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幾堵黃土夯起的矮墻,屋頂搭著幾根小木樁,鋪上雜亂的茅草。門前圍了一圈籬笆,圈了一塊黃土地,就算是院落了。院落的角落里野草茂盛,顯然是有些日子沒有除草了。 院落的右側(cè)搭了一個木架子,上面殘留著枯萎的植物莖蔓。 “大人,是毛豆?!崩疃粗参锴o蔓,主動提醒道。 這個時節(jié)應(yīng)該是收獲的季節(jié),而這些枯萎的毛豆,顯然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人澆水灌溉了。 李文柏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望向院落外面。那是羅武家的隔壁。 一個衣衫粗陋的中年婦人站在自家的門前,正看著羅武家院落里的李文柏等人,眼神既疑惑又畏懼。 觀察了好一會兒,見李文柏等人好像沒有什么惡意,婦人才主動喊了一句:“這位郎君,不是當(dāng)?shù)厝税伞!?/br> 李文柏看了婦人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本……我來看看羅武。” “郎君來晚啦,羅武不在咯?!眿D人見李文柏穿著不像窮人,也不驚訝,估計是把他當(dāng)成羅武曾經(jīng)在軍營里的上官了。 “不在了?”李文柏微微皺了皺眉,羅武自首的事情,只有府衙里的人,還有少數(shù)商戶知道,這婦人怎么知道的? 婦人很快給了李文柏答案。她嘆了口氣,有些同情地說道:“羅武他娘前陣子病死了,沒幾天,他就走了。” 原來如此。 李文柏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聽說羅武和他娘都是在銅器作坊里做工,羅武怎么不繼續(xù)做工,反而走了?” 一聽李文柏提起銅器作坊,婦人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轉(zhuǎn)頭朝著自己院落狠狠啐了一口,才說道:“郎君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咱們這的作坊,做工,還不如不做工呢。當(dāng)初他娘還在,羅武還會留在這,現(xiàn)在他娘去了,他哪里還肯留在作坊掙那二百文的月錢?興許是到外面找別的活法了吧?!?/br> 說著,還氣憤地詛咒了一下作坊,“那幫沒有人性的東西,早晚不得好死?!?/br> 看來這婦人確實(shí)是不知道羅武已經(jīng)殺了楊有德,還自首入獄了。 李文柏沒有把羅武的情況告訴她,裝作不知,詢問了婦人關(guān)于作坊的待遇情況,了解了一下實(shí)情,便離開了。 第159章 二次刺殺 接下來, 李文柏又到了幾處田舍農(nóng)家走訪了一遭。 他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閑聊的語氣, 和農(nóng)戶們聊了會兒天。 百姓們的說法, 與羅武陳述的沒有什么大的出入。作坊的工錢和工時, 是從十年前就開始變化的。十年前,前庭作為西州治所,繁華昌盛雖不及京都, 但在隴右地區(qū), 也是頗有名氣的。 但是這十年里,刺史府官員貪墨橫行, 鄉(xiāng)紳富豪盤剝百姓,作坊的工錢從七八百文錢一月, 逐年降低, 一直到心在的二百文一月,工時也從正常的四個時辰,逐年增加到如今的六個時辰。 前庭和文興縣一樣,土地貧瘠, 田地產(chǎn)出都不多。那些家中還有些田產(chǎn)的農(nóng)戶,尚能自給自足, 而那些田產(chǎn)少或者沒田的百姓, 就只能去作坊幫工這一條活路了。 所以這幾年來,即便作坊給出的月錢越來越少,工時越來越長,但為了活下去, 前庭的工人們除了咬牙接受,別無他法。 加上有刺史府以及其他官員縱容,作坊東家和商戶們,更是肆無忌憚,絲毫不顧及工人百姓的死活。 陸續(xù)造訪了幾處巷陌田舍后,李文柏對作坊待遇的情況,已經(jīng)清楚。隨后他們一行人在街道上找了一家酒樓,填了填早已經(jīng)咕咕叫了好久的肚子。 酒樓位于前庭的繁華地段,生意很好,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李文柏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想到幾個時辰前在巷陌田舍之間的孤獨(dú)煙火,心中不禁惆悵莫名。 