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李環(huán)兒 李文柏走入房間,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的李大海。 他撩起袍角跪了下來,深深叩拜,既是為了原本的李文柏,也同樣是為了自己。昨個兒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也能夠感覺得到李大海對他的關(guān)切。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李大海對他是有極大的期盼的,才會希望他能夠走上科舉之路。 李文柏的跪下被站在一邊老大夫看在眼底。 旁邊的柳大夫冷哼一聲,顯然對于做兒子的這么晚才過來很不滿,現(xiàn)在磕這幾個頭有什么用,不過這是別人家的事,他也沒有立場去管。 人已經(jīng)死了,柳大夫收拾好了東西,出門的時候和管家王石碰個正著。 “二少爺。”王石對著李文柏行禮,“按照夫人和大少爺?shù)姆愿溃埩丝h里最好的殯葬樂師,白布等物都已經(jīng)張羅了起來,還讓何青去了村里,請村里的長輩來奔喪?!?/br> 李文柏緩緩站起身子,沉聲問道:“王管事,我看父親頭上有傷,是如何摔落的?” 王石請了人整理李大海的遺容,示意出去再談。 兩人一齊出了主屋,管事道,“昨個兒大少爺打聽了消息,趙家的三爺說全家要出去避暑,在昨個兒晚上明月閣確定茶葉份額,孫家、何家都過去了。老爺身子不適,喝了點酒,下樓的時候一腳踏空,就……”說到后來,聲音越發(fā)低沉。 孫家和何家正是縣里有茶園的大戶,李文柏摸了摸懷中的木匣,神色復(fù)雜,如果要是他早些過來,是不是李大海就不會去了? 又有人接二連三到了李府,王石諸事在身,李文柏?fù)]了揮手,讓管事忙去了。 回到了房里,桌面上還放著他清早泡的茶,此時茶水已涼,李文柏呷了一口,少了先前的雀躍,只覺得口腔之中有苦澀蔓延開來。 *** 按照錢氏與李寶榮的吩咐,這一場白事辦得隆重。府里擺放著花圈,掛起了白布,請來葬禮樂師,吹起了嗩吶,拉起了弦樂,哀鳴之聲似乎讓飛鳥的鳴叫都充滿了悲傷,李文柏神情也是戚默,是為李大海,又或者是為了自己。 到了午后,鄉(xiāng)下李家村的親人們也到了。 李家大伯扶著老父老母過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總是最讓人傷感的。 李文柏的祖父李德看到李大海被送入棺木的時候暈了過去,而祖母孫氏一把就抓住了李文柏,抱著他哭,旁邊的親大伯在不斷的安慰。 一旁十一歲的小妹李環(huán)兒不自覺地扯住了李文柏的衣角,神情好似有些悲傷又好像有些迷茫。 這看得李文柏心軟,他在現(xiàn)代也有一個這般大小的meimei,并且眼前的小女孩兒與他的meimei眉眼間有些相似,不一樣的是,這孩子有些瘦弱,長發(fā)有些枯黃。 父親李大海將女孩完全不放在心上,這十一年了,也就每逢年節(jié)見見,而且見了也都是沒什么好臉色,也難怪感情不深。 他捏住了李環(huán)兒的小手。 李環(huán)兒一愣,她自幼養(yǎng)在祖父祖母的身邊,也就前些日子父親生了病的時候,大伯常常帶著她到府中,但是與嫡親的二哥并不親近,先前母親去了,如今父親也去了,李環(huán)兒的心中有些怕,伸手回握了二哥哥的手。 第一夜是親人守夜,所有人都熬紅了眼回房休息,李環(huán)兒看了一眼祖父祖母的方向,悄悄跟在了李文柏的身后。 李文柏走了幾步,到了自己院子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環(huán)兒?!崩钗陌剞D(zhuǎn)身發(fā)現(xiàn)了她,便開口道:“怎么了?” 孫氏這時候也看到了李環(huán)兒跟在李文柏的身后,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環(huán)兒,別鬧你二哥?!睂χ瞽h(huán)兒招手,示意她過來。 李文柏看著李環(huán)兒咬著唇瓣,猜到了李環(huán)兒只怕有事,便對著祖母說道,“環(huán)兒性子安靜,不會鬧我的,讓我陪陪她略坐一會兒。” 李環(huán)兒忙不迭點頭,孫氏皺著眉,最終讓李環(huán)兒跟著李文柏到了他的院子里。 李文柏給李環(huán)兒倒了一杯水,李環(huán)兒乖巧地喝了,李文柏本有心想要喂李環(huán)兒一些糖,但房間里沒有糖果只得作罷。 看著李環(huán)兒扭捏的模樣,李文柏原本不曾舒展的眉頭舒展開來,“有什么事。” 李環(huán)兒讓哥哥坐下,自己爬上了他的膝頭,對他的耳旁說道,“阿爺阿奶這次也讓族長過來,是想著過了頭七分家的?!焙⑼瘻?zé)岬臍庀娫谒亩稀?/br> “是嗎?”李文柏一瞬間有些恍神,想到記憶里李大海常說的是他們兄弟兩人要和和美美,如今剛?cè)ゲ贿^一日,就已經(jīng)開始謀劃分家之事了。 “二哥哥?!崩瞽h(huán)兒的手在李文柏的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李文柏?fù)u搖頭,“還說了什么?” 隱隱已經(jīng)猜到,李環(huán)兒的話算是佐證了他的猜測。 