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然而不過兩年...”李文柏喃喃接道,“甚至都還沒堅持到任期滿,不止同流合污,還直接被舍棄了嗎...” 孔正肅然點頭:“此次御史臺派我來,便是要查清交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同時緊緊盯住你,一旦發(fā)現(xiàn)有不對勁的地方,我便會快馬加鞭報信京城?!?/br> “仲直兄,恕在下失禮?!崩钗陌貑?,“勘察官員案件,不應(yīng)該是歸大理寺管嗎?為何會派一位監(jiān)察御史...” “不知?!笨渍f,“只要是朝廷賦予的使命,我孔正便盡心竭力完成便是,哪里來的那么多好奇?!?/br> 好吧,原來這家伙的原則還是能屈能伸的。 李文柏?zé)o奈地晃晃腦袋,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囂,人的尖叫混雜著凌亂的腳步聲,聽起來正朝樓上而來。 鄰桌的護(hù)衛(wèi)們迅速起身,在李文柏和孔正面前圍城一個半圓,握住刀柄警惕地盯著樓梯的方向。 從窗戶向下看去,雖然看不清大堂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視線所及之處能看見一群又一群面色驚慌的人們從往來居中涌出,恐慌地四散而逃,圍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都在指指點點些什么,從他們的表情來分辨,似乎對此情此景早已習(xí)以為常。 李二靠近李文柏:“大人,此處危險,還是先撤吧?” “來不及了。”李文柏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側(cè)頭對著孔正笑道,“剛好,見識見識這朗朗青天,究竟是何人能在這交合縣如此耀武揚威,仲直兄,你說呢?” 孔正雖一介書生,此時表現(xiàn)得竟十分淡定,聞言嘴角甚至還勾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贊同地點點頭。 李二大急,正想繼續(xù)勸說,樓梯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仔細(xì)聽來,似乎是rou體被擊打發(fā)出的聲音。 凜然看去,方才招呼李文柏等人的小二連滾帶爬地從樓梯上出現(xiàn),被打得鼻青臉腫還在帶著哭腔繼續(xù)解釋:“幾位大爺,今兒個樓上真的客滿...” “閉嘴!”三五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惡聲惡氣地爬上來,指著小二破口大罵,“沒聽見爺說的話嗎?今天這二樓一整層,都被五爺包下來了!快點把這些閑人請出去!” 小二苦著臉:“這,大爺,二樓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小的不敢趕人吶...” “有頭有臉?笑話!”領(lǐng)頭的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瞬間震碎了幾盞茶杯,“整個交合城,有比咱五爺更有頭有臉的人物嗎?我警告你,五爺看上你們這兒擺酒,那是你們的榮幸,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是是是,五爺給的臉,小的們怎么敢不兜著?”一掌柜模樣的發(fā)福中年人滿頭大汗地跟著出現(xiàn)在樓梯口,滿臉地肥rou因賠笑而團(tuán)在一起,看起來頗為滑稽。 那大漢似乎見中年人出現(xiàn),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仍舊趾高氣揚:“我說吳掌柜,剛剛的話可都聽到了?別說哥幾個沒提醒你,這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五爺他老人家可就要到了,到時候讓他老人家看到這副場面...吳掌柜,你們這生意還打不打算繼續(xù)做了?” “打算!當(dāng)然打算!”吳掌柜點頭哈腰地賠笑,先安撫好幾名壯漢,然后彎著腰團(tuán)團(tuán)做了個四方揖,“諸位客官老爺也都聽到了,真不是我吳某人不知好歹,實在是惹不起啊...” 