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許大人多慮了,此人改不改證詞并無多大關(guān)系?!崩钗陌刈旖枪雌鹨馕渡铋L的笑意,“周春,我最后問一遍,你呈給圣上的配方,正是工場所用,我‘搶’來的法子?” 周春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最終仍只是吐了個“是”字。 李文柏又看向自稱配方原主人的老者:“老人家,你此前應(yīng)該確認過周春手里的配方,是你祖?zhèn)鞯呐浞經(jīng)]錯?” 老者疑惑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猶猶豫豫地點頭。 自詡周春保護著的許邁忍無可忍插在李文柏和周春之間,雙目氣得通紅:“李文柏!這是大齊朝堂,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樂平縣!” “在下不敢?!崩钗陌匕朦c和許邁爭辯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轉(zhuǎn)向雍和帝的方向,鄭重一拜,“陛下,草民請當眾制皂!” “既然周春所言配方是李文柏所搶,所謂原主也以確認其準確無誤,那么按照這份配方,定能制出比之李家工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肥皂,草民斗膽,請陛下召皇家匠人上殿,在周春及二老的指導(dǎo)下制皂!” 顧文眼睛一亮,瞬間明白過來李文柏的意思。 這小子,肯定是在配方上面做了手腳。 周春雖受人所迫,但也不蠢,當即一驚:“東家,你在配方上動了手腳?” 李文柏竟是微微一笑,對著周春說道:“原主就在此地,我如何動手腳?你如若擔心,自可請原主再次查閱確認!” 只憑著周春的話,朝堂之中還有誰不明白的?且靜靜聽著,端看圣意。 雍和帝從善如流,命太監(jiān)將草紙交到那老人家手上:“你看看,此配方可是你祖?zhèn)鞯哪欠荩俊?/br> 老人也不傻,接過配方就準備說是假的,但一抬頭,正對上李文柏高深莫測的瞳孔,一句話哽在喉間,怎么也吐不出來。 他當然不懂什么制造肥皂,李家工場嚴格按照流水線生產(chǎn),各項生產(chǎn)工序之間嚴格保密,上面的人沒辦法,才找了他來充數(shù),怎么可能知道這配方究竟是真是假? 雖然初看李文柏的態(tài)度,像是在配方上動了手腳,但如果他沒動呢?如果只是引導(dǎo)他們出錯的障眼法呢? 按理說上面的行動一直隱秘,就算是李文柏在聽到書院流言之前也并不知道已經(jīng)被盯上,他哪里來的時間回去樂平動手腳?時間上也來不及啊! 老人看向周春,卻見對方也是一臉不確定。 再看向上首的王敦茹,老相國滿臉嚴肅,根本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沒辦法,老人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許邁。 許邁驚疑不定,對于配方之事他一竅不通,在場之人唯一真正接觸過配方的只有周春,想來作為李文柏最信任的工場管事,負責利潤最高的肥皂工場之人,周春應(yīng)該能辨別李文柏所言的真假。 于是,問題便又回到了周春身上。 周春看看老頭又看看李文柏,似乎想在對方臉上尋找答案。 雍和帝不耐煩地呵斥:“快說,這配方是真是假!” 周春臉色一白,平民百姓的他此生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樂平縣令,哪里受得住雍和帝滔天的龍威? 回想起來,工場確實在正常運轉(zhuǎn),配方是自己利用管事身份暗地里把各個工序組合起來所得,且直到被帶入順天為止李文柏并沒有派人與自己聯(lián)系過,想來李文柏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在最開始就在工場里做手腳! 