李環(huán)兒咬著嘴唇,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哥,爺奶雖然疼我們,也是因為大娘和大哥一向看不起大伯,大娘和大哥對大伯也很摳,爺奶現(xiàn)在由大伯奉養(yǎng),心里因此對大娘和大哥很不喜歡……哥……倘若這次你能分不少家財,你得看著點,也別全給了大伯?!?/br> 李文柏訝異極了,環(huán)兒不過是十一歲的年齡,也知道這些人情世故了。 李環(huán)兒其實是鼓起勇氣說這話的,一說完,就唯恐她這個書呆子哥哥轉(zhuǎn)不過彎來,然后訓(xùn)斥她,可是她還是要說。爺奶疼哥勝過大哥大娘是沒錯的,但是絕對比不過大伯,若是二哥哥沒底,盡數(shù)把自己該有的許諾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她等了許久,發(fā)現(xiàn)哥哥竟然沒有拿書上一套訓(xùn)她,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李文柏回過神的時候,就看到李環(huán)兒的反應(yīng),笑了笑安撫說道:“好了,這事就交給哥,你放心吧!”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哥要謝謝環(huán)兒?!?/br> 李環(huán)兒聽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李環(huán)兒從小被養(yǎng)在村里,爺奶對她雖然不錯,但是和大伯一家住,她又是個丫頭片子,總是能吃點虧的,所以在她心里,最親近的還是每年會特意抽時間回來看她的哥哥。 李文柏再次吩咐,“回去休息吧!” 李環(huán)兒這才乖巧地點了點頭離開。 等到李環(huán)兒離開了之后,李文柏面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其實一開始他隱隱就覺得有些不對,錢氏進門的事來的蹊蹺,因為原身的記憶太過于和睦,他總想著是不是自己猜錯了,如今來看,就是不對的。 李文柏看了一眼放在多寶閣上的木匣,這匣子茶葉許是用不上,不如自己喝得好。 燒熱了水,沖泡茶葉,茶葉幽香如故,他卻少了當(dāng)時品茶的心情。 **** 接下來幾天的時間,李寶榮開始為李大海籌備喪事,李文柏也有心想要替原身做些什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作為李大海另一個兒子竟然完全插不上手。 李文柏想做什么的時候,總是有周全跳出來,“二少爺,交給小的就好?!?/br> 旁邊有族人看著,李文柏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夠讓周全來做,或者是周全轉(zhuǎn)交給神情凄切的李寶榮來做。 李大海的喪事辦了七天,過了頭七以后,便正式入土了,這喪事也算暫時結(jié)束了。 而這個時候李府內(nèi)的氣氛變得十分怪異,甚至傳出李文柏得知李大海被摔的消息,硬是拖延兩個時辰才懶散過去看望,導(dǎo)致李大海見不得兒子最后一面的事。 當(dāng)從下人的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李文柏的心中反而像是一塊兒巨石落了地。 終于來了! 李文柏原先隱隱就猜測到錢氏與李寶榮的目的,在傳出了風(fēng)聲,終于確定了他的猜測。 他們要把不孝的名頭安在自己的頭上。在古代以孝治天下的社會里,不孝足夠?qū)⒁粋€人毀掉了。 現(xiàn)實也的確如此,李文柏再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的時候,他已然感覺到鄉(xiāng)下趕過來的李家族人都有些指指點點,看自己的神色也有些不對。 第5章 毒計 這一日,有人數(shù)落到了李文柏的面前,意思粗淺分明,他的詩書禮儀都吃到肚子里了不成?孝這個字都不懂。 孫氏聽到那人的說辭,當(dāng)即就破口大罵,“渾說些什么?說我孫兒不孝!我就沒見過比我文柏更孝順的人。請的師傅,那是縣里頭都有了名的大孝子,要不是當(dāng)年秀才老爺?shù)募依锍隽耸?,那可是要做舉人老爺?shù)模 ?/br> 孫氏是個農(nóng)村婦人,年輕的時候是潑辣性子,但是后來李大海有了出息,她雖然跟著大兒子李大河住,但李大海平日孝敬不少,她那潑辣的性子就完全收了,學(xué)的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太樣,所以,這十多年來,這樣的破口大罵當(dāng)真還是第一次。 “祖母……”李環(huán)兒見著祖母氣的差點背過氣,上前拍著祖母的背部。 “我的乖孫?!睂O氏對著李文柏招了招手,等到李文柏走上前,她干枯的手一把抓過李文柏的手,“還有乖孫的母親,云娘也是最孝順的。當(dāng)年大海出去經(jīng)商,家里頭全都是云娘cao持的,我那時候病了,把屎把尿啊,這樣的云娘,誰能說出個不字?” 說到了這里,孫氏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樣剜著眾人,叫旁邊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頓時不敢再看過來,而旁邊李環(huán)兒聽到了母親的事,已經(jīng)開始啜泣。 