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著站起來逃跑的欲望，伊舟終于等到醫(yī)生拔出針頭，他起身穿好衣服，跟著伊mama走出醫(yī)院。

    骨髓穿刺要三天之后才能出結(jié)果，兩人去醫(yī)院的第二天，伊爸爸就出差回來了，說公司項目提前完成，他可以休息幾天。

    夫妻兩人在伊舟面前什么不好的情緒都沒露出來，仿佛兩人全部休息在家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伊舟也被他們給代為請了假，伊mama的說法是他做骨髓穿刺受罪，正好休息幾天。

    三天之后，結(jié)果出爐。

    一家三口一起去醫(yī)院拿的結(jié)果。

    還是之前為他檢查的醫(yī)生，伊mama事先預約過，醫(yī)生拿到報告，翻看到數(shù)值，然后微不可見地對他們點了點頭。

    夫妻兩人瞬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卻礙于伊舟還在，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死死忍著。

    倒是醫(yī)生見多識廣，對伊舟說了兩句打趣的話，告訴他不過是個小毛病。

    這一切都似曾相識，好像在夢里也發(fā)生一回。

    伊舟心中嗤笑，覺得生病把腦子都給燒壞了，面上卻應和著對方的話，表現(xiàn)出毫不知情的樣子。

    結(jié)果出來之后就要安排住院，之后是一系列的會診，商討治療手段。

    白血病被稱為血癌，除了骨髓移至之外，幾乎沒有其他能根治的手段，就算是骨髓移植，也只有不到50%的成功率，之后還隨時有復發(fā)的可能。

    夫妻兩個在確診第一天就各自去做了配對，但遺憾的是全都沒有匹配上。

    他們各自都有不少親戚，但骨髓移植在觀念里面是對身體不好的一件事情，許多人聽到之后目的之后就把電話掛掉了，而剩下愿意來試一試的人中，都不符合要求。

    夫妻兩個最后的希望只剩下骨髓庫中的捐獻者。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伊舟身上的病癥越來越嚴重，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持續(xù)性的高燒，皮膚上也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瘀點、瘀斑，除了床上，他幾乎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每次來看他的時候，夫妻兩個都呆不了多長時間，說兩句話就要找借口出去。

    他們不敢在伊舟面前表現(xiàn)異常，所有的痛苦、絕望都在外面處理完畢，等進入病房的時候又是面帶笑容。

    對伊舟說：“不是什么大病，住一段時間的院就能出去了?！?/br>
    “我看你中午都沒吃多少，是胃口不好嗎？”伊mama剝開一根香蕉遞過去。

    他們現(xiàn)在把伊舟看成了一個玻璃人，什么事情都不讓他做，恨不得上廁所都要背著過去。

    伊舟接過香蕉，緩緩咬下去，昨天剛放射治療過，他今天一天都很難受。

    而且牙齦出血了，一直漲著疼。

    但若是一口不吃的話那兩個人會擔心，所以他到底咬著牙吃了一點，就像現(xiàn)在一樣。

    胃里一陣翻涌，伊舟停下咀嚼的動作，努力止住嘔吐的欲望。

    床邊的女人看他皺眉，連忙開口道：“不想吃就不吃了，其實你今天吃的也不那么少，就是我怕你餓著?！?/br>
    香蕉被人從手里拔出來，女人笑著說：“吃不下就開口說唄，還一直往下塞干什么，你媽我又不會罵你。”

    她說完，從凳子上站起來，把還未裝滿的垃圾袋取下來，低頭說：“我出去扔下垃圾?！?/br>
    門被關(guān)上，伊舟垂下眼睛，胃里的感覺越來越難受，他一把掀開被子下地，跑到病房內(nèi)自帶的洗手間，扶著馬桶嘔吐起來。

    這一天他都沒吃多少東西，吐了兩口就沒東西再吐，之后嘔出的都是酸水。

    大概吐了有兩分鐘，胃里才安靜下來，按下沖水按鈕把里面的臟東西帶走，伊舟又接了捧水漱了漱口，之后打開窗戶，讓屋子里的味道散出去。

    然后重新走回病房，脫鞋上床。

    晚上的時候伊舟身上又開始發(fā)熱，熱度應該不高，卻讓他意識昏沉。

    在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

    “你怎么長得這么丑??？”

    伊舟并不是多在乎外貌的一個人，但也知道自己的容貌在普通人中算數(shù)一數(shù)二，這種惡意貶低的話他往常聽到理都不會理，但不知怎么回事，聽到這個聲音，他卻下意識在腦海里反駁起來。

    “我只是最近生病才變丑了一點點?！?/br>
    聲音沒有回答他，直到很久之后才又聽到他說：“今天的功課做完沒有？”

    伊舟回：“我沒讀書了。”

    “這是天外玄鐵，以后你鑄造本命靈劍的材料”那聲音說。

    “本命……靈劍？那是什么?！?/br>
    耳邊似乎有一道劍鳴聲傳來，帶著一絲不滿。

    那聲音太小了，被伊舟下意識忽略，他滿心都等著那道聲音繼續(xù)說話，就算他永遠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

    但那道聲音很久沒出現(xiàn)了，伊舟等著等著就漸漸睡著。

    夢里，一條古色古香的街道上，他被人抱在懷里。

    那個懷抱令人很安心，讓他沒有任何掙扎的想法，街道兩旁攤位上的食物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伊舟在那人懷里扭過頭，對著香味最濃的地方流口水，然后伸出一只手，說想要那個。