思及至此,周春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老者松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檢查了遍草紙上所寫的內(nèi)容,然后高聲道:“皇上,這配方確是草民祖?zhèn)髦?!?/br> 李文柏當即抱拳:“陛下,既然如此,草民請當場制皂!” “荒唐!”一白發(fā)蒼蒼的官員顫顫巍巍出班,枯草似的手指直指李文柏的鼻梁,雙頰氣得發(fā)青,“朝堂是何等地方,怎容得你個商人如此放肆!案件是否冤屈自有當值衙門審查定案,陛下紆尊降貴過問幾句已是對你大大的寬容,你怎可大放厥詞說什么當場制皂,分明是藐視朝堂!” 沒想到這當場突然出來個衛(wèi)道士,李文柏回頭,抱拳就要反駁,突然見到顧文暗地遞過來的眼色,心下明了,微笑著閉上了嘴。 只見顧文笑嘻嘻地出班一步,先是端端正正朝雍和帝行了禮,然后轉(zhuǎn)身面對那出聲的老官員:“方大人,您這話可就錯了?!?/br> 出來的是太常寺少卿方彥明,太常寺司宗廟禮儀,屬于清貴之職,貴則貴矣但沒有實權(quán),向來是安置那些老頑固衛(wèi)道士的地方。 身為禮法的忠實捍衛(wèi)者,方彥明自然看這個玩世不恭的考功司郎中是一百個不順眼,當下眼皮子一拉:“顧郎中有何指教?如果是想維護你的師弟,可要想好了!” 顧文笑得眼睛彎彎:“下官不敢,敢問方大人,李文柏為何上殿?” “這是什么問題!”方彥明不耐皺眉,“自然是因為賀將軍認為其在白夷之戰(zhàn)中有功,上來領(lǐng)賞!” “原來方大人知道啊。”顧文眼中透出疑惑的光芒,“下官斗膽,再問方大人,若就此將李文柏收押順天府,勛位賞賜該當如何?” 方彥明冷哼:“自然是暫扣,待查明真相再行處置!” “方大人的意思是說,若將李文柏押送順天府候?qū)彛傩諢o知,自是以為陛下已經(jīng)定了李文柏的罪,萬一再查出李文柏實屬冤枉,再把賞賜給摁回去,陛下顏面何存?方大人,君辱臣死??!” “強詞奪理!”方彥明更氣,“顧郎中,休要給本官頭上扣帽子!正是因為要顧忌陛下顏面,才不能讓這個區(qū)區(qū)商人喧嘩朝堂!又是工匠又是管事,本就已經(jīng)是大大的不敬,現(xiàn)在居然,居然還要搞什么當場制皂?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大人言重了?!鳖櫸拿鎸Ψ綇┟鳎笆窒蛴汉偷?,“陛下既然已經(jīng)發(fā)問,自然就是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李文柏有罪絕不姑息,若無罪,也絕不會委屈我朝功臣之意,方大人百般阻撓,是覺得陛下昏庸,無法查明事實,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不愿讓李文柏自證清白,非要將其打成有罪之人呢?” “你!”方彥明氣得手指顫抖,“你信口雌黃!” “好了,二位愛卿無需再爭吵?!庇汉偷鄣_口,“方卿,顧卿所言不差,這事兒朕既然管了,自然不可半途而廢,來人,去找?guī)讉€手巧的皇家工匠上殿制皂,眾位卿家正好也開開眼界。” “陛下!”方彥明還欲再言,雍和帝神色一冷,“方卿,你果真是覺得朕昏庸無道,不如順天府尹清正賢明嗎?” 方彥明臉色一白:“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雍和帝凝聲道,作為大齊最為“離經(jīng)叛道”的一任皇帝,他早就看太常寺這堆老臣不爽很久了,簡直就是大齊的毒瘤! 皇帝發(fā)怒,方彥明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再繼續(xù)勸說,只好狠狠瞪了李文柏和顧文一眼,一揮衣袖退下。 顧文恭恭敬敬給雍和帝施了禮,也退下了。 孫顯午站在王敦茹身后,暗罵這方彥明簡直愚蠢至極!明知當今圣上最煩以禮法說事兒之人,偏偏在這么個時候來一手,除了讓圣上在感情上更加偏向李文柏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文柏高聲謝恩,再次感嘆還好自己顧文這么個“后臺”在朝上,不然剛剛方彥明發(fā)難,他若以白身反駁,必定做不到顧文這么擲地有聲,后果很可能是雍和帝和個稀泥,交由順天府處置,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賀青,貴為二品輔國大將軍,這時候若站出來給自己一個小小的百姓發(fā)聲,只能起到反效果。 