李文柏看著孫氏,心里頓覺的一暖,記憶里,這個祖母對李文柏很是疼愛,李文柏還小的時候,也看見過生母和孫氏的相處,孫氏也從始至終都只認(rèn)孟云,也把李文柏真心實意地當(dāng)做嫡子看待。 孫氏接著說道,“有這樣的師傅,這樣的娘親,我的孫兒會不孝?”孫氏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目光又如利箭一樣,射過了在場的人,尤其是那嚼舌頭的遠親,此時不但不敢再看李文柏,反而恨不得把頭埋了起來。 李寶榮在聽到孫氏開口的時候,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正想說什么,余光見到了李文柏上前一步,那只會讀書的書呆子竟是跪了下來,“孫兒確實不孝?!?/br> 李文柏并不多解釋,只是深深對著孫氏叩頭,所有的話祖母已經(jīng)替他說了,他無需多言。 李文柏先前也在想對策,只是錢氏是他的嫡母,李寶榮是他的兄長,他說話行事總是矮上他們一頭,如今有祖母開口,他只需跪下就是。 孫氏那雙滿是褐色斑點的手顫抖地?fù)嶂鴮O兒的頭,“好孩子。”喪子之痛讓她的眼眶發(fā)紅,她伸手把孫兒拉起來,“好孩子,任誰也不能說你一個不好。” 孫氏說完,旁邊的李老爺子也點了點頭:“我孫子文柏最是孝順,誰再敢碎語,壞我孫兒的名聲,讓我孫兒考不上秀才,老頭子我一定請族長將他逐出宗族去。” 李老爺子一說完,眾人連連說道:“我們就知道二郎最是孝順!” 錢玉香因為孫氏和李老爺子的舉動,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就知道這兩老貨的心中只有孟氏,孟氏死了,只把李文柏當(dāng)做李家的嫡孫,哪兒把自己的兒子放在眼中? 李寶榮死死盯著李文柏,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書呆子竟是如此得祖父與祖母的心。 他的心中升騰起劇烈的危機感,這幾天李文柏說話少了先前的之乎者也,如今更是機靈地跪下示弱,是不是以前他都在扮豬吃老虎,好借此麻痹自己? 李寶榮再看旁邊一直不說的族長欣慰的撫須,看來是及其贊同李老爺子的話,一時之間,他對李文柏的提防一時間到了極點,心中暗自下了狠心,一定要把李文柏捏的死死的。 孫氏因為老頭子說話有了底氣,她看著錢氏,直接說道,“大海既然去了,你這做嫡母的,向來不關(guān)心文柏,不如就此分家吧,大海的家產(chǎn),就按照律法來分。正好,族長也在,不如現(xiàn)在做個見證,把家產(chǎn)分割清楚。錢玉香,你說是不是?” 李文柏的心中一沉,想到了李環(huán)兒的話,往大伯的方向看了過去,李大河的目光里有隱隱的激動。 孫氏的話落下,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錢玉香。 根據(jù)大齊國的律法,長輩留下的家產(chǎn),后輩子孫人人都可以分,不可能出現(xiàn)一人霸占全部財產(chǎn),讓其余的兄弟姐妹喝西北風(fēng)的事情。 此刻李寶榮與錢玉香都面色難看,原本想著說李文柏不孝,然后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李文柏的財產(chǎn),但是孫氏幾乎是指著鼻子讓錢玉香公平行事,更是讓眾人見證,錢玉香的心跳得厲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錢氏這里忽的腰間一疼,是兒子擰在她的腰間,錢氏頓時就明白了兒子的用意,眼皮子一閉,干脆假裝暈厥了過去。 她人都暈了過去,難道還要逼迫她分家不成? “娘?!崩顚殬s干嚎出聲,撲在娘的身上,“娘,你怎么了?” 李文柏見著又新起的狀況,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那般順利,錢氏與李寶榮只怕想要能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他的分成。孫氏突如其來的發(fā)難,只怕打亂了那兩人的計劃,他們想法子拖一拖。 果然,李寶榮口口聲聲娘親太過于悲戚,父親不過剛?cè)?,與弟弟分家產(chǎn)的事何必急在一時? 如此這般一說,只能暫且罷了。 *** 李大海死前還不忘李文柏,這讓無論是李寶榮還是錢氏,誰都不想分給李文柏任何東西。 不孝的名頭安在他的身上,李寶榮一個是長兄,錢氏是嫡母,兩人一齊發(fā)難,李文柏根本無法。 如今孫氏的突然爆發(fā),更說的是有理有據(jù),這一條路便行不通了。 李寶榮在房間里煩躁的走來走去,錢氏看著眼暈,干脆閉上了眼,她皺眉思索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辦法。 “大郎,要不隨便分點財產(chǎn)給他算了,以后眼不見心不煩?!?/br> 錢氏的話音一落,李寶榮頓時叫了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娘,你忘了父親臨死的時候吩咐了什么?” 錢氏聽到了這里,就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