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當(dāng)然知道,無非府庫存糧不夠罷了。”李文柏毫無隱瞞,“將軍無需擔(dān)心,最遲今日夜里,運送糧食的車隊就會到,至少夠全城百姓吃上一個月?!?/br> 此言一出,陳一志立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斜眼笑得意味深長:“本將怎么忘了,你不僅少年高中進士,還是廣陵府赫赫有名的豪商東主,買些糧食自然不在話下?!?/br> 李文柏連說不敢,解釋說此事當(dāng)然有圣上的許可。 陳一志松了口氣,卻還是有些擔(dān)心:“一個月后呢?要知道入冬后大雪封路,你就算再有錢糧食也進不來。” “之后的事在下自有打算。”李文柏?fù)u搖頭不欲多說,“不知將軍能否出手相助?” 開倉放糧是交合十?dāng)?shù)年來頭一回,可想而知聞訊趕來的百姓會有多激動,前關(guān)中軍出身的衙役們雖然驍勇,但區(qū)區(qū)不到五十人,在百姓的汪洋大海中根本連波浪都無法翻得起來。 陳一志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加上本也就打著和李文柏處好關(guān)系的主意,當(dāng)下滿口應(yīng)承下來,答應(yīng)派上兩百健壯士卒供李文柏聽用。 李文柏自然是連連道謝,別看這兩百人不算多,營中雖然有六七百士卒,但去掉伙夫馬夫,再去掉老弱病殘,能夠算作戰(zhàn)力的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五百不到,分派兩百健壯已經(jīng)算是十分大方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文柏拒絕了陳一志的再三挽留,又飛馬趕回了縣衙。 僅僅一個月份的糧食當(dāng)然不夠,但交合可不缺糧,缺糧的只有府庫和百姓而已,jian商囤貨居奇罷了,要解決冬季用糧問題,只有從這些jian商大戶的口袋里把糧食掏出來一條路可走。 在李文柏的刻意放縱之下,他孤身前往大垣山軍營和陳一志相談甚歡,并借了人手準(zhǔn)備開倉放糧之事立刻就傳到了施五耳中,這個交合土皇帝久違地感到了一絲緊張。 剛回來的蔣勇和三子立刻被叫到書房商議對策,雖然孔正對李文柏更為熟悉,但事關(guān)機密,施五思慮再三還是放棄了將人一起叫過來的想法。 “陳一志暫且不提,開倉放糧?他哪來的糧食?”施五面色沉凝疑惑不已,“勇兒,平倉還有多少糧食?” “就算把那些發(fā)霉的算上,也不夠全城百姓吃上半天的?!笔Y勇說,“那小子會不會是在吹牛?” 三子表示不贊成:“應(yīng)該不是吹牛,李文柏是廣陵李家的家主,家產(chǎn)豐厚,差人買些糧食過來也不難?!?/br> “他會有這么好心?”蔣勇不信,“自掏腰包給那些刁民填飽肚子,這種好官只存在于話本中吧?” “表兄莫不信,這對李文柏來說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比幽托慕忉尩溃八徊铄X,開倉放糧只要成功,李文柏一夜之間便可贏盡交合民心,這才是目的?!?/br>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不管是為了積攢政績還是和施家對抗,廣納民心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淖龇ā?/br> 換了其他人施家可以用強硬的手段去阻止,但李文柏的后臺和他們不相上下,對付此人絕不可硬來,只能智取。 施五摸了摸胡須:“依你們看,施家該如何應(yīng)對?” “應(yīng)付什么?”蔣勇想也不想地回答,“反正用的不是咱們的錢,咱們看戲不就得了?那小子放糧,正指著發(fā)財?shù)募Z商們可不會答應(yīng),到時候不用我們出手,他們就會給那小子好看。” “勇兒居然也會動腦子了,有進步嘛?!笔┪逍牢康匦π?,轉(zhuǎn)頭看向三子,“你怎么看?” “屬下認(rèn)為這是與李文柏和解的好機會。”