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本以為孫顯午至少會找個禮部或兵部人出頭,卻沒想到人直接動用了御史臺這群瘋狗,而且還是以鐵面無私,見人就咬從不挑嘴聞名朝堂的許邁。 這下可有得糾纏了... “回稟圣上,臣以為,李文柏不僅不可賞,而且要重罰!”許邁高昂起脖子,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涼氣概,“據(jù)臣所知,李文柏此人所‘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所有物事盡皆偽造,乃是威逼利誘原主交出配方所得,此人在廣陵橫行霸道為害鄉(xiāng)里,后欺世盜名妄貪軍功,花言巧語欺騙王行之大人收其為徒,如此欺君罔上巧言令色之輩,該當重罪!” “哦?”雍和帝將目光轉移到李文柏頭頂,“李文柏何在?” 李文柏抱拳出列:“草民在。” 雍和帝問:“對于許邁所言,你可有話說?” 李文柏義正辭嚴:“回稟圣上,許大人所述罪狀,李文柏萬萬不敢認!” “李文柏,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許邁怒喝,“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名以傳遍京城,就不感到羞恥嗎?!” “回稟大人,李文柏只覺憤怒?!崩钗陌氐哪抗馐制届o,“京城流言一分真九分假,大人只需派人去廣陵稍作查訪,真相便立刻明了。” “一分真九分假?”雍和帝興味閃過,問道:“那一分真是?” 李文柏微笑拱手:“草民的確出身樂平,此一分真?!?/br> 竟是將流言甩得一干二凈,眾文臣紛紛側目,想看看如此膽大包天的愣頭青到底是何人物。 京城群情洶涌,若放在其他官員身上,哪怕位高權重如王敦茹,也必定會先自稱罪狀,無論多么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來請罪一番,而后才會一一辯駁撇清關系,哪里會有一言不合就全盤否認的說法? 這不是一點后路都不給自己留嗎? 許邁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見一點面子都不給的被彈劾者,稍稍一愣,隨即怒火更甚:“李文柏!你欺世盜名,仗勢欺人逼迫鄉(xiāng)間工匠將祖?zhèn)髅胤ㄒ灰还┓睿缓笠宰约旱拿x行于市間,早已證據(jù)確鑿,本官不過給你面子,不愿掃了文人斯文這才沒有立刻拿出,你真當本官什么也不知道?!” 這就要對峙了嗎? 李文柏嘴角微微勾起,緩緩轉過身面對許邁那張血脈噴張的臉,抱拳道:“不知何人膽大包天至此,敢在圣上面前詆毀草民?” “本官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許邁一揮袖袍,“陛下,臣作為御史,自從得知此等流言,就日夜不安,只因這李文柏是皇上曾經(jīng)稱贊的人,臣多番查探,想要證實這些流言是污蔑李文柏,可是沒有想到……”說到這里,他有些激動。 “臣有證人,還請皇上派人前去臣府中召見。” 眾人竊竊私語,賀青知道這所謂的證人只怕是完全安排好的,他沉聲說道:“皇上安危為重,未查清楚事實,怎可隨意讓人進宮?” 他這話立刻讓同行的武將們紛紛贊同。 許邁一可就想打響自己的名字,他說道:“在場有賀將軍這等武將和眾多禁衛(wèi),還怕區(qū)區(qū)兩三個證人不成,微臣愿以人頭擔保!” “準了?!庇汉偷巯肓艘幌?,這李文柏事是小,重點是朝堂幾個黨派的斗爭,他到要看看到底會是什么結果。 說完,他揮手,殿中二十二名有功將士自覺分列兩旁讓開道路,看向許邁的視線都十分不善。 這些常年戰(zhàn)陣廝殺的武人心思很簡單,李文柏在軍中所作所為都被他們看在眼里,在這些早已把李文柏劃為自己人的武將們看來,許邁的指責根本子虛烏有,是公然對關中軍的挑釁! 