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芙蓉帳暖（十六）

    周延璟信瑤光的話，信她沒看錯，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話，他不會這緊張的，真正讓他這么重視的原因是因為中元節(jié)那天晚上，他們設(shè)伏捉住了林知遠等人以及與他們接頭的水匪后，清點人數(shù)時，發(fā)現(xiàn)少了水匪少了兩個關(guān)鍵人物，而在之后清剿行動中，也只抓住了一個，還剩下一條漏網(wǎng)之魚。

    第二天，官府的通緝令就貼滿了整個縣城的大街小巷，此外還派人將通緝令送到附近的縣城去，那個僥幸逃脫的水匪只要不傻，就必然會逃得遠遠的，逃到?jīng)]人認識他的地方。

    周延璟幾乎沒考慮過水匪會伺機報復(fù)這個可能，因為對方的老巢都被掀了，剩下那人不過是喪家犬罷了。然而此刻瑤光卻認出曾在中元節(jié)那天見過的人，雖然有可能只是巧合，但現(xiàn)在正處于敏感的時機，警惕一些總是不會有錯的。

    他吩咐過謝六后，便擁著瑤光進了船艙里，只是才走了幾步，忽而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震動。變故來得太突然，在沒有任何準備的前提下，二人被晃得險些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扶住船艙壁，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不用看，周延璟就知道，是那艘船撞了過來，果然是水匪尾隨而來報復(fù)。

    他背靠著船艙壁，將瑤光護在懷中，“阿瑤別怕，你就待在這里，我會讓人過來守著，很快就會沒事了?！?/br>
    瑤光點點頭，“嗯?！?/br>
    “別怕。”周延璟又說了一遍，低下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而后松開手沖了出去。

    瑤光背靠著船艙待在角落里。

    一艘船就這么大點地方，有點什么聲音都很容易聽到，在周延璟出去之后沒多久，外面就響起了刀兵相接的聲音以及混亂的喊殺聲，可以想象外面混亂的景象。

    接著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從下層傳來，瑤光警惕的看過去，是兩個船工帶著謝弈上來了。后者雖然眉頭緊皺，但神情倒還是很鎮(zhèn)定，一眼看見坐在角落里的瑤光后，略微愣了一下，而后朝她點點頭。

    兩個船工手里拿著刀，就守在外面，船艙里就剩下瑤光跟謝弈。

    許是擔(dān)心瑤光會害怕，謝弈開口安慰道，“不過是一群水匪余黨，成不了什么氣候，你……不必害怕。”

    瑤光低垂著眉眼，聞言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

    相顧無言。

    外面混亂依舊。

    謝弈有心再說點什么，忽然聽得打斗聲已然近在外面，隨后不久一個船工跑了進來，他身上受了傷，語氣焦急道，“公子，此處已不安全，請跟屬下來！”

    于是謝弈便帶著瑤光，隨著船工出了船艙。

    水匪人多勢眾，船上這些船工雖然多是侍衛(wèi)扮的，但對于水上作戰(zhàn)并不是很精通，一時之間雙方勉強打了平手，都有傷者，鮮血濺得到處都是，一路走過，觸目驚心。

    此時船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侍衛(wèi)帶著謝弈與瑤光，也只能是單純的躲避追來的水匪。

    情勢不容樂觀，卻又屋漏偏逢連夜雨，侍衛(wèi)好不容易擊退了前面的水匪，不想后方突然又躥出一人來。謝弈護著瑤光，一個不慎肩上被砍了一刀，吃痛之下身體不穩(wěn)往旁邊栽倒，直直跌落進江中。

