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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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憎惡,也沒有歡喜。就好像是知道明日狂風后日地動一般,驚訝過后,便再也沒有然后。 道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夢。 夢里實在是太簡單了,他將秦湛曾領著越鳴硯去過的地方,說過的話,待過的場景一一全部重現(xiàn)了出來,只是夢里站著的越鳴硯——他清楚的知道那是自己。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渴望,比起道子萬年,他更想要去做越鳴硯。 他想要秦湛。 會如同對待越鳴硯般溫聲耐心、甚至會溫和笑起來的秦湛。 越鳴硯的眼里,秦湛笑起來的時候,本有些銳利的五官會變得柔和,好似冬雪初融轉(zhuǎn)入春光和煦的美。 道子眼里見到的那些笑,是會讓他感到喜怒哀樂、讓他覺著生的光。 那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東西——或者說,曾經(jīng)無意識地短暫擁有,卻又飛快地失去的東西。 最初恍然回神的時候,道子不覺得有異,只覺著是作為越鳴硯的記憶牽動他的心緒,讓他忍不住便想要去做越鳴硯。他活于此世數(shù)萬年,唯有在成為越鳴硯的日子里,像是活物,像是個有著自己情緒的人。他看向秦湛起因是越鳴硯,最后卻因秦湛而想要徹底成為越鳴硯。 對越鳴硯而言,秦湛重逾命。 對道子而言,秦湛更像是他全部的“生”。 ——沒有人會想斬斷自己的“生”。 秦湛道:“在魔域時你未能殺了我,或許是你的大錯。” ——沒有人有辦法去親手摧毀逾命重的至珍。 秦湛道:“而此時,我卻也不會再給你機會殺我?!?/br> 秦湛手中碎星一揚,漫天星光竟似斂于她的刀鋒之中! 有傳說,西方有星君,采星光為刃,以晨旭為鋒,以手中刀劍,維天下之肅正。 道子伸出一指,他的指尖被秦湛的刀鋒劍氣割裂,鮮血流了下來。 而秦湛早已撐著那攬了星光的一劍,撤離了身形。 ——他變成了“人”。 道子抬頭看向了天。 此時旭陽初升,已是第十日了。 青城山的河再一次被染成了紅色。 這場戰(zhàn)役不分日夜,已持續(xù)了足有一天兩夜。 眼見夜晚又要過去,啟明星已在旭日的光芒下黯淡,鳳舞抓住了空隙,一鞭絞上了綺瀾塵手中桃枝,光鞭施力,竟是在綺瀾塵的詫然間生生折斷了桃枝! 落敗的桃枝墜進了泥土里,其上的桃花飛快的枯敗,眨眼間再也無先前的光彩,而只成了一截枯枝! 綺瀾塵一驚,而鳳舞卻乘勢而追,手中鞭若長龍,一下便打在了綺瀾塵握著桃枝的右臂上,讓她險險間,竟差點握不住手中剩下的半截桃枝! 綺瀾塵連退數(shù)步,右臂鮮血淋漓。她面色若紙咳出了血來,綺瀾塵瞧了一眼,便聽鳳舞冷聲道:“木生于光,本就是賴光而生,屈于光下。人也是同理,你執(zhí)木枝又要如何贏我?” 綺瀾塵面色不改,虛弱讓她瞧著越發(fā)的美,可她的眼卻半分不容人將她認做虛弱。 