第72章 刀光劍影 不少武將已經(jīng)在心中暗暗打算, 待退朝之后, 一定要找個隱蔽的地方給這個膽大包天的監(jiān)察御史套上麻袋狠揍一頓給李文柏出氣, 也告訴御史臺的瘋狗們, 他們可不是那群懦弱的文官, 關中軍的人,不是誰都可以欺負的! 反正御史臺查文不查武,就算被許邁知道了, 大不了到皇帝面前告他們的御狀, 挨上幾板子也就是了! 雍和帝一聲令下,立刻有金吾衛(wèi)兵卒領著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出現(xiàn)在大殿之上, 兩個老人約摸六十來歲,都換上了覲見皇帝專用的青衫, 遠遠望見雍和帝的衣角馬上跪倒在地, 不住地哭喊:“求圣上為草民做主!” 兩人臉上滿是皺紋,伏在地面上的雙手布滿老繭,一看就是常年做工所致,朝堂文武轉瞬之間就猜出了此二人的身份, 不禁一片嘩然,紛紛看向大刺刺站在殿中的李文柏。 許邁指著地上的兩人, 眼中滿是義憤填膺:“陛下, 此二老就是被李文柏威逼,獻出肥皂、硝石制冰配方的工匠!李文柏以他們全家性命相逼,言若不獻出些有用的東西,就讓他們在樂平縣無立足之地, 此二人被逼無奈,才只好獻上了珍藏多年的祖?zhèn)髋浞?。李文柏拿著這些配方大賺特賺,所得錢財竟無一分給他們,二老窮困交加,被臣等找到時,家中都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 聲聲泣血字字悲憤,就連當事人李文柏自己都差點相信了這二人的來歷,心中感慨著徐邁的本事。 然而很可惜,硝石制冰也好、肥皂也好,雖不是現(xiàn)代社會的專利,然李文柏所用配方知識全部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庫,跟大齊土著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然而兩個老人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許邁言辭鑿鑿滿腔悲憤,先入為主之下就連雍和帝也忍不住有了一瞬間的動搖。 “李文柏?!庇汉偷蹎枺罢嬗写耸??” 李文柏漠然拱手:“不敢欺瞞陛下,臣并不認識此二人?!?/br> “什么?!”其中一名老者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文柏,“李少爺,當初您帶著家丁猛漢來小老兒家,威逼利誘小老兒交出祖?zhèn)髋浞?,此事過去還沒多久,您怎么能翻臉不認人呢!” 另一名老者也連連附和,眾文武都忍不住目露不忍。 李文柏卻冷笑:“二位認識李文柏?” 兩老連連點頭。 李文柏再問:“依你們所言,在下親自帶著家丁去到你們家中,威逼利誘爾等交出那所謂的祖?zhèn)髋浞???/br> 兩老對視一眼,繼續(xù)點頭。 “一派胡言!簡直不知所謂!”李文柏不屑嗤笑,“若真如爾等所說,在下在樂平已經(jīng)一手遮天,就連縣令大人也不敢為爾等伸冤,想必在下定是家財萬貫仆從如云,如此大人物,要親自帶著家丁大手,去一小小工匠家中行威逼利誘之事,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眾官員設身處地一想,忽的覺得好笑,心中紛紛點頭。能在朝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就沒有揭不開鍋的底層官員,代入己身想想,若真要干這等臟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必冒著被認出的危險親自動手? 顧文的眼底含著笑意,贊嘆李文柏的心思靈動,不為表象所牽,能夠快速找出對方的破綻,右手手指輕敲左手的手心,若是有折扇在手,此時要敲的就是折扇了。 