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怎么可能?” “怎么會……” “臨霜竟然……” …… “錦瑜姑娘是不是搞錯了?”向前踏了一步,紅玉緊盯著她,目光冷厲灼灼,“陸臨霜,乃是這批丫頭中相貌最佳,條件最優(yōu)的女子,即便考核當日發(fā)揮失常,也斷不可能列為丁等!又怎么可能,被分至后院中去?!” “姑姑有所不知?!膘o靜迎著她的視線,錦瑜微微淺笑,容色柔美無害。 “陸臨霜、林秋杏、宋阿圓……” 她淡淡喚出了數(shù)個人的名字,指尖一掃,指向臺下出列的幾個女孩,面目猝然凝厲,“她們幾個人,自考核前兩日,便在蘭秋處偷聽到要提前考核的消息!每日亥時,在紅楓苑南邊的小林處徹夜溫習,投機取巧,毫無規(guī)矩!還在背地妄議家主!若不處罰,何以立威?!發(fā)配后院,已是便宜了!” 話落,整個閣中頓時嘩然。 “錦瑜jiejie!紅玉姑姑!冤枉?。 绷嘘犞械陌A上前一步,撲通跪下來,“當日是我從蘭秋jiejie那里偷聽來的消息,也是我告訴的大家,若要罰罰阿圓一人便是,和臨霜秋杏無關!而且,我們也不是徹夜溫習!只是給大家共享一些小技巧,并沒有作弊啊!” “對呀姑姑!”秋杏的臉都漲紅了,也立即出列道:“姑姑明鑒,臨霜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怎能讓她在馬廄呢!” 臨霜僵怔地立著,神思凌亂,容色發(fā)白。從錦瑜落定的那一句話時開始,便一直覺得耳邊嗡然作響。她幾乎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心中堵得厲害,又冷又沉。 一側的湘月忍不住輕笑。 其實自前日紅玉與錦瑜爭執(zhí)之后,她便一直心思惴惴,生怕紅玉魚死網(wǎng)破,偏要將此事透漏出來,以至于這兩晚徹夜難眠。直到這一刻,她的心才終于落定。而那幾個先前還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揚的幾人,而今見來,也再沒了什么好的下場。 紅玉的臉色亦是不大好看,緩了又緩,終于滯澀道:“即是如此,罰她們?nèi)ピ褐凶龃质贡憧?,分在馬廄,是不是太過了些?” “那又如何?為家奴者,倘若品行不端,即便容顏再佳能力再強,又怎能入家主的閣院?我未將此事向上稟告,已是仁慈了,若不多敗一敗她們的性子,怕是以后,都要無法無天到家主的頭上了!” 她冷言駁去了紅玉的話語,攤開名冊,繼續(xù)讀下去,將余下幾人的歸屬囑咐完。然后絲毫不容他人的回辯,“啪”地闔上名冊,轉頭丟在了紅玉的懷中。 “姑姑若是有什么疑問,盡管去回老夫人罷!錦瑜但聽老夫人定奪!” 諷蔑的眸光尖得像刺,紅玉心中一悚,壓下了最后的言辭。 · 分院名冊公布完全,錦瑜很快吩咐眾人回至住處收整行囊,跟隨各院嬤嬤到達自己所在的苑閣中。 除卻臨霜分在后院馬廄,秋杏同樣與臨霜一道,被分在馬廄中。相比她們兩個,阿圓稍好些,卻也被分配在浣衣苑內(nèi)。好在浣衣苑與馬廄同屬后院,相隔不遠,三人的新住處尚在一處,另她們幾人心中略覺安慰。 