    但手伸出來是一只黑色的熊掌，發(fā)出的聲音也不是屬于人的，而是帶著奶氣的“嗯嗯”聲。

    明明應該是和驚悚的事情，伊舟卻絲毫沒有感覺出來，男人也像是能聽懂他說的話，走到攤位前付錢買了一串東西。

    然后遞給他：“吃吧?！?/br>
    兩人從街頭走到街尾，伊舟的嘴巴就從來沒停過，抱著他的男人耐心十足，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欣然同意。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街上的天空也從中間裂開。

    夢要結(jié)束了。

    伊舟歪頭看向抱著他的男人。

    有點舍不得。

    他盯著看了一會，在裂縫越來越大的時候，突然扒著那人的肩膀站起來，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口。

    夢境結(jié)束在嘴唇與面頰接觸的瞬間。

    伊舟睜開眼睛，心里似乎還殘留著蜜糖的芬芳，嘴角忍不住上揚，他覺得自己一定做了個美夢，要不然為何會如此高興。

    見他睜開眼，旁邊的兩個夫妻連忙湊過來。

    “感覺怎么樣了舟舟?！迸死∷氖謫枴?/br>
    這句話把他一下從夢境拉到現(xiàn)實，身體似乎被曬干了，連抬根手指都費勁，張口就是一連串的咳嗽，咳得肺都開始疼。

    夫妻兩個擔心不已，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女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你看你，晚上是不是沒蓋好被子，凍感冒了吧。”

    終于停止咳嗽，伊舟直起身體，臉上紅暈未退，讓他看起來比之前健康一些。

    他開口說：“不是凍著了，是肺部感染，白血病的并發(fā)癥，沒什么大不了的。”

    望著夫妻兩個瞬間變色的面孔，伊舟咽下喉頭的瘙癢，開口道：“爸、媽，我沒你們想的那么脆弱?！?/br>
    第57章

    事情說清楚之后, 夫妻兩個明顯沒有之前那本緊繃，雖然依舊不會把負面情緒帶到他面前，但也不會什么都要瞞著。

    偶爾看他狀態(tài)好，還會一起坐下來討論下病情。

    之前的藥物與放射治療還算有點成果，伊舟的病情被初步控制住, 沒有再繼續(xù)惡化。

    當醫(yī)生來通知這一消息的時候, 夫妻兩個當場便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自從伊舟生病之后，他們兩個看了許多有關(guān)白血病的資料, 每次看到那些病人中后期的樣子, 心里便愈發(fā)痛苦, 現(xiàn)在有了個勉強算不錯的消息, 他們心中也算有了一點慰藉。

    相比于激動的兩人，伊舟卻沒有任何感覺。

    自從入院之后他就一直這樣，不主動也不消極，按部就班跟著做各項治療，但偶爾醫(yī)生或者夫妻兩個過來說一些好消息的時候, 他也不會覺得多興奮。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不值得他多做期待。

    伊舟靠在床上，仰頭看著醫(yī)院天花板上有點泛黃的燈罩, 心里沒什么波動。

    反正總要死的。

    這種感覺來的毫無緣由, 卻讓他無比堅信，他雖然想活著, 但并不畏懼死亡, 仿佛死亡對他來說, 還算個不錯的事情。

    身體滑進被子里，伊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房間里其他人的聲音成最好的催眠曲，沒一會，他就陷入睡眠中。

    伊舟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夫妻兩個似乎很忙，忙的來看他的時間都少了不少，但臉上的氣色卻顯而易見的比之前要好，仿佛有什么喜事發(fā)生。

    他有些好奇，但每次開口詢問，都被兩人打岔過去。

    日子一晃又是十多天。

    又一次在高燒后醒來，身體的虛弱還為消盡，五感漸漸歸位，房間里其他人的聲音傳入二中。

    “這下太好了，多虧了您從中做工作。”

    “都是應該的，本身捐獻者那邊也有意愿，所以我們工作就要好做不少。”

    “總之不管怎么說，這個恩情我們會記一輩子！”女人聲音很是激動。

    伊舟聽的云里霧里，開口叫了聲：“爸、媽?！?/br>
    見他醒來，房里的人都湊了過來，臉上俱帶著顯而易見的喜色。

    “舟舟，我們給你匹配到合適的骨髓了，等你身體養(yǎng)好一點就可以做手術(shù)，你高興嗎？”伊mama拉著他的手，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拉不下去，說著說著她眼里又溢出淚水，不過這次卻是高興的。

    伊舟手被握得很緊，心里沒有絲毫與高興有關(guān)的情緒，只有無盡的疑惑。

    似乎在原本的發(fā)展中，不應該出現(xiàn)這種結(jié)果。

    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幾人，他略有些遲疑地開口：“配對成功了？”

    “是啊，骨髓庫里有跟你吻合的，人家本來家里不同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好工作了，等身體檢查通過就可以移植?！边@次是伊爸爸搶到了話頭，這個男人在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里蒼老了許多，兩鬢都生出點點白發(fā)，不過他現(xiàn)在的表情是輕松的。

    面對兒子，他露出這段時間一來第一個真心笑容：“等你做完手術(shù)就可以痊愈了，咱們再也不用來醫(yī)院，好不好？”

    痊愈啊……

    這個詞突然出現(xiàn)，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