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才和你喝了酒，你今天就想跟本官唱反調(diào)？

    你以為“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這句詩，是白念給你聽的嗎？

    羅武被押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也絲毫不顧及，直直與他對視著。

    最后羅武會心一笑，轉(zhuǎn)身從容離去。從那一眼中，他知道，李文柏不會忘記對他的承諾。他不禁期待起來，李文柏所為的真正的公平，是什么樣的。

    ……

    一般來說，牢獄里死囚的牢房和普通囚犯的牢房，是不一樣的，而且并不相鄰。

    但是不知道怎么，羅武并沒有被關(guān)在死囚牢房，而是和楊邦一樣，關(guān)在了普通牢房，而且兩人的牢房剛好是相鄰的。

    這個世上沒有那么多剛好的事情，這一切無非是李二有意的安排，以及李文柏有意的默認罷了。

    楊邦雖然把工人坑慘了，但目前還沒有定罪，所以李文柏暫時還不能將他怎么樣。但他不介意讓羅武靠他近一些，讓他好好過幾天時時刻刻被人盯著、驚魂不定的日子。

    這也算作是懲戒了。

    公堂上，其余的人都走后，朱江三人卻被李文柏留了下來。

    空氣很安靜，靜得可怕。

    李文柏一動不動的望著已經(jīng)被打開的門口，面無表情。

    他這個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府衙外面的街道，時不時有各色各樣的百姓從府衙門口走過，或挑著東西，或推著板車，或拎著籃子，或抱著小孩……

    朱江和郭高軒、夏石三人則是不動聲色地交換著眼神，滿臉的不安與惶恐，卻都不敢率先開口打破寧靜。

    他們都看出來了，李文柏今天的心情，極度糟糕。所以誰也不想當(dāng)這個出頭鳥。

    時間慢慢的過去，公堂大門的外面，就是府衙大門，街道上來來回回的百姓，發(fā)出的叫賣聲、吆喝聲，隱隱約約地傳進了安靜的公堂里，無形中淡化了不少緊張的氛圍。

    “朱江。”

    盡管李文柏依舊看著府衙外的街道，但朱江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經(jīng)放到他的身上了。

    “卑職在。”朱江抹了一下額頭的汗，嘴巴有些干澀地張著。

    “剛才你的老丈人說，整個前庭，不只是他一家如此。二百文的月錢，六個時辰的工作時長，這是所有作坊的規(guī)定。是這樣的嗎？”

    朱江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極強的求生欲讓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忙道：“大人，都是卑職平日里對家岳缺少約束，這才有了今日之事。請大人再給卑職一個機會，卑職一定好好管束家岳，讓家岳給作坊的工人們提工錢，減工時。大人您看這樣……行嗎？”

    說完，朱江微微抬起頭，小心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你的意思是，再給你家老丈人一個機會？”

    李文柏把目光從遠處的街道收回，轉(zhuǎn)頭看向朱江。

    朱江被看得有些尷尬，不敢與李文柏對視，低著頭，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br>
    李文柏依舊看著朱江，說道：“可本官方才說的，是整個前庭，都是如此?！?/br>
    朱江愣了愣，心想，真?zhèn)€前庭都是如此，管我什么事？我只要管好我家那老丈人不是好了嗎？

    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地問了一句：“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終于笑了起來，手指敲著案臺，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說道：“本官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給你那老丈人一次機會。不過……你也不能只管你老丈人一家啊。到時候楊邦的作坊提工錢減工時了，別的作坊卻依舊如從前，那本官是抓呢，還是不抓呢？

    若是抓，那前庭的作坊就得查封，百姓就會失業(yè)；若是放縱不抓，則百姓還是苦不堪言。這實在讓本官很是難辦啊。”

    “……”

    朱江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文柏，聰明如他，哪里聽不出李文柏話中的意思。

    這……這是要他把整個前庭的作坊全都敲打敲打啊。

    這不是您這個刺史干的活兒嗎？怎么全推給我這個司戶來做??？

    敢情你不想做這個惡人，就讓我去背鍋是嗎？

    朱江嚼了嚼嘴，很想把心中的不滿傾訴出來，但是理智告訴他，如果他這么做了，那么他那個蹲在牢獄里的老丈人，可能就永遠出不來了。

    于是他深深吸了兩口氣，然后……

    主動把任務(wù)攬到了自己身上。

    “大人，卑職以為，前庭這些jian商們，實在是太過分了，簡直是毫無人性可言。請大人把這些jian商都交給卑職，卑職一定讓他們都明白，剝削魚rou百姓，是個什么下場?！?/br>
    朱江作為司戶，和前庭的這些商戶之間，難免都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guān)系，如今讓他主動挑起擔(dān)子去整治這些商戶，可以說是無異于自斷手臂。