沒見王敦茹和孫顯午從始至終都安安穩(wěn)穩(wěn)站在那里,冷眼旁觀從未出過一聲嗎?現(xiàn)在不過是蟹兵蟹將吐吐口水,還用不著這些大佬上場。 第73章 虎毒食子 雍和帝發(fā)了命令, 守在殿外的內(nèi)侍和金吾衛(wèi)領(lǐng)命立刻狂奔出宮, 皇家工匠就居住在皇城之內(nèi), 此時應(yīng)該還在將作監(jiān)勞作。 早在李文柏毫不猶豫請求當場制皂之時, 周春便知道大事不好, 如果配方真的沒有問題,李文柏應(yīng)該會另行他法才對,可態(tài)度如此堅定... 知道周春在想些什么, 李文柏心中冷笑不已, 當初為防商業(yè)間諜才設(shè)下的陷阱,沒想到最終卻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很快, 三個中年工匠便被帶上了殿,與此同時的還有制皂所用的一系列工具。 雍和帝揮手:“去吧, 教教他們怎么制皂?!?/br> 周春和那老人從未親自動過手, 又何談教導(dǎo)?只得說:“皇上,只要按草民的配方制皂,便會萬無一失。” 兩工匠便在雍和帝的示意下從地板上爬起來,接過老人手里的草紙, 頂著腦袋低頭研究一番,然后跪地施禮:“陛下, 臣等已經(jīng)記住配方步驟, 可以開始制皂了?!?/br> 雍和帝問:“可有把握?” 工匠為難:“啟稟陛下,此法臣也只是有所耳聞,從未親手實踐過,只能按部就班按照配方行事, 不敢保證?!?/br> 雍和帝反而很滿意:“動手吧?!彼吹贸鰜磉@二人不曾說謊,不敢保證,正說明帶上來的人沒有和誰串通一氣。 李文柏也心中安定,手指敲在手心之中。 “陛下,請稍待。”工匠施禮,方法本就很簡單,按部就班,很快就只等皂液凝成,就可算大功告成了。 朝中百官曾見過硝石制冰,那時候堪稱神來之筆,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祥瑞。此時紛紛伸長了腦袋看熱鬧,許邁雖從始至終一副不屑的模樣,到底也還是好奇,忍不住用余光關(guān)注起盆中的情形來。 只見皂液凝固,徐邁不由得一喜。 再看李文柏,卻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雍和帝也忍不住瞪大眼,只可惜這肥皂看起來凝固被人拿起來的時候,卻驀地散開。 周春見狀面色漸漸發(fā)綠,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這方子是對的,此時應(yīng)該是凝結(jié)成成塊的肥皂才是,而不是不成形的散開,只是,李文柏究竟如何做到的?他明明已經(jīng)通了所有的關(guān)節(jié),把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想法子匯集在一起。 雍和帝此時也反應(yīng)過來幾分,冷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兩個老人嚇得一顫,紛紛求助地看向周春。 李文柏將眾人反應(yīng)看在眼里,冷笑道:“怎么,不是你的祖?zhèn)髋浞絾??陛下問話,為何要去看周春?!?/br> “皇上!”老人一抖,面色發(fā)白癱軟在地,嘴里喃喃直語,“不對,這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對!皇上!是李少爺動了手腳!在配方里動了手腳!這肯定不是真的配方!” “哦?我動了手腳?”李文柏冷笑說道,“從始至終,我連碰都未曾碰過那草紙一下,你再三檢查無誤,我李文柏莫非會什么妖法,能隔空在配方上做文章不成?” “這...”老人啞口無言,只嚇得渾身不停發(fā)顫。 兩個工匠對視一眼,伸手探了探,而后抱拳回報:“陛下,這最后沒法成形?!?/br> “很好,你們下去吧?!庇汉偷鄄辉俟芸s成一團的三個“草民”,而是看向許邁,“許卿,朕需要一個解釋?!?