這二十女里下落最好的當屬湘月,雖是乙等,卻被分在西院二房二少爺?shù)匿魹懺?。其他雖也有被分在五大院中的,但卻多為院內(nèi)粗使,少有能入家主的閣院。這樣的不公安排雖眾目所見,卻無人敢提,紛紛心念著既來則安,郁悶一會也便認命了。 “臨霜,秋杏?!痹谒齻兗磳⒒赝√幍臅r候,紅玉卻叫住了她們。 “你們幾個,稍且忍那些時日,等日后有了機會……” 許是念著錦瑜還在,紅玉未敢說太多,大抵的意思無非讓她們先行忍耐,等有了時機再試著將她們調(diào)遣到他院。雖她這般說,但臨霜心下也知,紅玉姑姑雖位級高于錦瑜,卻仍舊要遵崇錦瑜的安排,想來也有其他內(nèi)隱,要想輕易調(diào)遣必是不易的。 故她禮貌道了謝,又稍作了別辭,很快同秋杏阿圓一起回去了。 “真是豈有此理!”回去的路上,阿圓一直不忿。 “這個錦瑜,明明就是公報私仇!這么不公平!還有,我們屋里居然有jian細!要我看,就是那個湘月沒差!真是蛇鼠一窩,一丘之貉!” 她一直郁悶,但到底還只是個半大的女孩子,說著說著,眼圈漸漸紅了,幾滴淚“啪嗒”墜下來。 秋杏也一直耷拉著臉,沒有說話。 “好了,阿圓,別哭了?!碧洳亮瞬了臏I,臨霜輕聲勸慰,“沒關系,紅玉姑姑不是說等有機會還會做安排,別怕。再說,我們幾個還在一處,也不是不好啊。” 她說的有道理。阿圓抽了抽鼻子,苦巴巴點了點頭。 回到紅楓苑,行囊很快收整完全,眾女依依惜別,在各院嬤嬤的催促下分別。后院的嬤嬤來的最晚,先是廚房的嬤嬤帶走了分在庖烹堂的丫頭,過了不久,浣衣苑的姑姑有帶走了幾人。阿圓不愿離去,在姑姑的呵斥下無奈走了。屋內(nèi)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只余下臨霜與秋杏兩人。 坐在空落落的大屋內(nèi)許久,直到時至黃昏,終于有一個渾身臟亂,蓬頭垢面的嬤嬤推開屋門,拍了拍門板,粗聲粗氣道:“馬廄的!走了!” · 定國公府的馬廄在后院的最西側,占地不小。被一處空闊的院落胡亂圈著,一眼掠去足有幾十匹馬。盡管那些馬匹再如何抖擻軒昂,但臨霜的第一印象,還是藏污納垢,臭氣熏天。 嬤嬤自稱姓劉,還未等入馬廄的門,便已敘述了她們每日的工作,“你們記得,公府的馬可都是上等名駒,一點馬虎不得!你們每日,入卯需起,例行喂馬,午時刷馬,到了下午,未時再喂,期間還需收拾馬糞,夜里需調(diào)班看守……都明白了?” 兩人默默隨在身后,斂首稱是。 推開廄門,一股動物的糞便夾雜青草的古怪氣息撲面而來。臨霜與秋杏乍聞不慣,不禁捂住鼻子。廄里有幾個男孩,年歲看著不大,圍在一圈嘻嘻哈哈地玩笑。劉嬤嬤見狀眉目一擰,突然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截破舊的馬鞭,地上抽了一下,擊起一潑塵埃。 “要死了!要死了!老娘一不在,你們一個個就都給老娘偷懶是不是?!還不快去干活!” 男孩子們頓時一凜,立即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散開做活去了。 睨了身后的二人一眼,劉嬤嬤輕聲一哂,怪里怪氣道:“這馬廄啊,是粗鄙地兒!