李文柏一直冷眼旁觀,本以為那大漢口中的“五爺”勢力再大,正如小二所言,在交合能上往來居二樓點個雅座的,想來都不會是什么好相與的,這些大漢如此囂張,常理來說應(yīng)該會引起眾怒才對。 可沒想到的是,吳掌柜這么一說,原本就噤若寒蟬的客人們竟然紛紛點頭表示理解,接著一哄而散跑了個精光。 這么一來,窗戶邊還大刺刺有坐有站的李文柏一行人就變得額外顯眼,大漢見有人竟敢不買“五爺”的賬,當(dāng)下臉色一黑就要發(fā)火,被吳掌柜好說歹說才安撫住。 “這位客官...”吳掌柜走過來壓低聲音,“兩位客官看著面生,想必是外地人,聽在下一句勸,趕緊走吧!別到時候五爺過來,那后悔可就晚啦!” 李文柏在所有人視線的死角拍了拍李二腰間,李二心領(lǐng)神會,做惡仆狀喝道:“掌柜的!咱們東家就算在順天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五爺是個什么人,竟敢讓咱東家讓座!” “誒誒誒,小兄弟慎言!可說不得??!”吳掌柜渾身一激靈嚇得面色發(fā)紫,“兩位客官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可在下只是個小小開酒樓的,實在是惹不起啊,再說諸位,這里是交合,天高皇帝遠(yuǎn)的,真要發(fā)生什么事...我看二位都是行商之人,聽在下一句勸,趁后面那幾個閻王還沒發(fā)作,趕緊走吧!” “好了,掌柜的所言也有幾分道理。”李文柏伸手按住還欲再言的李二,起身笑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嘛,何況大家都是生意人,也不好讓掌柜難做,我等這就走?!?/br> 吳掌柜感激得涕泗橫流,就差給跪下了,一路給李文柏等人送到門外,還主動介紹了交合城另外幾處味道還不錯的酒樓。 下到大堂李文柏這才發(fā)現(xiàn),整座往來居除了忙活的小二伙計,和兇神惡煞的壯漢們之外竟然已經(jīng)空無一人,這何止是包下二樓,簡直是把整個往來居都包了下來??! 仔細(xì)看那些壯漢,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來,但只要稍稍仔細(xì)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每個人腰間都鼓鼓囊囊,顯然都身懷兵刃,加上滿身的煞氣,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家伙。 李文柏眼神示意孔正稍安勿躁,一把拉住吳掌柜低聲問道:“掌柜的,這‘五爺’到底是什么人?。俊?/br> “哎呀,您就別問這么多了!”吳掌柜嘆道,“快走吧,只要記住,想在這交合行商,就千萬別惹五爺?shù)娜?!?/br> 說完趕緊一溜煙跑回大堂內(nèi),任李文柏再喊也不答應(yīng)了。 李文柏苦笑一聲,無奈地朝孔正道:“沒想到,此處豪強之威,比廣陵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br> 以前在廣陵雖也有世家大族作威作福,但堂而皇之到這種地步的,李文柏還是第一次見。 孔正的表情有些不好,剛準(zhǔn)備說些什么,酒樓內(nèi)一陣雄厚的吆喝聲傳出:“都機靈著點兒!五爺晚上要在這兒宴請咱們交合新到任的縣令老爺,到時候要是哪里出了問題讓五爺沒面子,你們往來居以后也就別想在交合混下去了!” 第95章 衙門 宴請新到任的縣令? 帶著一行人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躲到一偏僻的巷子中, 確認(rèn)四周無人后, 李文柏命五個家丁分散開來放哨, 而后看向李二:“你命人去縣衙知會過了?” 李二慌忙擺手:“大人說要微服私訪, 小人怎么敢擅作主張!” 看表情不似作假, 況且李二出身關(guān)中軍,和交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也沒有私通情報的理由。 李文柏又轉(zhuǎn)向孔正:“仲直兄可有提前知會衙門?” “我一直都和你等在一起, 又無隨身仆從, 怎么知會?”孔正不悅,“如果不是你的護(hù)衛(wèi)隊有問題, 就是那個叫‘五爺’的從哪里得到消息了吧?!?/br> 護(hù)衛(wèi)隊百來號人包括李二都是出自賀府,且都是關(guān)中軍出身, 賀老夫人為人靠譜做事縝密, 派給他的隨性家丁肯定都是經(jīng)過篩選絕對可靠之人,就算有老家交合的,但想必也不會和這里的地頭蛇有什么交集。 