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裕聽了柴夫人和柴叔平的對話，皺了皺眉頭，起初他懷疑是柴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份，但仔細(xì)一想，如果柴家人早就知道，只怕也沒有這位小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了，那一句「先生為何離開蜀地來汴梁」只是個猜測，而自己驚慌失措，反而暴露了真實。

    王仁裕搖了搖頭，可笑自己一大把年紀(jì)了，卻被一個小娘子玩弄于鼓掌之上。

    柴夫人思考了一會兒，說：“觀音保，我想王相公既然想要隱藏他的身份，他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我們應(yīng)該尊重王相公的意思?！?/br>
    “我和娘想的一樣?！辈袷迤秸f：“連青蘿都不知道，只不過突然叫人把王相公扶到房來休息，只怕會引起眾多下人的無端猜測，還請娘為我周圓?！?/br>
    “我知道了，你先回房休息，這件事怎么處理，我想等王相公醒來，和他商議商議。”柴夫人點頭說：“你今天已經(jīng)耽誤了時間，課業(yè)不可以落下?！?/br>
    “是！”

    柴叔平乖乖的離開了，柴夫人坐在外室烹茶，一邊煮茶，一邊思考如何說服王仁裕。昨天女兒說養(yǎng)雞的老先生是秦州人的時候，她還真沒有多想，以為叔平就是新知道了一個地名，沒想到這老先生還真是秦州的王仁裕，默默的從蜀地出溜到了汴梁。

    柴夫人這些日子一直在四處打聽，試圖為女兒尋找一位先生，因為當(dāng)初教育伯清的時候，她的生活還比較悠閑，現(xiàn)在再想花半天的時間來教女兒讀書，已經(jīng)太奢侈了。

    王仁裕出現(xiàn)的剛好，他此時看起來沒有在汴梁入仕的打算，剛好能夠當(dāng)叔平的先生。

    甘甜的茶香，一陣一陣的飄進(jìn)王仁裕的鼻子。他自從離開了蜀地，隊伍被人沖散，可是著實艱苦了很多日子，這下聞到茶香再也忍不住了，從榻上爬起整整自己的衣衫，走到外室坐在柴夫人的對面。

    柴夫人輕輕抬手，將煎好的茶注入對面的杯子，兩人無聲的品茗，相對無言。

    最終是王仁裕先敗下陣來，率先放下杯子，拱手說：“德葷先謝過夫人為我遮掩身份了。”

    柴夫人回禮道：“都是犬子有眼無珠，誤把相公當(dāng)成了一個普通的算命先生，讓相公一路辛苦了。”

    “不不不，還是多謝公子，我才能順利來到汴梁啊……”王仁裕擺了擺手說：“其實我一直都隱藏的挺好的，沒想到還是被女公子給識破，慚愧慚愧?！?/br>
    柴夫人聽了王仁裕的話，強(qiáng)忍自己吐槽的沖動，默默的換了一個話題說：“叔平說先生是心懷天下的人，想必這次出蜀來汴梁也是想要看清大勢，才會屈尊滯留在百姓之間?！?/br>
    雖然王仁裕確實是這么個想法，但是柴夫人說出來，可比他自己講要先的冠冕堂皇多了，王仁裕心說這郭威一家果然都是妙人兒，一大一小兩位娘子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這樣是別人家，只怕巴不得把自己獻(xiàn)給皇帝，好在汴梁出出風(fēng)頭，要么攀著自己抬高身份，要么和人換取一些利益好處。

    想到這里，王仁裕不禁又對郭威一家人好感度加了幾分，正在沉吟之間，只聽柴夫人說：“汴梁最近形勢確實不太明朗，本地的世家貴族軍閥武裝，有的遠(yuǎn)遠(yuǎn)躲出去，有的在積聚力量。不知道相公近來有什么打算，我能否幫助到您？”

    王仁裕他自己身份已經(jīng)被柴夫人看破，干脆就欠下這個人情說：“我確實不想讓人知道我此時就在汴梁，石敬瑭的作為令人不齒，還請柴夫人為我保守秘密?！?/br>
    “王相公，那我在外院為您單獨辟出一個獨立小院居住，對外說您是我家給女兒請來的先生，這樣對內(nèi)對外都好說話，我家對您也如先生一樣，您看怎么樣？”

    “您這樣安排的確實有幾分道理?！蓖跞试０櫭颊f：“只是我稱之為先生，卻不給學(xué)生上課，豈不是不太像樣？”

    柴夫人一臉為難的說：“相公，我冒昧提出這樣的安排，確實是希望您收下這個學(xué)生。因為家里的小女十分頑劣。您也看見了，她才這么丁點大。上樹翻墻什么都干，家里的仆人都不敢管她，而我又家務(wù)繁忙，已經(jīng)是管束不住。”

    “這……”王仁裕有些犯難，他成名已久，收學(xué)生也收能差不多能中進(jìn)士哪一種，這一回讓他教一個蒙童，他從心底里有點抵觸。

    “王相公，我雖然是婦人家，可也知道讀書的重要性，叔平她太聰明了，聰明到我有些害怕。”柴夫人用手帕子捂住了眼睛，手指帶著一絲絲的顫抖說：“我從小被祖父如珍寶一樣養(yǎng)大，教我讀書給我說親，結(jié)果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罅阂灰怪g變成了大唐，無數(shù)生命為大梁陪葬，遍地鮮血為大唐鋪出了登極之路。我原本期待的美好生活瞬間破碎，因為未婚夫家全家被殺，我祖父也傷心病逝?！?/br>
    “我的父兄為了奪走祖父給我的嫁妝，先是將我先給唐皇填充后陳，后要將我隨意發(fā)嫁……若不是我祖父從小教我讀書識字，學(xué)習(xí)了許多道理，難以想象，我現(xiàn)在身在何方。”

    王仁裕本就是感情豐富的人，聽了柴夫人的話，也感同身受的掉下了眼淚。

    只聽柴夫人繼續(xù)說：“孟子曾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我深知叔平比我的生存更為艱難。她雖然姓柴，卻是隨的母姓，看似是個世家，身份上直接就比人矮上一截。我的身體不好，大概能撐到伯清出嫁，卻不知道還能維護(hù)叔平幾年。如我不在了，她父親將娶回新的妻子，將來誰還要管她這個異性人？”

    “她的哥哥柴榮不是我與官人的親生子，雖然柴榮與我感情很好，但到了叔平這里，終究是薄了一層?，F(xiàn)在的情況是，我家沒有我官人的親生子，以后若是有了，誰能保證其中不起沖突？到時候叔平被夾在中間，只怕是兩面不是人?！?/br>
    “她的鋒芒此時已經(jīng)掩蓋不住，連契丹人都敢出聲歪纏，我必須讓她受到比我更好的教育，才能保證她萬一遭遇不測，比我有能力處理各項事務(wù)，這樣，她才能生存。即便是虎，她也是一只幼虎，如果驟然將她扔進(jìn)狼群之中，結(jié)局必然是粉身碎骨?！?/br>
    “我這一生，沒能學(xué)到祖父的萬一，更不敢說自己能教她到更好，懇請王相公垂憐我們母女，在不影響您仕途的前提下，指點叔平一些，哪怕她沒能學(xué)習(xí)到您的皮毛，以后說是您的學(xué)生，也能?；e人，多得一兩分的忌憚也好呀……”

    柴夫人本來還能控制情緒，她深深藏在心底里的話，第一次說出來給他人聽，不禁越說越難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