    不難想象，朱江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里有多苦。

    李文柏看著朱江那一臉的苦相，心中冷笑，但臉上卻還是欣慰的笑了笑，說道：“放心吧，本官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把擔(dān)子全挑了。等查清楚各個作坊的實情后，本官就會發(fā)出政令，強制各個作坊提升工人工錢，減少工人工時。如此，你以為如何啊？”

    政令你發(fā)了，這惡人不還是我來做嗎？

    朱江心中苦笑，卻也無可奈何，只好笑著拱手感謝，“謝大人體諒。”

    ……

    接下來的幾天，前庭的銅器、制茶、瓷器、紡織等各大作坊、以及十多個豪商的府邸，都鬧成了一團。

    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衙役手持令牌，向各作坊以及豪商府邸索要工錢支出賬簿。

    一個個衙役們都被李二親自叮囑過，態(tài)度極其強硬，加上手持府衙派發(fā)的令牌，大多數(shù)作坊的管事們都不敢違抗，只好乖乖把賬簿交出。

    偶爾遇到一兩家有后臺的，頤氣指使，目中無人，就是不肯交出賬簿，甚至揚言要見某位判司大人。

    這幾位管事最后的結(jié)果很可憐。

    當(dāng)場被暴躁的衙役押在長板上痛打了二十大板，直接暈死過去。

    無論是哪個時代，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是跟他講道理，他越是覺得你不能拿他怎么樣，越是無所畏懼。只有當(dāng)rou體受到刻骨銘心的摧殘后，他才會明白一個道理——永遠不要跟胳膊比你大腿還要粗的武夫講道理。

    三天后，整個前庭十二家作坊，近五年的所有工錢支出賬冊，全部擺在了李文柏的案前。

    足足一大箱子。

    第158章 一更

    一大箱子, 足足一百多本賬冊, 李文柏當(dāng)然不可能自己一本一本看。

    他直接喊來了李成, 讓他領(lǐng)著十多個賬房, 分批次查賬。

    “不必記錄所有支出, 只需將其中支出給工人的每月工錢記錄下來即可。”

    這是李文柏唯一的要求。他要的是前庭各大作坊壓榨剝削工人的實證，有了賬簿上摘錄的實證，加上羅武的事情, 他便能把事情鬧大, 大到必須頒布法令強制提升作坊對民工的待遇。

    至于賬冊上可能出現(xiàn)的別的有貓膩的地方，李文柏是懶得管了。無非就是一些與幾位判司有關(guān)的“孝敬錢”, 這些作坊能夠在前庭壓榨剝削工人這么多年，作威作福, 要說沒有一兩個后臺撐腰, 李文柏是絕對不信的。

    只不過他來前庭的第一天就已經(jīng)和那六位判司承諾過，過去的事情他不會計較。所以現(xiàn)在他也不會在賬簿上找著六位屬下的麻煩。

    畢竟現(xiàn)在要想治理好前庭乃至西州，光靠他一個人，難免不太現(xiàn)實。那六人以前雖然貪, 但接下來能安分守己，那他也懶得多計較。

    無論如何,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帶動發(fā)展經(jīng)濟，讓前庭的百姓們，也能想文興縣的百姓一樣，生活富足。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其實李文柏并不適合做官, 他沒有所謂“經(jīng)邦濟世，強國富民”這樣的崇高志向與能力，他就是個搞生意的，他的眼光放不到那么遠的地方，那么高的高度。

    穿越過來，他只想掙錢養(yǎng)活自己，陰差陽錯走上了科舉的道路。到后來，做縣令，做刺史，他能想到的，也只是努力發(fā)展轄區(qū)內(nèi)的工商業(yè)經(jīng)濟，讓百姓生活富足，不至于野有餓殍，路有凍死骨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罷了。