/br> 許邁此時也是緊皺眉頭,心中疑惑不已,忍不住質(zhì)問:“周春,這是怎么回事!” 周春此時卻反而完全冷靜下來,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聞言微微一笑:“大人,您也都看到了,按照這配方無法制皂?!?/br> “陛下!”李文柏拱手行禮,“看來那老人家的祖上,應(yīng)該不會什么肥皂制法,硝石制冰也是無稽之談?!边@皂液無法成行,是他在意料之中,肥皂價格不高,但是因為家家戶戶都用得上,可以說是一筆讓人眼紅的技藝,李文柏在一開始的保密上著實下了功夫。皂液無法成形就出在最后的容器上,工廠里的方子,最后一步的時候,純堿用的少了,只有加上用了純堿的特制容器才能夠順利凝成肥皂,那容器是他另外開辟場地讓人制造的,周春如果在廣陵用了那特質(zhì)的容器,當然可以順利制作出肥皂,但是離開了廣陵,少了那最后帶著純堿的容器,在這金鑾殿上,就無法順利制作出肥皂了。 許邁一倒吸一口涼氣,見雍和帝面色不善立即跪地請罪:“臣有罪!” 雍和帝緊皺眉頭,看向許邁的視線漸漸變冷。要說許邁是受何人指使,應(yīng)該不太可能,眾人皆知即使是在御史臺之內(nèi),許邁也是有著“瘋狗”之稱的。 王敦茹一系、孫顯午一系,甚或是與世無爭的其他無派系官員,他幾乎是來者不拒,只要掌握證據(jù)就會毫不猶豫地參上一本,也因此幾乎把朝中上下得罪了個遍,因為嘴上不饒人連武將們也不喜歡他,所以倒在他手下的官員不少,卻連續(xù)五年被摁在正八品監(jiān)察御史的位置上沒能上升一步,乃是真真正正的“孤臣”。 這種人,或許會被利用,但不會屈服,亦不會同流合污。 朝廷需要這種人的存在,這也是不管多少人想要置許邁于死地,雍和帝都沒奪了他官帽的原因。 可今次之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動,莫非許邁... 不管是裝的還是投靠了什么人,如果此人不再是不偏不倚的“孤臣”,就無法再做皇帝手中的刀,自然也就沒了繼續(xù)存在的價值。 雍和帝語氣漸涼:“許邁,到底怎么回事?” “臣...”敏感地察覺到雍和帝話音里的殺機,許邁心下一凜急忙解釋,“陛下,臣也不知!實是幾日前這兩個老兒和周春告上門來,臣不查之下信了他們的話,這才...” 許邁不蠢,之所以在朝中肆無忌憚是因為知道雍和帝的態(tài)度,知道皇帝正需要他這種人的存在,可這么做的風險也是極大的,身家榮辱全系于皇帝的心情身上,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失了圣眷,他為官多年得罪了這么多人... 想到失寵的后果,許邁身心冰涼,暗暗把信誓旦旦說證據(jù)確鑿絕不會出事的人罵了個遍,身后也起了細細的一層冷汗,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汗?jié)窳酥幸隆?/br> 李文柏也察覺到了皇帝態(tài)度的變化,似乎并不只是要查知真相,于是默默地低頭閉上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朝堂之爭,現(xiàn)在的他表現(xiàn)得越?jīng)]有興趣越好。 果然,雍和帝看向李文柏的視線溫和了些,轉(zhuǎn)而看許邁時卻更加火冒三丈:“他們一介無知草民,告狀喊冤不去順天府衙門,卻去找你這個監(jiān)察御史,許邁,你莫非以為朕已經(jīng)老眼昏花,隨便什么胡話都能被忽悠了不成!” “臣不敢!”許邁一腦袋磕在地磚之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聽著就讓人心驚,他顫抖著嗓音解釋,“臣是真的收到揭發(fā)信件,上面將李文柏一條條罪狀列出,并說樂平縣和廣陵府衙門都不管,不得已才求到京城,聽人說通過臣可以告御狀,信上再三強調(diào)證據(jù)確鑿人證物證具在,臣想到今日李文柏竟就要論功受賞一時激憤...陛下!臣不敢謊言欺騙陛下,所言句句是實啊!” “來信?”雍和帝冷哼一聲,顯然并不相信這等說辭,“信呢?不會告訴朕在家中沒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