,若不是自家沒有適齡的兒孫,還輪不到年溫瑜呢,周氏自然不愿意放棄,就習慣性的準備自己做主將兒子的親事定下,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征求年溫瑜的意見只是走個形式而已,愿不愿意還是周氏做主。 意外的是,繼承了年正宏容貌的年溫瑜,卻有著截然相反的內(nèi)心,當時的具體情況年若并不清楚,但年家所有人都知道年溫瑜和周氏大吵一架,之后就出門游學,名山大川到處走,甚至過年都不回來,上次見他還是在她嫁給邵元松回門的時候。 和那邊所謂世家女的婚事自然是沒有成的,周氏氣了他這么多年,就像沒有這個兒子一樣,很少提起。 “聽說爹被罷官,他有些擔心,就回來看看?!蹦暾暧行┬牢?,“這些年跟著林先生也很有長進了。” “母親那邊……”年若猶豫的開口,不管怎么樣,周氏畢竟是他的親身母親,被擼奪權(quán)利總不會不管。 “你大哥這么多年的書不是白讀的,放心吧,他分得清輕重?!蹦暾甑?。 一路說著到了正院,一個身量高瘦,眉清目朗的青年迎了出來,他長的和年正宏十分相似,見到他便可以想象出年正宏年輕時的樣子,正是年溫瑜。 年若趕忙帶著邵元松和孩子們行禮。 年溫瑜的展現(xiàn)出來的性情顯然像了年家人,溫和有禮,見到年若似乎也很開心,例行問候了她的近況后,又給兩個孩子送了見面禮,都是在外游學碰到的有趣的小玩意,很得孩子喜歡。 聽到瓊姐兒軟軟糯糯的道謝,年溫瑜一臉的溫柔慈愛。 不得不說,他展現(xiàn)出的修養(yǎng)讓邵元松即使知道他是周氏的兒子,也對他升不起惡感來…… 事實確實如年正宏所說,年溫瑜的歸家沒有給謝氏和年若帶來任何的影響,家里的庶務(wù)依然由謝氏磕磕絆絆的管著,除了每天到周氏那邊請安問候,年溫瑜大多時候都在讀書,偶爾和年正宏一起討論學問,倒叫年正宏一把年紀,反而激起讀書的熱情。 @@@ 沒有外人打擾的日子閑適而舒心,轉(zhuǎn)眼到了正月十五,邵元松安頓好瓊姐兒和旭哥兒,單獨帶著年若出去看花燈。 年若一開始是不太好意思拒絕興致勃勃的邵元松,但真的到了街上,也被喜氣洋洋的氣氛感染,站在千百的燈火中,看著眾人臉上洋溢的開心笑容,年若心中久違的升起了幸福感。 身為庶女,年若幾乎沒有出門的機會,之后礙于她年紀漸長,周氏為了名聲帶她參加過一兩次宴會,但自從別人對她好評不斷后,她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更遑論出門過節(jié)。嫁入邵家后她又很快懷孕,生下瓊姐兒不久公公婆婆相繼去世,她又開始守孝。 這樣算算她來到這個世界六七年的時間,竟然沒出來過過一次節(jié)日。 邵元松看著她充滿了好奇表情和前所未有的快樂模樣,也想到了這一點,心頭酸澀,明明是活潑的性子,硬是被逼成了文靜自持的模樣。 邵元松見她的目光落在街邊的面具攤上,也看過去,只見一對對年輕男女拿了面具戴上,因為看不見表情,行為似乎也大膽了許多,一個年輕的丈夫甚至牽了妻子的手。 看著年若情不自禁的露出的笑容,邵元松想要把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喜歡?”醇厚的聲音響在耳邊,隨后年若就感覺一只有力的臂膀?qū)⑺龓蛎婢邤?,邵元松抬手摘了一個精美的狐貍面具遞給她,“這個漂亮?!?/br> 年若抬眼,看著他眼底倒映出自己開心的笑臉,似乎心中滿心的沉郁都被這漫天燈火化了去。 就這么一次,也許應(yīng)該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徹底放縱一下自己,年若想著,推開邵元松手中面具,伸手摘了個兇惡的鬼怪面具,看到邵元松驚訝的目光,忍不住又拿了個漂亮的花仙面具遞給他,美麗的侍女畫著精致的桃花妝,鬢邊點綴著幾簇花團,深受姑娘們的喜愛。 邵元松接過那花仙面具,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戴?” 年若彎起眼睛點點頭,催促中又帶著點命令的口氣,“戴上?!闭f著也將手中的面具戴在頭上。 邵元松看著兇神惡煞的面具下彎彎的杏眼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不情不愿的將面具戴上,惹得年若笑彎了腰,邵元松看著她,眼底盛滿溫柔。 見年若笑個不停,邵元松隔著面具彈了彈她的額頭,伸手拽了她的胳膊往前走,一路上非常反差的面具賺足了眼球,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會心一笑,年若的心情也愈發(fā)明朗。 