    查賬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出結(jié)果的。李文柏也沒有在刺史府久留，叫上了李二和兩個護衛(wèi)，離開了府衙。

    身為刺史，上任四天了，也該到街坊田舍之間走走，體察一下百姓疾苦了。

    順便，也能對各大作坊的工人的具體情況，有個更加深入的了解。畢竟百姓們過得怎樣，都是別人講述的，李文柏認為，在出政令之前，他有必要去探查一下百姓們對作坊的看法和希望。

    且不說李文柏領(lǐng)著李二等人走街串巷效果如何，在另一邊，幾大作坊的東家，早已經(jīng)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個一個在家里都待不住，時不時地向自己的后臺那里跑。

    新來的刺史突然發(fā)難，首富楊邦被抓入獄，所有人商戶的作坊支出賬冊被強行送去了府衙。這一幕幕，明顯透露著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

    難道這新刺史一來，就要向前庭所有商戶下手嗎？

    這是所有商戶們和作坊東家們心中的共同想法。

    于是，這一天，六位判司的府邸之中，都匯聚了好幾個大富商和作坊的東家。

    “大人，這幾天府衙派衙役將我等這幾年的支出賬冊全部拿走了，拿就便罷了，還打人。一點道理都不講。大人，這可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了?，F(xiàn)如今楊老爺還入了獄，這……這位李大人，他難道要對整個前庭的商戶動手嗎？”

    看著這些商戶們一臉慌張的模樣，六位判司的心中都忍不住叫苦連天。

    他們是這些商戶們的后臺，這是路人皆知的事實，他們相信李文柏也知道。但是知道歸知道，但都是以前的舊賬了，現(xiàn)在若被李文柏那個狠人發(fā)現(xiàn)，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他們還與這些商戶們后暗地里的來往，就糟糕了。

    于是，六位判司在各自府邸里，對諸位商戶們的回答竟出奇的一致：“爾等放心，楊邦很快就會放出來，不會有什么大事。只不過諸位作坊給工人的工錢，需要提一提。這個數(shù)日后府衙會頒布政令，爾等照著做就是了?！?/br>
    聽了前半段話，幾位作坊的東家松了口氣，但聽完后半段話，他們一下子就急了。

    提工錢？還頒布政令強行提工錢？

    這還算小事？

    自古商人都貪圖利益，給作坊工人提了工錢，那么他們自己獲得的利益就少了一大塊。多少年了，都是這樣的工錢，百姓們不都沒什么意見嗎？現(xiàn)在李文柏一來，突然說要給工人們提工錢，他們?nèi)绾慰细桑?/br>
    于是紛紛發(fā)起了牢sao，各有各的說法與理由，但結(jié)論都是一樣的——提工錢？我們不愿意。

    看著這幫人既貪婪又膽小的嘴臉，作為他們的后臺，幾位判司真是又氣又無奈。

    無知真是好啊，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不像我們，天天生活在被那個狠人支配的恐懼之中晃晃度日。

    “本官說過，爾等回家去等政令就是，提不提工人的月錢，不是你們說了算，就是本官說了也不算，而是全由刺史大人全權(quán)決定。你們?nèi)羰沁€認本官，這幾天就乖乖在家里待著，少給本官到處議論府衙的事。更不許暗地里編排刺史大人的不是。要是連累了本官，本官饒不了你們?！?/br>
    幾位判司越說越來氣，最后直接將眾人趕出了府邸。

    “替工錢的政令頒布之前，爾等都別來找本官了，切記。”

    眾商戶見幾位判司大人斗如此決絕，只好無奈離去。

    商戶們離開后，幾位判司看著空空蕩蕩的庭院，不由得都松了口氣。然后對門房和管家吩咐道：“五天內(nèi)，這些商戶們?nèi)羰窃賮恚宦蓴r下，就說本官不見客。”

    他們是不敢再見這些商戶了。在如此敏感的時期，要是再有什么聯(lián)絡(luò)，被李文柏看見，誤以為是暗中跟他作對，那就慘了。

    李文柏固然不會對他們所有人下手，但挑一個最跳，罷官也好入獄也罷，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這句話，他們沒有一個人敢忘。

    ……

    李文柏領(lǐng)著李二和兩個護衛(wèi)，去了一趟羅武的家。

    羅武的家很簡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