但他們到達(dá)交合縣還不到一個時辰,算上路過“交合”牌坊的時間也不到兩個時辰, 進(jìn)城時又是用的假身份,就算這“五爺”的眼線遍布全城, 他們又是如何看見的?難不成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 能夠聽見他們耳對耳說悄悄話不成? “莫非...”孔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皮突然發(fā)白。 李文柏問:“莫非什么?” 孔正脫口而出:“莫非我等一直在被人跟蹤?” “很有可能,但應(yīng)該沒有。”李文柏說,“先不論跟蹤朝廷命官一旦被發(fā)現(xiàn)是何罪名, 看那些走狗在往來居的反應(yīng),并不認(rèn)識你我,所以這個‘五爺’應(yīng)該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才對?!?/br> “可他們從哪兒知道的呢?”李二困惑地?fù)项^,“小人們身邊都是鐵板一塊啊,難不成有人冒名頂替?不應(yīng)該啊,官憑是做不得假的,大人的官憑在小人這里保管得好好的,就算有人膽大包天想頂替,拿不到官憑也沒辦法啊。” “...算了,想不通就先不想?!崩钗陌財[擺手,“該看的也都看得差不多了,咱們該去縣衙見識見識了?!?/br> 文和的地頭蛇既然都已經(jīng)特地擺下了龍門宴,他總要準(zhǔn)備準(zhǔn)備按時赴宴才對。 說著,李文柏突然想到一件事:“御史臺在縣里并沒設(shè)有衙門,仲直兄是與我一同去縣衙還是?” 有此一問分明就是不想被跟腳的意思,正好孔正也沒這個興趣,果斷道:“監(jiān)察御史辦公無需衙門,我正好找個地方住下,以后就在那里辦公吧?!?/br> 說完就想走,被李文柏一把拉住,孔正不耐煩:“何事?” “兩件事?!崩钗陌匦Σ[瞇地舉起兩根手指,“其一,仲直兄欲在交合住下,盤纏可夠?其二,交合形勢復(fù)雜,仲直兄形單影只在下不放心,派幾個護(hù)衛(wèi)一道隨行可好?” “御史臺發(fā)有安家銀,無需你擔(dān)心。”孔正想了想,“護(hù)衛(wèi)也不必了,想來那些人再猖狂,也不敢光天化日對朝廷命官下手?!?/br> 對方態(tài)度堅定,李文柏便也不再勸,只是目送孔正消失在視線當(dāng)中后喚來一名家?。骸澳惆抵懈状笕?,隨行保護(hù)?!?/br> 家丁領(lǐng)命而去,李文柏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一行人也朝著縣衙的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交合縣城郊一座豪華的莊園內(nèi),正院屬于主人的書房中,兩個人影看起來正在商議著什么。 為首之人看起來約摸五十來歲,頂著碩大肚腩,即使端坐首位之上也沒有多少威壓感,反而笑得如沐春風(fēng),憑空給人幾分親切感之人。 另一人單膝跪在下首,做一身普通農(nóng)人打扮,年紀(jì)不大,一見之下和田間到處可見的年輕后生沒有什么不同,但若仔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年輕人右手虎口處厚厚的一層繭子,只有長期持刀之人,才會在虎口生出如此厚重的繭。 “五爺?!蹦贻p人開口,粗啞的嗓音如金屬劃過玻璃般刺耳,“往來居那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只等晚上開宴。” 被喚作“五爺”的中年人聞言笑笑:“好,大伙兒都辛苦了,你待會兒去賬房領(lǐng)些賞銀,分給兄弟們吧?!?/br> “謝五爺賞!”年輕人聽起來并沒有多高興。 五爺捧茶的手一頓:“還有何事?” 年輕人吞了口唾沫,在中年人鼓勵的目光下猶豫再三終于開口:“五爺,聽說朝廷這次派來的縣令是個剛中進(jìn)士的小屁孩,毛都還沒長齊,您何必對他這么客氣?要屬下說,該是他來拜會五爺才是!” “你啊,還是年輕,年輕就會氣盛,遇事要學(xué)會多動動腦子。”五爺諄諄善誘,“常言道民不與官斗,人家再年輕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只要知情識趣,能跟我們和平相處,給他些面子又何妨?” 年輕人似有不服,但在五爺?shù)耐?yán)之下,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好了,此事先不提?!