李文柏趁勝追擊:“更何況,在下要真是早早的就家財萬貫一手遮天,爾等那些所謂的祖?zhèn)髋浞?,花錢買了就是!何必還要橫生枝節(jié)搞什么強取豪奪之事?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不痛快?” 賀青一系的武將會意,紛紛哈哈大笑起來,顧文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言辭漏洞百出不知所謂,顯然不是孫顯午能教出來的。 李文柏并不是信口雌黃,此時買賣各式配方者甚多,說實在話,就算是市價最高的物件配方,對他們口中在樂平縣呼風喚雨的李家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這...”老人梗著脖子,“李少爺?shù)南敕?,小老兒怎會知道??/br> “此人所言甚是,你李文柏打的什么主意,只有你自己知道!”許邁怒喝,對升上拱手說道:“常言道無商不jian,陛下切不可被此人巧言忽悠!” 明明是根本站不住腳的人身攻擊,朝中卻又不少文官點頭如搗蒜,看向李文柏的視線滿是不屑和敵意。 看來要改變商人的地位,任重而道遠吶。李文柏暗想,口中分說不停:“好,按爾等所言,在下是盜用了爾等祖?zhèn)鞯姆试砼浞胶拖跏票?,不知你等誰家研制肥皂,誰家制冰?。俊?/br> 右側的老者顫顫巍巍朝雍和帝拱手:“陛下,硝石制冰法正是小老兒祖上所創(chuàng)秘法?!绷硪蝗藙t是說道,“我家祖上是制作肥皂的?!?/br> 雍和帝點點頭,揮手示意李文柏想說什么可以繼續(xù)。 李文柏拱手謝恩,而后對另一位老者言道:“那么,你可能取出配方,與我李家工場的制肥皂配方兩相對照?”硝石制冰的方子早在幾月前已經(jīng)由楊縣令上了折子,成了大齊的祥瑞,這方子雖說由官家掌控,民間需得官府同意,嘗過這冰沒有硝石之毒才能夠制作,方子并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但是百中也有其一知道,李文柏自然要從制作肥皂這里下手。 “這...”老人面露悲憤,“此秘法小老兒也尚未學會,配方已經(jīng)被你奪走,李少爺再三威脅決不可留下抄本,小老兒又從何處去找?” 另一名老人也是淚流滿面:“陛下!草民的制冰配方也是!” 雍和帝看向許邁的眼光透著不善:“這么說,他們并沒有直接證據(jù),信口雌黃污蔑我大齊功臣?” 許邁不慌不忙:“陛下明鑒,臣萬不敢憑借此二人一面之詞與人定罪,請陛下宣另一名證人上殿?!?/br> 雍和帝挑眉,而后道,“宣!” 立刻又有金吾衛(wèi)領著一中年男子上殿跪下,男子同樣被穿上了一身素白長袍,約摸四十多歲,看起來老實巴交,跪下去時膝蓋甚至還在微微發(fā)顫。 就是這么一個看起來懦弱無害的中年人,李文柏卻忍不住瞳孔一縮,此前所有的僥幸心理一掃而光,不得不承認被背叛的事實。 果然是他! 男子倒頭跪下:“草民參見吾皇萬歲!” 雍和帝點點頭,并未叫起,而是看向許邁:“這又是何人?” 許邁胸有成竹地一指:“回稟陛下,此人乃是李文柏設在樂平的制肥皂工場管事,名為周春!” “周春?”雍和帝重復,“你是李家工場的管事?” 周春畏畏縮縮地點頭,余光小心看向李文柏,正對上一雙冰寒刺骨地視線,忍不住渾身一抖:“皇上,草民正是周春!” “陛下,此人原是農(nóng)人,全家曾在山中遇險,為李文柏所救,見其忠厚老實,便為其安排了工場管事一職?!痹S邁眼中滿是贊賞,“周春原以為遇上伯樂,做事盡心盡力,然而卻目睹救命恩人橫行霸道之舉,舉棋不定不知該不該與李文柏劃開界限,幸得臣等勸告,此人到底尚未被jian商同化,愿說出李文柏巧取豪奪的事實,并拿出配方作為證據(jù)!” 字字句句皆是在贊賞周春的“回頭是岸”,李文柏卻聽得一陣惡心。 這個周春是設在樂平的制肥皂工場管事不假,也確實全家曾蒙李文柏搭救才僥幸留下性命。 