邵元松小心的護在她的身后,看見她輕松愜意的步伐,也不由滿眼的笑意。 兩人順著人流走到了龍江城的主街,櫛比鱗次的攤位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讓年若目不暇接,年若第一次見識到古代的小玩意兒,難得露出了幾分女人的性情,逛的樂此不彼。 邵元松見她如此開心,任勞任怨的跟在后面將她看中的東西買下,不一會兒就提了滿滿一手,惹得旁邊的年輕媳婦都一個勁兒的瞪自己的丈夫,年輕的丈夫滿臉怨念的看著那個帶著花仙面具的大個子:真是討厭! 兩人心無旁騖的游玩,卻不知不遠處一雙隱在面具下的充滿怨毒的眼睛也注意了他們好久,然后伸手招來兩個人在對方耳邊說了什么,兩人往年若的方向望了望,確認之后離開…… 第57章 前世兄弟 越往里走,人群越是密集,各種小玩意兒也越來越多,年若看的眼花繚亂,盡顧著左顧右盼,時不時的就要被撞一下,偏邵元松手里提著東西多有不便,見她又被撞了一下之后,皺眉道,“水水,你稍等一會兒,旁邊是咱家的鋪子,我去存一下東西,人太多了?!?/br> 年若這才看清他手里拎了多少東西,不由升起一絲心虛,還有她一絲未曾察覺的甜意,“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正好旁邊是個首飾攤位,她可以看看。 結(jié)果邵元松剛剛轉(zhuǎn)身,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斗燈開始了!”隨即密集的人流忽然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挾著年若往前沖去。 年若清晰的感覺到雙臂被兩個力量鉗制著,捏的她生疼,這顯然不是單純的人流擁擠。 往年節(jié)日里各種年輕姑娘和孩子丟失的事情一股腦兒涌上腦海,年若不可抑制的慌亂起來,“邵元……” 求救的聲音被一張充滿了汗腥味的大手捂住,同時對方飛快的給她換了一張面具,年若的掙扎仿佛蚍蜉撼樹,心中的絕望隨著進入偏僻的小巷和對方不規(guī)矩的手在她腰間揉捏時達到頂峰。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這個時代要對她如此殘忍? 邵元松,救我!年若心中無助的吶喊,救我…… “找死!”熟悉的聲音帶著盛怒,在年若聽來卻猶如天籟。 “啊——”凄厲的聲音響起,鉗制她的力量陡然松開,然后就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低沉的聲音還帶著顫抖,“水水,水水!沒事了,別怕,別怕!” 年若渾身發(fā)軟,站都站不住,“邵元松……邵元松……”叫了兩句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邵元松緊緊的抱著她,幸好他對年若的聲音敏感,雖然只有兩個字,還是意外的讓他捕捉到了,轉(zhuǎn)頭就看到她被人流沖著往前走,對方飛快的換掉面具也讓他篤定了自己的猜測,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一直咬牙不出聲,飛快的跟上來。 奈何人流太過密集,阻礙很大,他又不敢聲張怕他們對年若不利,因此在對方轉(zhuǎn)入偏僻的地方后他才追上來。 邵元松一陣后怕,恨不得將年若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差一點他就要弄丟她了,“我在,我在,沒事了,乖,已經(jīng)沒事了……” “沒事了?我看是要沒命了吧!”粗嘎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狠意,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的年若就看到一個九尺大漢凌厲的揮著長刀朝著邵元松的后背砍過來,忍不住尖叫,“邵元松??!” “別怕?!鄙墼煽焖僭谒呎f了一句,將她的頭按在胸膛上擋住視線,年若只覺被人攬住腰轉(zhuǎn)了一圈,就聽到一聲慘叫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 “大哥!”對方顯然不止一人,“老子跟你拼了!” 邵元松聽到這個聲音,瞳孔一縮,目光中猛然泛出凜冽的殺意,他以為是意外碰到的人販子,沒想到竟然是針對年若的一次綁架! 邵元松回身看向來人,對方還穿著一身錦衣玉袍,身高八尺的勁瘦身材,忽略因為猙獰而扭曲的五官,其實還算俊秀。