    他下意識的撲騰著，從這番反應(yīng)看來，顯然是不會水性的，而更糟糕的是他還受了傷，這樣只會加劇鮮血的流失，很快他就會脫力，徹底沉入水中。

    此刻夕陽已經(jīng)徹底落山，只余下一點微光，勉強照亮這片大地，夜色很快將會降臨，這片江面又是如此的廣闊，人一旦沉下去，再想救起來難于登天。

    “公子！”侍衛(wèi)驚恐大喊，就要跳下去救人，卻被追上來的水匪拖住了。

    “來人！快來人去救公子！”侍衛(wèi)一邊應(yīng)付著，一邊大喊道。

    然而這艘船上，如今沒有一個人能脫出身來。

    侍衛(wèi)幾乎要絕望了。

    忽然，一道淡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去救他，你別擔(dān)心?！?/br>
    這些水匪只把她當(dāng)弱質(zhì)女流，是以沒在她投太多的注意力，也因此，此刻她成了唯一‘自由’的人。不過不止是水匪，侍衛(wèi)也沒對她抱有希望，聽到她的話，下意識想阻止，“別……”

    話音未落，便見瑤光已然脫掉了身上繁重的衣裙，僅著一身純白的褻衣，而后縱身一躍，纖細曼妙的身軀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落進了水里。

    盡管時機不對，侍衛(wèi)還是看得愣了片刻，而且不止是他，旁邊的水匪亦是如此。

    ……

    身上傷口傳出的疼痛感與溺水的恐懼所交織，織成一張巨大而絕望的網(wǎng)，將謝弈整個人籠罩在其中，無處可逃。

    身體本能的掙扎著，恐懼不斷升騰。

    謝弈覺得自己要死了。

    侍衛(wèi)驚恐的喊聲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至于喊了什么，他已經(jīng)無心去顧及了。

    身體越來越重，江水越來越冷……

    我要死了。

    他腦中不斷重復(fù)著這樣一個念頭。

    好像又有落水聲……是有人來救我了嗎？

    本來已經(jīng)模糊意識一瞬間強行清醒過來，謝弈艱難的睜開眼，昏暗的光線下水中什么也看不清，反倒是刺激到了眼睛，于是他改為揮動著手，試圖掙扎浮起來。不過后面這個動作，只是他以為的，實際上他的身體幾乎沒什么動作。

    像是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的心已經(jīng)走過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從希望到絕望。

    忽然，他感覺到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衣服，接著是他的身體，被一股力量拖著，往水面浮起。

    他本能的抓緊了這根救命的稻草。

    下一刻，重新呼吸了到了空氣。

    隨后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弈，松手，你妨礙到我了?！?/br>
    救命的稻草怎么能松開呢？

    這是謝弈此刻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但是這個聲音的主人……

    他艱難的撐開眼看去，一張美艷動人的臉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內(nèi)，是瑤光。

    只聽她繼續(xù)道，“我既然下來了，就一定會救你，但如果你繼續(xù)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聽我的，松開手?！?/br>
    謝弈知道她瑤光說的是事實，但是人的本能真的是很難控制的。他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聲音，用盡了所有的理智與力氣，終于強迫自己松開了手。

    ……

    “謝弈……”

    “你醒醒，謝弈……”

    “謝弈……”

    “見鬼！”

    意識迷迷糊糊的，謝弈仿佛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那個聲音虛無縹緲，像是在耳邊又仿佛遠在天邊，根本抓不住。

    他想回應(yīng)，但是身體根本動不了，也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本能的知道這種狀況不妙，但任憑他如何掙扎，一切都是徒勞。

    果然還是逃不掉一死嗎？

    他心底抑制不住冒出這樣的念頭來。

    下一刻，忽然感覺到一種奇妙的觸感，柔軟而溫暖，帶著微微的濕潤感，這種感覺……是從唇上傳來的！而后他依稀感覺到有一道氣息進入體內(nèi)，很快便消失，而后又一次進入，如此反復(fù)著，忽然就引起了某種共鳴。