正如許邁所言,李文柏見周春忠厚老實,做事又勤懇,可憐之下才給他安排了個管事的職位,原以為救命之恩下周春必定忠心耿耿,卻沒曾想到是養(yǎng)了個白眼狼,不知是收了對方多少銀子,竟然昧著良心回頭咬他這個救命恩人。 有一點許邁不曾說出,周春一家曾是農(nóng)戶不假,但廣陵土地兼并盛行,周家的土地被一戶地主強取豪奪了去,幾十畝地一畝也沒剩下,錢財也不曾拿到一分,周春求地主收他們一家做為佃戶,卻因為家中僅剩的壯勞力周春也已經(jīng)四十多歲根本不堪使用而被拒絕,一家子別無辦法,從家中被趕出來,只能沿著深山漫無目的地逃難,遇險時正好碰見李文柏這才得救。 如果沒有李文柏,周春一家早就死在深山之中,現(xiàn)在連骨頭也不會剩下了。 因周春反應快,還會算賬,頗有管理才華,看人的眼光也不錯,李文柏就用他做工廠的管事,誰知道竟是他背叛。 周春死死低著頭不敢抬起,只覺側后方?jīng)坝康呐鹂煲獙⑺麩?,心中是又悔又恨?/br>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愿意背棄救命恩人! 李文柏和周春復雜的心理活動并沒傳達到雍和帝心中,這位帝王感興趣的是李文柏如何見招拆招,于是頗為配合地問:“周春,你把制肥皂的配方帶來了?” “是,是的?!敝艽壕S持著低著頭的別扭姿勢,把手伸進懷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草紙,“這就是從那老人家手里奪來的配方,草民愿以性命擔保,東家得了這配方就交給草民,讓草民按照這上面所記載的方法制肥皂,且再三囑托對外絕不可泄露...” 雍和帝微微示意,馬上有太監(jiān)下去接過周春手里的草紙呈上。 雍和帝略略瀏覽半晌,眉頭緊皺:“李文柏,這確是制皂之法,一步一步記載得很詳細,你作何解釋?” 朝中大嘩,眾文臣看向李文柏的視線愈發(fā)不善,武將們也開始有些猶疑。 許邁得意不已:“李文柏!現(xiàn)在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敢如何抵賴!” 顧文微微抬頭看向李文柏背影,即使有昨日的夜談,還是忍不住有些擔憂,此時他的手指已經(jīng)不再敲動,等著李文柏的回答。 若認真論起來,許邁的所謂“人證物證”其實頗為無賴,兩個自稱是工匠的老人,一張口就說李文柏強取豪奪;工場管家拿出從東家手中得到的配方,言辭鑿鑿是搶來的東西。 不管是哪一方,其實都有牽強的成分。 但這個時代并不講究誰主張誰舉證,實地調查也多有水分,如果李文柏不能在朝堂上自證清白,此事定會交由順天府尹審定,順天府尹是孫顯午的門生之一,真派人到了廣陵,當然是想查出什么就可以查出些什么。 要平安度過這次危機,只能想辦法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和雍和帝的面,證明配方乃是李文柏自己所創(chuàng)。 可這幾乎不可能。 工場的配方不可能作假,只要周春一口咬定是搶來的,李文柏是百口莫辯,只能寄希望于順天府派人去廣陵樂平實地調查。 不論信或者不信,漸漸回過神來的眾文武看向李文柏的視線就多了一些同情,尤其是王敦茹一系,并未參與陷害的文官,若不是雍和帝在場,幾乎就要搖頭嘆氣了。 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被人挖下這么一個大坑。 李文柏靜靜地站在暴風中央,冷眼旁觀朝中的喧鬧,直到嘈雜聲稍稍降下來一點,才寒聲道:“陛下,請準許李文柏與此人當朝對峙。” 雍和帝點頭:“朕準了?!毙闹杏行┖闷胬钗陌貢f些什么。 “周春。”李文柏緩步走到周春身側,“你還認識我嗎?” 周春渾身一顫:“少,少東家。” “李文柏!”許邁怒聲打斷,“你是要當著陛下的面,威逼周春改變證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