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問道。最后一句是對著剛從縣衙里出來的李文柏說的。

    看了看他，這個書生有些面生，應(yīng)該是游學(xué)歸來，或者是異鄉(xiāng)學(xué)子游歷至此。

    一般年輕的讀書人，大多理想高于現(xiàn)實，甚至是脫離了現(xiàn)實。他們眼中的“為官者為民請命”，更多的，是“為窮人請命”，而不是為“為所有百姓請命”。

    李文柏笑了笑，說道：“本官曾經(jīng)對交合百姓許下承諾，不會再讓百姓們餓死。無論到了何時，本官自然都不會違背承諾。窮苦百姓很快便會擁有自己的田地，這點，本官可以保證?！?/br>
    書生還想再問，李文柏卻擺了擺手，道：“爾等無須多問，不久縣衙便會發(fā)出布告，大家靜候佳音便是?！?/br>
    見李文柏如此說，書生便不再多說什么。

    田產(chǎn)的處理公布完畢，接下來，則是施五等人其他家產(chǎn)的處理。

    施五等人的宅邸、地產(chǎn)和鋪面，如綢緞莊、酒樓、米莊等，則是采用拍賣的方式，價高者得，換取的錢財，充作縣衙金庫。至于銀子和米糧，則是全部歸入衙門倉廩府庫，作為公用。

    對于這些處理，百姓們倒是都沒什么意見。宅邸、地產(chǎn)和鋪面的爭奪，都是那些小地主們的事，普通百姓們哪里會關(guān)心？

    到了晚間，李文柏一個人宅在書房里，準(zhǔn)備著接下來的各項計劃。

    門外傳來敲門聲，得到李文柏的同意后，李成推門而入。

    “大人”

    “嗯?！崩钗陌貑柕溃骸叭q臘月我讓你派人去京都找會制作宣紙的紙匠，找到怎么樣了？”

    忙了一個冬天，李文柏都快忘了這件事了。如今交合百廢待興，李文柏想到了縣城西邊的那片草場，才忽然想起來，改良宣紙的事情，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人派去京都找了幾個月了，應(yīng)該都洽談好了吧。

    果然，李成點點頭，道：“年前京都那邊來過信，說是找了兩個紙匠，成功談妥。過完年便會離京，想來，這幾日便能到了吧?！?/br>
    “嗯，那便好?！?/br>
    李文柏點點頭。

    他在去年記下的改良宣紙的制作步驟，畢竟是后世參觀宣紙古鎮(zhèn)時看的工藝流程，時隔一世，很多細(xì)節(jié)早已記不清。沒有紙匠的幫助，他是絕對沒法完成改良宣紙的制作的。如今制作改良宣紙的秘方有了，紙匠也有了，場地便設(shè)在縣城北邊的草場，那里有界河水，有草地，山上還有青檀樹，樹皮可以用作原材料。

    現(xiàn)在缺的，便只有蘆葦、龍須草等纖維含量高的輔助材料了。

    像這些材料，不僅可以用來制作改良宣紙，還可以生產(chǎn)一些普通的書籍用紙。

    “你怎么了？有什么要說的嗎？”

    李文柏正思考著，突然見李成有些欲言又止，于是問道。

    李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人今天的舉措，小的有些擔(dān)心?！?/br>
    “你覺得……不妥？”李文柏知道李成說的是田產(chǎn)處理的方案。

    李成點了點頭，擔(dān)憂道：“如今整個西州的人，都看著大人手里的田產(chǎn)。而大人卻不愿講這些田產(chǎn)接濟給窮苦百姓，小的擔(dān)心……會被有心之人以為口實。”

    李文柏知道李成的意思。自古以來，百姓以耕種為生，田地對于百姓來說，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如今如此多的田產(chǎn)在他手里，根本就如同一堆燙手的山芋，他若是一個貪官酷吏倒也罷了?？伤傩昭壑械摹扒嗵齑罄蠣敗?。