    模糊渙散的意識一瞬間歸攏，漸漸清醒，身體也一點點恢復(fù)意識。

    謝弈本能的覺得剛才的那一切很重要，他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

    光線很昏暗，視線亦是模糊的，但是他還是認出了那張臉的輪廓，并將之深深刻進了腦海里。

    作者有話要說：　　謝弈：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許，然而……qaq

    第17章 芙蓉帳暖（十七）

    時間已經(jīng)入夜，一輪明月高掛空中，清冷的月光照亮這片大地。

    與謝六聯(lián)手擒住最后一個水匪，結(jié)束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后，周延璟根本顧不上喘口氣，讓人點了燈，又放下一條小船，匆匆順著江岸就尋人。

    瑤光跳下水去救謝弈這事，周延璟還是在與水匪交手時，無意間看見江面上浮動的兩個身影時，才知道的。

    于他而言，謝弈是知交好友，而瑤光是他唯一的女人，兩個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他很清楚謝弈不會水，而瑤光的情況他雖然不知曉，但是這樣一個弱女子同樣讓人擔(dān)心。

    周延璟當(dāng)時第一時間就想跳下水去救人，可惜跟之前的侍衛(wèi)一樣，被水匪的人拖住根本抽不開身。如今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混亂，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然而此時已是夜里，他們又是在江上，想要找兩個人，難度之大不必說。

    好在經(jīng)過一番艱難的尋找后，終于在離客船很遠的岸邊上，聽到了回復(fù)的聲音。

    一行人將小船靠岸，打著燈籠鉆進蘆葦叢中，循著聲音在找過去，昏暗搖曳的燭光映照出一道顫抖的身影，旁邊還有一個躺著的人。

    是瑤光和謝弈，都平安無事。

    周延璟從未如此擔(dān)憂過一個人，在見到她的一瞬間，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半跪著將人擁進懷中。

    “沒事了阿瑤，別怕！”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柔聲安慰道。

    瑤光將頭靠在他懷里，聲音有些顫抖，“夫君，阿瑤不怕的。”

    她是真的不怕，發(fā)抖只是因為冷和累而已，畢竟不是她自己的身體，就算會游泳，想要把謝弈這樣一個大男人拖上岸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下水之前她是脫了衣服的，如今就穿著一身褻衣，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夜風(fēng)一吹不抖才怪。

    周延璟卻是當(dāng)她在害怕，不由得更心疼了，下意識將手臂收緊，像是要將她嵌進自己身體里去一般。

    “阿瑤，你做得很好，都過去了，沒事了……”

    周延璟說著話，解下自己的衣衫給瑤光披上，而后打橫將人抱起往回走。同行的人不需他吩咐，自行去將旁邊的謝弈背起，一道返程。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不僅是對歸家途中的周延璟等人而言，對于太京的某些人來說，亦是如此。

    ……

    夜已經(jīng)深了。

    太京，永定侯府。

    忙完了所有的公事，周永衡終于舒了一口氣。

    一雙柔軟的手落在肩上，力道適中的替他按摩著，是他的夫人曾姵茹。

    “阿茹總是這般貼心?！彼麌@一句，閉上眼放松身體，享受此刻的溫柔。

    曾氏聞言，只笑笑，手中動作依舊，過了片刻后，才道，“也不知子安他現(xiàn)在如何了，他這次奉皇命去江南辦事已有月余，他是第一次去那邊，不知道住不住得習(xí)慣，吃食上會不會不合口味……”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便是如此。

    周永衡睜開眼來，轉(zhuǎn)過身，拉著夫人的手，讓她在旁邊坐下，安慰道，“你的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本事大著呢，大漠邊關(guān)他都去得，何況區(qū)區(qū)江南水鄉(xiāng)，盡管放寬心便是。且你與其擔(dān)心這個，不如擔(dān)心一下他的婚事?！?/br>
    說及此，周永衡面上也是掛起了愁容，“他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且不說有沒有人愿意嫁過來，即便有，無論娶誰家姑娘，也都是會對不住人家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