蔽鍫攺难g抽出一把折扇,在大冬天揮舞地虎虎生風(fēng),“三子,鄭家屯兒那些人怎么樣了?” 年輕人似乎很不喜歡“三子”這個稱呼,聞言很明顯地頓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您放心,都老老實實在地道里挖土呢,還有十天左右就能完工,到時候,屬下自會讓他們消失!” 五爺點點頭,完全沒有轉(zhuǎn)眼間決定了幾十人生死的樣子,想了想又問:“剩下的那些娘們兒呢?聽管事說她們每隔幾天就會來送次吃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 年輕人胸有成竹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屬下等從沒讓她們進(jìn)來過,只等十天后讓她們與心愛的丈夫兒子們一起團(tuán)聚?!?/br> “嗯,你辦事我一向放心?!蔽鍫斦f,“但愿那個叫李文柏的小子識相點,不要壞了我的事?!?/br> “別的地方不敢說,在這交合,有誰敢壞五爺?shù)氖??”年輕人對這樣的擔(dān)心不屑一顧,“就說之前那個愣頭青吧,明明合作得好好的,五爺也愿意給他個面子,沒想到居然不自量力到那種程度...” 五爺皺眉:“三子,慎言!” 年輕人凜然閉嘴。 五爺?shù)谋砬檫@才緩下來:“你說的對,不過該有的試探還是要的,這個李文柏究竟有幾斤幾兩,今晚的宴席上就能看出來了?!?/br> 此時,五爺口中的那個毛頭小子李文柏,正面對著縣衙大門發(fā)呆。 破破爛爛也就算了,畢竟在交合走了一圈,對這地方該修繕的地方不修繕的尿性好歹也有了一些了解,看到縣衙兩邊和大貓沒什么兩樣的做工粗糙的石獅子和銹跡斑斑的門環(huán),以及正堂桌案上幾乎被灰塵覆蓋住的官服,都不會產(chǎn)生一點點心理波動。 但誰能告訴他,明明還是上值的時辰,為何整座縣衙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這...”李二忍不住探頭探腦地看向后院,“大人,一個人也沒有啊?!?/br> “還說晚上要宴請,這么快就給本官來個下馬威嗎?”李文柏冷笑,“好家伙,就這三腳貓的技倆,真以為本官是那種毛都沒長齊,隨便威嚇威嚇就嚇得雙股戰(zhàn)戰(zhàn)的毛頭小子嗎?李二!” 李二瞬間站直身體:“小的在!” “去通知兄弟們,辛苦辛苦,去摸一摸,這縣衙的人都去了哪兒!” “是!”李二抱拳,“要把他們押回來嗎?” “不用?!崩钗陌仃幧?,“找到后就地跟蹤,然后把所有人一日的行蹤整理成冊匯報上來,你們都是關(guān)中軍的老兵,這點事兒應(yīng)該難不倒兄弟們吧?” 李二躍躍欲試地摩拳擦掌:“從順天到這兒一路上連個強盜都沒遇上,兄弟們早就閑得快發(fā)霉了,您就瞧好吧!” “兄弟們辦事,我放心?!崩钗陌匦Φ藐庪U,“記住,寧可跟丟也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今晚的宴席,本官要給那五爺一個大大的驚喜!” “是!” 李二按著腰刀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縣衙,剩下的侍衛(wèi)忍不住交頭接耳: “看來大人這次是真被惹火了啊?!?/br> “那是,也不看看咱們大人是誰,那可是能在叢林里和白夷杠上的猛人!” 留了兩個家丁隨身侍衛(wèi),李文柏坐在后院同樣破破爛爛的臥房里默默咬牙:“好小子,做得可真絕?!?/br> 前任縣令從離任起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個月,縣衙人來人往,破舊可以理解,這么厚的積灰又是從何而來? 而且按照吏部發(fā)文,前任縣令是因為貪污受賄才被一擼到底,這種給乞丐住都嫌破的縣衙,真的是一個貪污成性的縣令能住得來的嗎?! 交合的這些人,竟然已經(jīng)猖狂到連戲都懶得做了嗎? 李文柏的臉色越來越黑,跟著的兩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以為是臥房里糟糕的環(huán)境讓縣令大人不爽,忙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要不小的出去請幾個婆子,把這地方打掃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