以往都是小子們做活,還是頭回來兩個丫頭片子!我告訴你們,我可不管你們是男孩女孩有多金貴,到了我這兒,干活干的好才是正經(jīng),知道嗎?” “知道了?!眱扇水惪谕?。 “嗯。”態(tài)度還算乖覺,劉嬤嬤眉眼稍霽,頓了頓,又問道:“你們倆,都叫什么名兒啊?” 第10章 冤枉 稍一對視,秋杏最先開口,“回嬤嬤,奴婢秋杏,姓林?!?/br> “秋杏?!蹦盍艘荒?,劉嬤嬤點點頭,又望向另一個,“你呢?” 臨霜斂眸道:“回嬤嬤的話,奴婢姓陸,名臨霜?!?/br> “陸……什么什么?”那劉嬤嬤大抵并非本地人氏,剛一開口,一時舌頭竟有些繞不過彎來,蹙眉,“凌霜?” “是臨霜……”臨霜略有些尷尬,輕舒了一口氣,耐著性子解釋,“臨難如歸的‘臨’,霜雪的‘霜’。臨霜傲骨,正是奴婢的名字。” 劉嬤嬤惱了,公府如她這般年紀尚還做粗使的嬤嬤,大抵皆無什么文化。她這一言,自她聽來幾乎可同嘲諷她無異,立即斥道:“什么霜啊雪啊的!拗都拗死了!要我看,這丫頭叫秋杏,你自今兒起就改了名,叫冬梅吧!” 臨霜的心頭頓時“咯噔”一聲。 自入公府第一日起,她便聽紅玉說過,如她們這般地位低卑的奴婢,被家主改了名姓是最平常不過。便如問蓉嬤嬤或紅玉姑姑她們,名字都是由老夫人所賜。但,她亦知,爹娘為她所起的這個名字,不僅僅只是一個代號,還包含著對她長舒傲骨,臨難如歸的期望。 見她一直不應,劉嬤嬤有些不耐煩,催促,“怎么?你不愿?” “沒……”她白著臉,滯了半晌,終于期期艾艾低首,“冬梅……謝嬤嬤賜名?!?/br> 瞟了她一眼,劉嬤嬤愛答不理,“行了!你們倆今兒初來,天也晚了,先回去吧。等明天開始正式上工?!?/br> “是。” 不再說什么,劉嬤嬤轉身離去。 待她一離,兩人登時松下了一口氣。側頭望了一眼臨霜,秋杏卻突然撲哧一笑,望得臨霜一頭霧水。 “你笑什么?” 努力忍了忍,秋杏聲音都變了,嗤笑,“陸冬梅……” 臨霜面色一紅,用勁撞了她一把,“去你的!” “陸冬梅!陸冬梅!”秋杏卻似念上了癮,避開她的抓打,一溜煙朝外面跑去,再忍不住,爆開了一陣鶯鶯嫩笑,“哈哈哈哈……” · 盡管在馬廄的做活較為粗鄙,但幸每一日要做的事情單一不多,很快的,臨霜也便熟悉下來。 秋杏與她一同,除卻偶爾有時調(diào)班守夜,其他時間幾乎都在一處,說說笑笑每一日也算過得飛快。在馬廄做活的下仆皆是男子,大抵是見她們年紀小,又不復男孩子的力氣與精力,偶爾避著劉嬤嬤,還算額外照顧她們兩個。劉嬤嬤性情不好,有時見人做活出了差錯,動輒打罵,但有那些男孩的庇護,她們兩個的日子倒也不大難過。 臨霜的心中卻總是隱有遺憾。 一開始,她總是無法接受這猝來的新名。但時日一久,便也聽得習慣了。讓她真正有些難過的,是她擔憂若一直這般下去,她便再不能接觸那些書文詩詞。大抵已有兩個月,她不曾碰過筆墨,望著自己日漸粗糙的雙手,她總是害怕,總有一天,她連如何握筆都不再記得。 若是那樣,爹爹一定會很失望吧。 他一向最希望自己可以讀書。希望自己不會像那些普通的農(nóng)婦。 輕撫著自己的襟口,臨霜感到衣襟中那一方貼膚的手帕。 那是爹臨終前,親手送給她的最后一樣東西。