鳳舞是個慎重的人,她未給綺瀾塵片刻喘息的功夫,便又是一鞭凌厲襲來,綺瀾塵右臂重傷,顯然難以躲避,她正咬牙打算硬抗,斜里刺出一桿槍來,竟是纏上了她的光鞭,甚至借勢用力一扯,險些讓鳳舞下盤不穩(wěn)! 鳳舞驚然,抬頭看去。只見一執(zhí)搶魔道不知何時而至,正攔了她那一鞭。 這人手執(zhí)長槍,卻偏華服貴冠,媚眼如絲。 面對冷冰冰的鳳舞,她更是巧笑嫣然,直道:“奴讀的書不如綺盟主,知道的道理也不如綺盟主多。但好在光為木的養(yǎng)料這點農(nóng)家常識還是有的?!?/br> 漪寄奴笑道:“有木之處,光過不得,只能為之養(yǎng)。不過只是些養(yǎng)料——” 她問:“有何贏不得的?” 鳳舞微微瞇起雙眸,她冷聲:“狂妄?!?/br> 漪寄奴掩唇:“這可折煞奴家,奴家區(qū)區(qū)弱女子,何擔得起‘狂妄’二字?這兩個字,還是留給綺盟主吧?!?/br> 說罷,漪寄奴一點寒芒,槍出如電! 她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與綺瀾塵正直端正的功法截然不同。就是連鳳舞,也被她這般只求致死的毒辣槍法逼退一瞬。然而也不過只是一瞬罷了。 漪寄奴原本就未傷愈,綺瀾塵贏不過的對手,她自然也贏不過。 走過三百招,漪寄奴敗相已生,她忍不住對身后的綺瀾塵道:“桃源的,你到底好了沒有,再拖下去,姑奶奶就撐不住了!” 綺瀾塵也不問漪寄奴怎么察覺到了她有想做的事,只是忍不住牽動了嘴角笑了一瞬。 而后她對漪寄奴淡聲說:“好了?!?/br> 漪寄奴毫不猶豫,槍尖橫掃于地,一個反力便將自己送上了高空,直接將鳳舞暴露給了綺瀾塵! 綺瀾塵手執(zhí)半根桃枝,眼中已全然被黑色所覆蓋。 她的桃枝不偏不倚,正對著鳳舞的咽喉。 鳳舞直覺不妙,揮鞭便要直取綺瀾塵的腦袋! 綺瀾塵竟也不避,她淡聲道: “終景,冤霜……夏零?!?/br> 不應存于人間的凄厲景,從綺瀾塵執(zhí)著的那半根桃枝中,如同災難一般驟然被釋放了出來! 天地色變,風凍云冷! 眨眼間,空中凝霜似冬,下一刻,又是烈日流火。 漪寄奴從未見過這般可怕的靈力,更未見過這般可怕的招式! 都說桃源祖師羲和君是個再光風霽月不過的人物,她所創(chuàng)下的桃源四景之中,居然有著這般毒辣可怕,仿佛要吞滅世界一切生,滅盡世間一切存的殺意嗎? 鳳舞的那根光鞭在永無寧日的冤霜秋沸之中快速的碎成了斑駁,她終于察覺到了不妙,正欲急退,那可怕的、令人絕望的已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鳳舞的眼中出現(xiàn)了驚恐,她向著鳳鳴處奮力的伸出手去,她似乎是想要提醒鳳鳴小心,可最終自口中發(fā)出的,卻只剩下慘叫! 漪寄奴驚呆了。 直到那些東西吞噬了鳳舞,她的眼中漸漸失了光彩,握著光鞭的手鮮血淋漓,面無血色地直挺挺地砰的倒下——漪寄奴方才回頭看了一眼綺瀾塵。 她心情復雜極了,若是十二金殿那一戰(zhàn),綺瀾塵用了這招來對付她。哪里還有她今日來幫,怕是連同十二金殿一起,都在那一日全部毀了。 她有些別扭,正開口道:“綺瀾塵……” 漪寄奴一回頭,看見的便是面無血色,一頭黑發(fā)自根部如雪覆般全白的綺瀾塵。 她眼中無光,面色平靜而冷淡,甚至還維持著執(zhí)那一式的手勢。 漪寄奴厲聲道:“綺瀾塵!” 綺瀾塵眼珠微動,她看著遠方一動不動,仰天倒了下去。 