繁華的街道上,熱鬧的酒樓里,人們吃著山珍海味喝著瓊漿玉露。而在不遠(yuǎn)處的農(nóng)舍,茅草屋、破瓦礫之下,辛苦了一生的農(nóng)戶,卻只能吃野菜。李文柏不知道,這到底是百姓的悲哀,還是時代的悲哀。 “客官,您的梨花釀?!?/br> 一個小二捧著一壇梨花釀,放在了李文柏面前的桌上,聲音低沉地說道。 酒壇有些大,剛好擋在了李文柏和李二的中間。 李文柏皺了皺眉,說道:“你弄錯了,我沒有叫梨花釀,拿走吧?!?/br> 小二卻沒有動,雙手垂在大腿兩側(cè),然后微微朝著李文柏的方向,側(cè)了側(cè)。 這一側(cè)身,剛好擋住了李文柏的視線。 這小廝,好不知趣。 李文柏臉色有些不好,正要呵斥兩句。然而當(dāng)他抬起頭,看到小二的臉時,臉色猛地大變。 小二縮著脖子,衣領(lǐng)豎起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李文柏卻看到了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他很熟悉。 這雙眼睛微微一動,目光轉(zhuǎn)向李文柏的臉,兩人視線相交。 眼睛微微一瞇。 李文柏知道,他在笑。 “三子?!?/br> 一旁的李二終于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心中暗道不好,也來不及抽出腰間的陌刀,直接伸手朝著三子的雙肩抓去。 三子渾然不顧身后的李二,一柄匕首從右手袖口滑落,握在手中。 他的動作很快,從李文柏認(rèn)出他的身份,到剛有表情反應(yīng)的時候,他右手的匕首,已經(jīng)劃破李文柏的衣服,刺進(jìn)他的胸膛。 短短眨眼的功夫,強(qiáng)烈的痛感已經(jīng)從左胸口傳來,三子的力氣很大,由于慣性,李文柏開始向后倒去。 三子似乎不太滿意,想要繼續(xù)向前。 但李二的手已經(jīng)抓住了他的雙肩。 只聽一聲怒吼,然后是一聲沉重的撞擊聲,三子整個身子撞向了墻上。 李二這一下的力道很大,三子悶哼一聲,顯然受了點(diǎn)內(nèi)傷。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文柏的胸口,那柄匕首,才刺進(jìn)去一點(diǎn),并不足以致命。 他很不甘心,但另外兩個護(hù)衛(wèi)已經(jīng)起身,拔出刀擋在了李文柏的前面。 如果只有李二一人在,他不介意再跟李二斗一回。但是這次又多了兩個護(hù)衛(wèi),而且這兩個護(hù)衛(wèi)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役,都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洗禮的老兵。 一挑三,他沒有信心。 所以他很干脆的轉(zhuǎn)身兩步,趁著李二還沒沖過來,跳窗跑了。 “你們倆保護(hù)大人。我去追。”李二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就要跳窗追出去。連續(xù)兩次被三子傷到李文柏,還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這次要是不把三子手刃,他就真沒臉再見李文柏了。 但他還沒走兩步,身后卻傳來了李文柏痛苦的呵斥。 “李二你給本官站住。” 話剛說完,李文柏就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動作太大,扯到了胸口的傷口。 “大人,小的保護(hù)大人不不力,此次若不殺了他,小的沒臉見大人啊?!崩疃t著眼,一臉懊悔的喊道。 盡管如此,他還是停下了腳步,沒有去追。 李文柏看了一眼胸前的匕首,暗暗松了口氣,所幸刺得不深。 “與你無關(guān),這次,本官自己也大意了?!彼穆曇粲行┨撊?,胸口那股錐心的疼痛,源源不斷的傳來,讓他冷汗直冒。 他說的是實(shí)話,他確實(shí)大意了,事情過去了這么久,他早已經(jīng)不像一開始在文興縣那樣戒備了。尤其是到了前庭,換了新環(huán)境,潛意識里便將三子的威脅漸漸淡忘。 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怎么躲也躲不過。 …… 意外發(fā)生在人頭躦動的酒樓,新任刺史酒樓遇刺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整個前庭,對于這個消息的反應(yīng)各不相同。 眾商戶們剛剛在李文柏手里吃了虧,正對這位刺史大人懷恨在心呢,誰成想當(dāng)天就傳出他遇刺的消息了。于是都不禁大笑起來,感慨著老天有眼,同時暗暗求神拜佛,希望這位刺史最好能就此死了。這樣一來,就誰也不能再對他們的作坊指手畫腳了。 而另一邊,六位判司聽到李文柏遇刺的消息,卻先是一驚,隨即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李文柏剛剛表示要對作坊下手,結(jié)果當(dāng)天就遇刺了,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心生不平,要?dú)⑺麥缈?。而有這個意圖的人,整個前庭,除了那些商戶就是自己這六位判司。 他們不安,是擔(dān)心李文柏懷疑到他們六人身上。這樣的話,他們誰都別想好好活了。 若真是他們干的,被懷疑倒也罷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死了也沒什么怨言。 可偏偏他們啥都沒干啊。說好了不計前嫌,他們怎么可能放著判司不做,去算計頂頭上司啊。 六人很快聚到了一起,臉色都很不好看。 “你們哪個干的?”郭高軒陰沉著臉,目光從五人的臉上掃了一遍,冷冷地問道。 “這話,我還想問你們呢。明人不做暗事,哪個干的,直接站出來吧?!毕氖撬颈兴?,帶兵的,向來脾氣直,最受不得冤枉,當(dāng)即質(zhì)問道。 剩下幾人也都連連否認(rèn)。 最后,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低頭不語的朱江。 感受到同僚質(zhì)疑的目光,朱江不樂意了,瞪大了眼睛,喝道:“干什么,你們干什么?難道你么你懷疑我?” “李大人讓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作坊工錢和工時的事情,你心生怨憤,買兇刺殺,也不是沒有可能。你這人,能干得出這種事,夏某一點(diǎn)都不意外。”夏石眼睛瞪得比朱江還要大,臉紅脖子粗的喊道。 朱江一聽就火了,指著夏石的鼻子就罵了起來,“夏石,你少他娘的放屁。□□,于朱某有什么好處?” 夏石還想反駁,卻被郭高軒攔了下來。 “都別吵了?!惫哕幙戳艘谎蹥夂艉舻闹旖?,想了想,說道:“朱大人說的沒錯,刺殺李大人,對他沒有好處。既然不是咱們幾個做的,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br> 朱江聞言臉色一變,“你是說……那些商戶?” “哼,還能有誰?”夏石氣得拍了拍桌子,怒道:“這幫吃里扒外的東西,平日里咱們處處偏袒他們,反倒慣出了毛病?,F(xiàn)在居然還敢行刺刺史,嫁禍給我們。別讓老子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干的,老子早晚活剮了他?!?/br> 郭高軒也很生氣,卻沒有說什么狠話,頓了頓,說道:“行了,無論如何,刺史大人遇刺,我們做下屬的,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眼下最要緊的,是想好,到了李大人那里,咱們該如何自辯?” 郭高軒的話一下子提醒了眾人,一想到如何跟李文柏解釋,眾人便都覺得一陣頭大。 “這李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啊。唉……遇上這種事,真是倒了血霉了。” 第160章 有所得 李文柏的傷并不是很重, 匕首雖然刺進(jìn)了左胸口, 卻并沒有傷及要害, 加上傷口不深, 除了氣血虧損, 總體并無什么大礙。 在經(jīng)過仔細(xì)的包扎,又開了幾幅調(diào)養(yǎng)氣血的方子后,大夫就走了。 李文柏躺在床上, 看著房間外面來來回回走動的身影, 心里想著今天遇刺的事情。 或許因?yàn)椴皇堑谝淮斡龃塘?,現(xiàn)在他比起第一次遇刺的時候, 要淡定了不少,即使回想起今天酒樓里的一幕幕, 那種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 也淡了許多。 “想不到遇刺多了,竟還多了幾分生死看淡的覺悟?!彼猿暗目嘈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