每當她迷茫,就會安慰自己,那帕子上有爹的氣息與溫度。 又過了一個月左右,京州終于入了暖春,不再似先前那般冬寒。臨霜與秋杏自馬廄做活,也不必再同冬日一般畏手畏腳。這一天午后,陽光和暖,春桃微飄。臨霜與秋杏正自廄旁憩睡,迷蒙間卻有一個熟悉的嬌音透入耳膜。 “嬤嬤,二少爺讓我來吩咐,廄里那匹盜驪馬,明日必須要替二少爺留著。那馬現(xiàn)今如何?可還健碩?” “哎呦!這還不好說,湘月姑娘快坐會兒,我這就去替姑娘瞅瞅!” …… 聲音嘈嘈切切的,擾人清修。秋杏迷迷糊糊間揉開眼,視線登時躍近一道青影,正是當初被分在西院二房的湘月。 原來三月前湘月被分入西院漪瀾苑后,一開始本為粗使的三等奴婢。但她長相頗好,又嘴甜乖覺,加上身上有金銀各處打點,很快交上了漪瀾苑中的掌事奴婢,被提到了二等入了內(nèi)苑,分替一等婢做些細使與傳達消息的活計。而今她在各院中也時常出面,同這些下等的丫頭嬤嬤們也便熟絡,自然也不乏人趨奉。 秋杏不愿和她交面,遂打見了她起,便推醒了臨霜欲要回避。然而還未等她們退開,不想湘月卻已發(fā)現(xiàn)了她們,傳出一聲謔笑。 “呦!這不是秋杏臨霜?我們一批入府丫頭里最優(yōu)的兩個,怎么睡在地上?” 秋杏與臨霜無奈停步,猶疑了片晌,無奈轉身。 湘月旋即嗤了一聲,“這才幾個月沒見吶,你們兩個怎么曬成這樣?嘖嘖,身上居然還有馬糞,可真夠臟的!” 盡管臨霜與秋杏容貌再好,但終日在馬廄cao勞,自是不能同精妝細扮的湘月相及。她們不愿生事,也心知憑湘月而今的品級,她們更是得罪不起,故強忍了一忍,未說什么便轉身欲走。 “站?。 毕嬖聟s不愿就此放過,斥聲喝住二人,“你們兩個,見了我,該說什么?” 定了定,臨霜咬了咬唇,回身,“湘月姑娘好。” 秋杏本不愿搭理,奈何臨霜一直拉扯,也瞪著眼轉過頭,干巴巴道:“姑娘好!” 湘月下頜輕昂,得意一哂,“你們兩個還算聽話,比阿圓那死丫頭算強多了!那丫頭若有你們半分的覺悟,也不必落得這下場!” 聽見阿圓的名字,臨霜立即抬頭,“你把阿圓怎么了?” “我能把她怎么?不過是方才去浣衣苑,讓她洗了幾件衣裳她不肯,結果被浣衣苑的朱嬤嬤罰了,和我無關?!?/br> “你!”秋杏剎時怒了,剛出口一字,立即被臨霜拉止住。 湘月輕蔑一笑,“行了,你們也快走吧!站在這,真是臭死了!光天白日睡在這大路中央,像什么樣子?你們不要臉,公府的觀容都教你們敗盡了!” 她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兩人再怎般能忍的性子,胸臆也不免生了意氣。秋杏沉了兩口氣,終是沒捺住心頭的厭惡,冷聲說:“湘月,你又牛什么!” 視線巡了眼她的衣衫,秋杏道:“你如今比我們再強,也不過是個伺候奴婢的奴婢!” 湘月登時眉目一厲,不可思議,“你說什么!” “難道不是?”秋杏冷笑,“紅玉姑姑說過,二等婢女,雖入內(nèi)苑,卻入不得家主的房,也不過是個幫襯一等與大婢女的嘍啰!如此,不是侍候奴婢的奴婢是什么!” “你——”似是刺痛了湘月的軟處,她驟然騰起怒意。上前一步便要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