直到天上出現(xiàn)了一抹微光,白日要來了,她的嘴唇微微蠕動。 漪寄奴慌得連槍都來不及去穩(wěn)了,她連忙去接綺瀾塵,聽她低低說了一句。 她說:“終不負君?!?/br> 漪寄奴抬頭看去。 那抹光越來越近,簡直像一顆啟明星。 秦湛回來了。 第89章 斬道06 北境雪谷,丹爐燃盡了最后一絲木炭。朔夜爵蒼白著臉色,清干凈了丹爐里的灰燼。他動作緩慢而仔細,卻還是不小心吸進了一絲尚未完全散去的煙火,惹得他扶墻一陣咳嗽。 好在著丹爐里的東西已經(jīng)被取走,他如今就算疲累些也無甚要緊。 朔夜爵整理完了丹爐,轉(zhuǎn)而生了紅泥爐的火。 他溫上了一壺酒,接著便出了門去,披著厚重的衣裳,雙手籠進了袖里,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看向青城山的方向。 青城山,溫晦由此取燕白劍,由燕白而造就秦湛。時光匆匆數(shù)千載,從東海應龍降世的那一刻起,輪盤就飛快的開始轉(zhuǎn)動,轉(zhuǎn)至今日,也該有個結(jié)果。 朔夜爵窮巫祝之能,看盡了過去與未來,如今卻想要見一個他不曾見過的結(jié)果。 一個連巫祝也窺不到的結(jié)果。 青城山下,魔道八門九部的弟子猶如鬼魅穿梭于戰(zhàn)場,他們并不參戰(zhàn),只是以著極快的速度運送著傷員往山上去。 山上閬風藥閣的弟子皆在,桃源內(nèi)略通醫(yī)術的弟子也皆留了下來,甚至連闕氏收悉,都派了人來相助,所有都在盡可能的為這場最后的戰(zhàn)斗爭取更多的生。 只是傷人只需一刀一劍,救人卻需萬針千丹。 饒是能幫忙的都盡數(shù)來幫忙了,面對源源不斷的傷者,眾醫(yī)者仍有力不從心之態(tài)。 闕如言是最為疲累的一個。 從交戰(zhàn)起,她便沒有休息過分毫片刻。她以續(xù)命金針聞名,多得是重傷者弟子無法診治,需得由她親來。這么一來二去,闕如言竟是一連一天兩夜都未曾松開過自己的金針半瞬。 陪同她的弟子在無意間瞥見了闕如言的臉色,由于耗神太過持續(xù)施針,面上已顯出病色來。弟子瞧著心焦,想要勸闕如言一句,卻又知道勸之無用。 醫(yī)者手下每一瞬都是命,闕如言無論作為藥閣閣主還是闕氏傳人,都不會罔顧生靈。 這是闕氏祖訓,也是闕如言為人準則。 醫(yī)道并非修真路上的道,卻是掌脫死生的道。這條道才是天下最難走得道,走下去,走至盡頭,不為魔便成圣。然而無論是魔是圣,終究都不好過。 闕如言施完最后一針,忽覺頭暈目眩。她強撐了一瞬,轉(zhuǎn)頭對弟子道:“替我取凝神丹來?!?/br> 弟子張口欲言,闕如言眉頭擰起,她正要斥聲命令,忽覺身后似有不妥。只是她尚未來得及回頭,便先被司幽府君一掌劈暈了過去。 司幽府君將人給抗了起來,對目瞪口呆地藥閣弟子道:“勸不住就來強硬的手段,這個道理,閬風沒人教你們嗎?” “她不肯休息,那就打暈了休息,難不成真要看她把自己熬死嗎?” 司幽府君對那弟子示意:“她屋子在哪兒,我送她回去休息?!?/br> 那弟子見他氣勢駭人,根本不敢對他偷襲闕如言的事情有所置喙——更何況確如他所言,若是讓闕如言再靠凝神丹強熬下去,怕是等不及救了這滿山傷者,她便先要勞累致死了。 只是—— 那弟子輕聲提醒:“府君,您今日還尚未行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