三子和蔣勇的看法迥然不同,“路途遙遠,李文柏又不可能未卜先知,從時間上看,他能運來的糧食最多也不過一個月之用,三個月寒冬,要安穩(wěn)渡過可沒有這么容易?!?/br> “你是說,主動捐糧?”施五若有所思,“說說理由?!?/br> 三子深吸一口氣:“五爺,表兄,李文柏什么時候都可以對付,但現(xiàn)在是非常之時,地下馬上就要竣工了,這時候絕不可放任任何節(jié)外生枝的可能存在?!?/br> “想太多了吧。”蔣勇皺眉,“那小子才來交合多久,能礙著咱們的事兒嗎?” “之前或許不會,但出了個錢楷,就不知道了。”三子沉聲道,“如果不能按時竣工,那位大人怪罪下來...” 施五動作一滯,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面色變得蒼白;剛才還不服的蔣勇也閉口不言,顯然對“那位大人”十分恐懼。 權(quán)衡利弊,施五終于下定決心,三子說得對,現(xiàn)在還不是和李文柏翻臉的時候,既然短時間內(nèi)無法讓李文柏言聽計從,為顧全大局,他們要竭盡所能的讓對方掉以輕心。 殊途同歸,雖然理由不盡相同,李文柏和施五卻隔空達成了共識。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三子道,“按您的吩咐,糧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大部分,屬下馬上就送過去?!?/br> “不急,先等等?!笔┪遄柚沟溃叭グ殉莾?nèi)的糧商們都叫過來,就說施五有要事相商?!?/br> 三子眼睛一亮:“您是打算...?” “和解可不是示弱,要是讓他誤以為施家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可就錯了。”施五輕笑,“得讓那個初出茅廬的愣小子知道,我施家在交合的勢力,究竟有多么龐大?!?/br> “和陳一志勾搭上又如何?國朝軍政分離,只要我施家不作亂,那幫大頭兵也不過就是一堆裝模作樣的木頭!” 第110章 放糧 夜半時分, 車隊準(zhǔn)時使進了交合城大門, 由于宵禁的緣故, 突如其來的龐大車隊并沒在百姓間造成多大轟動, 倒是消息靈通的大戶豪門馬上就得到了消息。 還在左右搖擺的糧商們通過各自渠道得到消息, 態(tài)度馬上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紛紛表示同意施五的倡議,和施家一道主動為朝廷捐糧。 本來如果施家不表態(tài), 他們還可以勾結(jié)在一起對李文柏施壓, 但現(xiàn)在施五已經(jīng)表明會和縣令站在一起,除非他們想找死, 否則沒人會選擇跟縣衙和施家對抗。 只有一個要求,捐糧可以, 聲勢必須浩大, 商人不做賠本的買賣,既然不得不讓利,那么至少要得到名才行。 李文柏并不知道施家的暗潮涌動,他現(xiàn)在正帶著留守縣衙的衙役, 滿心歡喜地迎接車隊的到來。 帶領(lǐng)車隊的是李家工場一名副管事,名叫李成, 四十多歲, 是李家的家生子,后來李文柏惜才,燒了他的賣身契將其安排到工場做事,李成感恩戴德之下從此立誓對李文柏死心塌地。 李文柏對其也十分信任, 所以這次出遠門的重任就專門指名交給了李成。 李成做事果然妥帖,知道這批糧食的作用,與質(zhì)比起來顯然量更為重要,所以雖然車隊裝的都是陳糧,但勝在價格偏低,帶來的數(shù)量比李文柏之前預(yù)料的還要多,堆滿了縣衙前院,清點之后足足可以支撐交合縣城一個半月。 “干得好!”李文柏緊緊握住李成的肩膀,眼睛可以說是閃閃發(fā)亮,“你辦事果然妥帖,有這些糧食,等于給本官打上一針強心劑!” 雖然不知道何謂“強心劑”,但從李文柏的語氣上不難分辨其喜悅,李成謙恭地彎下腰:“能幫上少主就好?!?/br> 跟其他從小看著李文柏長大的李家下人一樣,即使已經(jīng)重獲自由,李成還是習(xí)慣性的稱呼李文柏為“少主”,李文柏一開始不太習(xí)慣,聽久了也覺得反而有種親切感。 “二子,你帶人把糧食都搬去府庫,加上原有的存糧再清點一遍,讓人把兄弟們的住處都安置好。”吩咐完,李文柏拉住李成的臂膀?qū)⑷艘M后院,“來,給我說說廣陵府的現(xiàn)狀?!?/br> 轉(zhuǎn)眼間離開廣陵也有了小半年的時間,之前又出過管事反水之事,李文柏對工場也極為掛心。 