    既然是青天大老爺，自然便是站在百姓這一邊的。查抄了這么多的田產(chǎn)，怎么可以不用來救濟窮苦百姓呢？

    不得不承認(rèn)，有些時候，百姓的想法是淳樸的，同時也是強盜思維。

    不過這是這個時代人思想的局限性，李文柏也不多解釋什么。他不在乎暫時的惡評，只要最后交合縣富了，便沒人能說他什么不是。

    “放心吧?！崩钗陌乜粗畛桑f道：“你以為我不分田，而是讓百姓買，是真的貪他們那點錢嗎？一畝田十兩銀子的市價，縣衙只賣二兩。這根本就是賤賣了。我當(dāng)初能以工代賑，幫難民度過寒冬。如今就能照樣讓那些無田的百姓，攢到買田的錢?！?/br>
    李成愣住了，他不知道李文柏還有這樣的想法。

    “大人的意思是……還要雇他們……”

    李文柏點頭。

    “可是……城墻和道路都修完了，還能雇他們做什么呢？”

    李文柏笑了，“你忘了，我去歲臘月收購的草場地契？”

    *****

    原本貼出的施五等人被查抄的財產(chǎn)處理方案，引起的風(fēng)波還未消退。第二天一早，衙門里又貼出了新的告示。

    這次是一張以縣衙為名義，雇傭民工的告示。

    和去年臘月的以工代賑不同，去年是干活兒給吃的，這次是干活兒直接給錢。

    縣衙剛剛查抄了施五等人的家產(chǎn)，根本不差錢。昨天剛說要賣田，今天就給你活兒干讓你賺錢，這里面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告示里的雇傭內(nèi)容有兩個部分。

    一是種草，二是開山。

    種草是指種植蘆葦、龍須草，開山則是指開鑿北邊草場上的那座端山。

    蘆葦、龍須草都是纖維含量很高的植物，雖然不能吃也不好看，但確實造紙所不可或缺的輔助材料。李文柏既然決定制造改良宣紙和普通書籍用紙，便必須提前種好這些必備的材料。

    而那座端山，正是去年臘月，李文柏在草場上偶然發(fā)現(xiàn)的那座盛產(chǎn)端石的端山。這端山，還是他給起的名。端石，是制作后世負(fù)有盛名的端硯的主要原料。盡管端硯在這個時期還未出名，但李文柏相信，只要好好開發(fā)端山，制作出端硯，投入市場，便已定會驚起文人圈子的驚濤駭浪。

    同時，改良宣紙的問世，必定也會引起文人用紙的大改革。宣紙成為富豪世家的奢侈品的時代，將會永遠(yuǎn)過去。

    李文柏是商賈出身，他深知，這個世上，有兩種人的購買力，是絕對不容小覷的。

    一個是女人，一個就是讀書人。

    畢竟，這是一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

    聽說要種植蘆葦和龍須草，不禁都有些疑惑不解，交頭接耳起來，最后問道，“不知大人讓大家種植蘆葦和龍須草，是何用意？”

    是用藥嗎？

    可好像沒聽說蘆葦和龍須草有什么藥用價值啊。

    既然不能吃，又不能用藥，與野草無異，那種來做什么？

    這只有做出來，才能夠看得到成效，李文柏對著李二輕點頭。

    李二瞬間明白自家大人眼神里的意思，邁出幾個步子，大聲喊道：“哪來的這么多問題？讓你們干活兒就干，又不會短了你們的工錢。若是不愿意，縣尊大人也不強求。且自退去?！?/br>
    反正給銀子就成，百姓也就不再多問。

    見百姓們都沒什么要說的了，李二在李文柏的示意下，帶著衙役兄弟們，在縣衙門口，東西兩個城門口，都擺了一個登記處。但凡有想報名的，都可以來登記。三天后，便可以開工。

    第144章 紙和硯

    又過了一日, 李成突然來報, 京都來的宣紙紙匠, 終于到了。

    說到這兩個宣紙的紙匠, 李文柏也略微聽李成說起過。

    因為宣紙制作不易, 極為珍貴，工藝向來都是不傳之秘，而把紙匠請走, 也變意味著, 要買下人家的工藝。雖說是不傳之秘，但畢竟都是商人, 商人之間的事，便都是錢的, 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