這個人化成灰,邵元松都認得! 年若緊張的抱緊邵元松的腰,生怕成為對方的累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耳邊終于安靜下來。 邵元松看著躺在地上的人,上輩子那把用來殺他的短刀此刻正插在對方的胸口,那人秀目圓睜,死不瞑目。 正是上輩子差點給他致命一擊的顧飛航。 顧飛航和顧妙妙一同出生青樓,是個小倌兒,兩人關(guān)系非常親近。上輩子以顧妙妙失散多年哥哥的身份出現(xiàn),他當做親兄弟一樣掏心掏肺對待,最后卻在他去京都的路上露出猙獰的面目,狠狠的捅了他一刀,若不是年若給他的那塊護心甲,他早就去見閻王了。 這輩子顧飛航本沒有機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 邵元松安撫著懷中顫抖的身體,捧起年若的臉,低頭一下一下的吻去她眼角的淚痕,柔聲道,“別怕,已經(jīng)沒事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敢打你主意的人,我會叫她付出永生難忘的代價! 既然顧妙妙喜歡找死,他就成全她! 地上還躺著兩具死尸,一會兒主街那邊燈會散了肯定會有人發(fā)現(xiàn),邵元松見年若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些,便打算帶著她離開。 年若邁出的第一步卻踉蹌著差點跪下,邵元松及時將人扶住,干脆將人打橫抱起快速離開巷子。 一直到了大路上,開始有人的時候,邵元松才將人放下來,扶著她去了旁邊的酒樓,要了個包廂,托伙計去邵宅叫人。 一進包廂,年若就攤坐在椅子上,邵元松見狀將人像孩子一樣抱在腿上,圈在懷里慢慢安撫,年若是真的嚇壞了,乖乖的靠在邵元松胸口,好半晌才稍微冷靜,“不報官么?若被官府知道了……” “李府尹除了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其他萬事不管?!鄙墼傻?,“放心吧,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太多了,他才懶得管。” “可是,若不在抓住那些人,還有其他的女子……”年若想起那些被拐賣女子的去處,不由自主的攥緊了邵元松的衣服。 邵元松溫暖的大手包住她的,傳遞給她安心的力量,“我會親自去查的,我們自己查都會比官府快,放心吧?!?/br> 年若提著的心才慢慢放下來,更多的后怕涌上來,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邵元松的脖子。 對方第一次的投懷送抱并沒有讓邵元松覺得歡喜,如果代價是驚嚇,他寧愿她一輩子跟他保持距離。 “三爺?!蓖饷?zhèn)鱽砩鄱鞯穆曇簟?/br> 邵元松貼著年若的臉蹭了蹭,柔聲道,“好點了么?我們回家?!?/br> 年若點點頭,從邵元松懷里起來,邵元松為她整理好衣服和發(fā)髻,這才出了門。 兩人剛剛走出包廂,就聽外面響起一陣慌亂的叫喊,“死人啦,有人死啦!” 人群恐慌的奔跑,年若臉色微變,邵元松立刻將人攬在懷中,“別怕,沒事的?!?/br> 年若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不是圣母,那些人既然會動她,自然也不知抓過多少姑娘和孩子,死有余辜,若是有組織,還要一起端掉才好。 一行人下了樓,就碰見一群女眷停在門口。 “邵三奶奶!” 年若抬頭就看到高氏迎過來,“真巧,在這里碰到你?!?/br> 年若行禮,“李三奶奶。” “你們也是被人流堵到這里了?”高氏看著外面的奔跑的人群嘆道,“每年上元節(jié)都要有這么一兩回,以前還好奇,如今都要習慣了?!?/br> “官府不管么?”年若好奇的道。 高氏道,“每年那么多事情,府尹想必管不過來吧。”最后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嘲諷。 龍江如此之重要的地方,這樣的府尹都能呆上三年,可見這個國家已經(jīng)被腐蝕到何種地步。 “看來得等一會兒了。”高氏看著外面奔跑的人流,指著不遠處的大排場對年若道,“我母親和meimei也在,正好她們也想見見你?!?/br> “想來是你胡亂夸我了吧?!蹦耆粜Φ?,心中倒是真的感激高氏,年大人被罷官,邵家得罪了貴人,她也明顯感受到了眾人的疏離,高氏卻真的把她當做朋友,甚至為她引薦縣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