但狀況比李文柏想象得要好上許多,從李成的口中,李文柏得知他在京城的事跡都已經(jīng)傳到廣陵,李家商行現(xiàn)在有了“官商”的名義,加上工人勤勤懇懇,謠言過后,在廣陵的聲譽不降反升,同時業(yè)績也在不斷增長,來自各州府的訂單如雪花般飛入廣陵,稅收也隨之水漲船高,把知府樂得是幾天幾夜合不上嘴。 擔(dān)憂放下一半,李文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成叔,你認(rèn)識一個叫孔正孔仲直的人嗎?” “孔正?”李成凝眉回憶了半晌,“想起來了!的確有這么個人,少主是從哪認(rèn)識他的?” “此人是我的同科,似乎一直對李家懷有恨意。”李文柏追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是這樣,也怪不得他?!崩畛蔁o奈地笑笑,說出了一段爛大街的往事。 原來在孔正幼時,孔家也沒有窮困到連獨子念書都供不起的程度,后來李家生意做得稍微大了些,想法圈占了孔家的地和祖宅,孔父憤懣致死,孔家也從此一蹶不振。 說起來這事兒和李文柏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那時別說李文柏,就連他的兄長都尚未出生,上一輩的恩怨,這一輩不過是背鍋而已。 古時圈地猖獗,如孔家這般無權(quán)無勢之家遇上這種事的多如牛毛,也確實是爛大街的故事。 可既然知道了,也不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李文柏問:“那孔家現(xiàn)在如何?” “據(jù)屬下所知,孔家老母十年前病重去世,孔仲直家中只剩下一個已經(jīng)出嫁的meimei。”李成說,“沒有長輩要奉養(yǎng),孔仲直的負(fù)擔(dān)想必也減輕了不少吧?!?/br>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能一心向?qū)W...”李文柏?fù)项^,孔正這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通過助他奉養(yǎng)長輩來化解仇恨是不可能了,這還真有些頭疼... 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是賑災(zāi)放糧,孔正的事之后慢慢解決吧。 說是開倉放糧,也不能無條件地放,此時遠遠不像現(xiàn)代有電子芯片那么先進,百姓都是貪圖小利的,重復(fù)多次領(lǐng)糧根本無法預(yù)防,只能憑記憶力去認(rèn)臉,很容易好心辦壞事。 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工代賑。 第二天一早,大批的交合百姓都集中在四面城門口的告示牌旁,認(rèn)字的先生大聲誦讀著官府新發(fā)出的告示,百姓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官府招工,包吃,報名馬上就可以領(lǐng)糧食?”一名白發(fā)蒼蒼的長者不敢置信地連連重復(f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咱交合居然會有這種好事?” 大多數(shù)人的反應(yīng)都是不信:“官府抓徭役什么時候還管飯了?” “條件這么優(yōu)厚,別又是一去無回吧?” “就是,如果不是賣命為哈要管飯?” “就前些天吧,官府的人不是還在抓徭役來著?怎么今兒個就成‘招工’了?” “誰愛信誰信,反正我是不信?!?/br> 雖說如此,還是有少數(shù)人抱著僥幸心理去了衙門前城外設(shè)置的所謂“報名點”,看看能不能碰上運氣。 這些人要么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死白不死死了也白死的閑漢,要么是家中斷糧已久,再沒有糧食就得活活餓死的窮苦人家漢子,都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思來到這里。 