    故而為了請這兩個紙匠, 著實花費了李文柏家里不少的銀子。

    終于請動兩個紙匠后，長途跋涉，又各種好生照料，生怕這兩個中年紙匠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 要是一不小心病死在了路上，可就什么都白搭了。

    要知道, 對于古人, 尤其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來說，每一次長途跋涉，都可能是要命的。

    所以這兩個紙匠能夠平安來到交合縣，著實是費了李家那邊不少的心血和功夫。

    兩個紙匠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見到李文柏后，發(fā)現(xiàn)竟是個這么年輕的公子，都有些意外。他們心里都知道，李家花了重金把他們請到交合縣，自然是看中了他們手里的工藝。本以為也是個造紙的行家，卻沒想到竟是個縣令，而且還是如此年輕的縣令。

    見兩個紙匠有些拘束不自在，李文柏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客套了兩句，便在縣衙周邊安排了兩間房，先讓他們住下。

    等到第二天一早，李文柏才把兩人叫到了縣衙的書房。

    “不知李大人千里迢迢把我們叫到這里，可是為了宣紙的制造工藝？”

    兩個紙匠知道，既然他們已經(jīng)被李家買下，自然就是李家的匠人了，所以見到李文柏，便直接開門見山了。

    “不錯。接下來一陣子，便要辛苦兩位了?！崩钗陌匦那椴诲e，客氣地說道。

    兩位紙匠感覺到了李文柏的客氣，也放松了不少，不再那么拘謹(jǐn)，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道：“既然如此，那便請大人將您的紙匠請出來吧。我等也好快點開始。”

    “我的紙匠？”李文柏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笑了笑，指著自己，笑道：“不必請了，本官就是?！?/br>
    這下輪到兩個紙匠愣住了，兩人的臉上滿是驚疑，似乎覺得李文柏在開玩笑。

    “大人您就是？這……大人還是別取笑我等了?！?/br>
    “本官可沒有在說笑。”

    李文柏見兩人不信，也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走到一處書架上，從上面取出了幾張圖紙，然后放到了案臺上。

    “這些圖紙，乃是本官去歲臘月，繪制的，兩位不妨看看，有什么建議，盡管提?！?/br>
    兩個紙匠對視了一眼，下意識地走到了案臺旁。

    當(dāng)他們看到第一張圖紙上的圖案和文字詳解時，不由得一怔，隨即臉上疑惑的表情漸漸散去，轉(zhuǎn)而變得認(rèn)真起來。

    “這是蒸煮青檀樹皮……然后日曬嗎……為何要選青檀樹的皮？”

    兩人一邊看，還一邊喃喃自語。

    李文柏見狀，也不打擾，只是站在一旁看著。

    然后他們拿開第一張圖紙，翻到了第二張。

    “然后是搗碎，錘薄……嗯……這倒是沒什么奇特之處……”

    然后翻到了第三張，兩人的表情又變得古怪起來。

    “既然已經(jīng)錘薄，為何還要撕碎？哦……原來如此……只是撕碎后，再想做成紙狀，可就不易了啊?！?/br>
    兩人一邊看，一邊低聲自語，亦或是商討著。

    李文柏在一旁緊緊聽著，不由得臉色微變。這兩人，不愧是老紙匠，自己都還沒解釋，他們光是看一遍圖紙和文字詳解，便能看出其中每一道工藝的優(yōu)點和缺點。

    看來還是不能小看古代工匠的智慧啊。

    時間慢慢過去，大概過了兩刻時間，兩人終于看完了最后一張圖紙和文字詳解，然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兩人臉上的表情，早已不再是最初的疑惑，而是深深的震驚。

    對此，李文柏并不覺得意外。

    畢竟，他們倆看到的，是后世成熟的宣紙工藝流程，雖然簡略，但也是千年積攢下來的經(jīng)驗，在兩人看來，可以說是巧奪天工了。

    “依照此工藝，所造之宣紙，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品質(zhì)，都遠(yuǎn)超當(dāng)今市面上的宣紙啊?！?/br>
    “大人……這……這圖紙，是您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