說是報名點,其實也就是幾根木頭架著木板,后面坐著幾個五大三粗的衙役,木板上放著登記用的紙筆,乍一看去很容易被忽略。 但在來報名的餓漢們眼中,第一眼看見的絕不會是簡陋的報名點和陌生的衙役,而是安置在簡便桌椅背后帳篷內(nèi),熱氣騰騰、還冒著米粥清香的幾口大鍋,以及幾十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莫非是真的?米粥和糧食袋總不會騙人吧? 終于,一個三十來歲,餓得面黃肌瘦的壯年漢子鼓著勇氣靠近,cao著一口濃重的北地口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那個...幾位差爺,官府招工管飯,是真的么?” 李成到了之后,帶著幾個從廣陵一起來的后生一起將對賬的活計接了過來,錢楷瞬間失了業(yè),于是被李文柏臨時抓壯丁過來負(fù)責(zé)招工事宜。見有人湊上來文化,錢楷扯扯眼皮,“你這塊身板多金貴啊?還值得勞煩官府騙你?” “嘿嘿,小的不是這意思?!睗h子不好意思地?fù)蠐项^,“這不是咱交合從沒有這種好事,怕是會錯意了嗎。” “嗤,我還不知道你們在怕啥?”錢楷嗤笑一聲,“告訴你,這是咱新來的縣令大人下的令,諾,簽字畫押報名,馬上就能領(lǐng)一小袋米回家,不用米的,稀粥管飽!” 漢子眼睛一亮,陪著笑點頭哈腰,“差爺,小的多嘴問一句,這縣令老爺招這么多人,是干什么活兒???” 這個錢楷還真不知道,但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知道這些窮漢的恐懼和猶豫,又是土生土長的交合人,對交合了如指掌,當(dāng)下不耐煩地?fù)]揮手:“筑城、鏟雪、搬磚做苦力,雇你們的不是縣令大人,是朝廷!還怕沒有活兒干嘛?” 有時候,對付這些習(xí)慣了官差趾高氣揚不好好說話的百姓,反而錢楷這種胥吏來得更有用,這也是李文柏特地把他調(diào)來這里的原因。 果然,錢楷明明沒怎么解釋,漢子卻好似松了口氣,滿臉堆笑地靠上來:“差爺說的是,小的報名!小的報名!” 錢楷沒好氣地將他的名字登在羊皮冊子上,然后問:“喝粥?要米?” 漢子獨身一人無家可歸,自然選擇喝粥,錢楷揮揮手,立刻有守在帳篷邊的府軍士卒端來一個大碗,盛上香噴噴一滿碗粥塞進漢子手中,驅(qū)趕道:“去旁邊的帳篷待著,不準(zhǔn)亂跑!” 沒想到居然賭贏了,漢子大喜,捧著碗唰地溜到旁邊空著的帳篷里,大口大口喝起來。 有一就有二,一見有人已經(jīng)喝上粥了,周圍的人群再也圍觀不下去,紛紛一窩蜂地涌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嚷嚷著報名。 陳一志的兵這時候派出了用場,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卒往那兒一站,無法無天的漢子們瞬間便老實下來,乖乖地在衙役的指揮下開始排隊。 第一批大多數(shù)都是孤身一人的亡命徒,基本都是報名拿粥蹲下開喝一氣呵成,幾乎沒有要米的。 只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猶猶豫豫地拉著錢楷問:“差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能不能領(lǐng)了米帶回家再回來?” “想得美!”錢楷不屑一顧,“你拿了米跑了怎么辦?官府還得浪費精力去追你。先回家一趟,讓家人過來拿不就得了!” 小伙恍然大悟,在眾人善意的哄笑聲中一溜煙跑沒了影。 第111章 新的打算 這邊招工進行得如火如荼, 城中還在觀望的百姓聽到消息, 也都緊趕慢趕地涌了過去, 擔(dān)心去晚了名額就沒有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 城中糧價飛漲, 不管家里有沒有存糧的人都想著過去試試,已經(jīng)有人把米帶回家了,鄰居過來圍觀, 發(fā)現(xiàn)都是鼓鼓囊囊的大米, 雖然有些陳舊,可比城里糧鋪高價買來還纏著砂石的劣質(zhì)米要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