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異樣, 對面的沈長歌從書文中抬起頭,輕輕看了她一眼。 眼見她歪斜著身子, 距那火苗越來越近而不自知。他輕蹙了蹙眉, 輕輕放下書卷, 悄無聲息繞到她背后,一把將燭火吹滅。 耳邊倏地傳來一陣微風,sao弄得她耳廓一陣發(fā)癢。臨霜一愣, 猛然回過神。 “少……少爺!” 燭燈滅了一盞,余下的一盞燈暈微漾,映得沈長歌的面容有些疏淡。他低頭盯了她半秒,忽然伸出手, 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彈。 “啪”的一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聞。 “你在想什么呢?這么出神,火要燒眉毛了都不知道。”他的語氣稍稍有些沉, 聽著帶著些責備。 輕“哎”了一下,臨霜捂了捂額頭,有些訕訕地抬頭,仔細望了望沈長歌的臉, 試探地開口,“少爺……” “嗯?”沈長歌已坐回了原位,聽見聲響,抬頭對上她凝視的眼。 心中糾蹙了少頃,臨霜咬了咬唇,出聲道:“少爺,你說,這世上,可會有兩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沈長歌有些微愕,默了默,遲疑說道:“應該有吧,怎么了?” “沒……”臨霜立刻搖搖頭,目光微有些閃爍,想了想,臉色又微微凝重起來,望著他,“少爺,你今后,生活起居,飲食出行,一定……都要多加小心?!?/br> 沈長歌輕怔,頓了頓有些駭怪地笑了,道:“這是為什么?” “沒什么……”臨霜咬咬唇,滯澀著開口,“反正……防人之心不可無,少爺處處小心些……總是沒錯的,少爺,你說呢?” 沈長歌反而樂了,“這不是曾經(jīng)我告訴你的話?怎么,迫不及待想要青出于藍了?” “哎呀……”臨霜有些急了,整張臉微皺,神容有些頹敗下來。 沈長歌起初本也只是想調(diào)侃她一下,但看她如今這神情,不禁有了些詫異。他默默觀察了她一會兒,心中一絲狐疑閃過,逐漸凝重了神色,“臨霜?!?/br> 愣了下,臨霜抬起頭來。 “你是不是聽到、或是看到了什么?” 沈長歌正色凝視著她。 臨霜目光一閃,立即搖頭否決,“沒!少爺多慮了?!?/br> 她心道而今她尚不能確認那兩人便是二夫人與三爺,如若就這樣貿(mào)然說出去,恐怕會鬧出岔子,糾結了一番,仍是選擇隱瞞下來。 沉了口氣,她仰起臉,對著他輕綻了一抹笑顏,“少爺,奴婢只是覺得,最近府中人多口雜,所以恐怕難免有些碰撞,所以想讓少爺近日都格外小心些,僅此而已,少爺不要多想?!?/br> 沈長歌略微一默,沒有去刻意察辯她話中真假。只是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書,疊臂倚在桌上,探身靠近了她些許,忽道:“你在擔心我?” 臨霜一怔。 兩人的距離臨得說近不近,他的整張面龐正處在她的眼前,比平日都更加清晰。那唯一的一盞燭燈就在兩人稍側的中間,將他的瞳眸映得格外明亮,含笑間似乎又隱有些柔和。 訥訥盯了他幾秒,臨霜的臉倏地便燙了,疏忽低下頭去,磕巴巴道:“算、算是吧?!?/br> 沈長歌輕哂,目光一垂靜靜退離了回去,低聲道:“好,我知道了?!?/br> 偏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靜靜起身,繞至她面前將她拉起來,溫聲囑咐,“天不早了,明天還有事要忙,早些回去睡吧。” · 幾日后,老夫人的壽宴正式開始。 定國公府的大門開敞,里外煥彩,震耳欲聾的炮竹響聲連天,幾乎隔著數(shù)里外,都可聞得清晰。自清晨開始,整個公府內(nèi)外便陷入一種空前的忙碌之中。府中賓客如潮,人流云集,熱鬧得幾乎如同集市。 壽宴的正宴本要夜里才開始,但白日登門的賓客便已足夠熱絡,長公主帶領沈長歌、沈長昱二人,自天還未亮便就在正門處迎賓待客,依照不同客者的級別與關系,分引在了不同閣堂內(nèi)歇息。午時未至,中院的偏院中便已率先設了數(shù)十桌席,供客初筵用膳,雖并不是正宴,但其熱鬧便已盛烈如潮,空氣中酒香彌漫,談笑宴宴,笑語連天。 臨霜這一天被沈長歌安置在了偏廂,沒有去前堂幫忙迎客隨侍,雖不至于像前堂那般忙絡得手忙腳亂,卻仍舊跟前跑后忙了大半天,連口潤喉茶都來不及喝上。等到偏廂這邊都置落得差不多了,她趁時正尋了個時機,調(diào)到了前堂幫人忙絡。閑暇間她不免四下巡一巡,心中的小心思蠕動,也帶著些查探的意圖。 她想再仔細辯上一辯,看看那個聲音是否真的出自二夫人,也趁機……接近一下三爺,聽一聽三爺?shù)穆曇簟?/br> 奈何直到午宴過去,二夫人與三爺都未曾再出過面,讓臨霜頗為失望,只是跟著眾人將宴畢后的零落都收整好了,再接著布置起晚宴所需的一切。壽宴的正宴不同于普通宴席,屆時會有許多朝客宗族到場,所有丫鬟侍從皆不可上得臺面,僅在主宴筳畢后,才能在撤席奉茶時靠近主廳。這般,她可接觸二夫人與三爺?shù)臋C會便極其渺茫了。 天漸漸暗了,定國公府內(nèi)的燈火逐漸輝煌起來,中院之內(nèi)大擺宴席,賓客絡繹。時已至此,這些天來一直拒不迎客的二夫人也無法再繼續(xù)借口下去,只得盛裝出席,伴著長公主自外迎賓。沈長歆、沈長歌、沈長昱等三人負責宴場,前后幫襯著打點迎接,引客落座。臨霜的身份自然入不得內(nèi),只遠遠站在外苑幫襯著大伙打下手,暗中卻一直留意著門口的二夫人。 很快的,宗族貴賓逐步到齊,那個臨霜從未見過的國公府的三爺也終于到了。遠遠的,臨霜只能見到那是個錦衣玉冠、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看似風姿儒雅,極不像宵小之徒。只是周圍亂糟糟的,她又離得甚遠,根本不能聽見他的聲音。 到了酉時,壽宴開席。在眾多兒孫丫鬟的攙扶下,老夫人自后苑出來。她這一日不同于平日的勤衣儉裝,而是身著誥命麗服,頭帶珠冠,便連手中的扶杖,都乃名木所致,雕龍畫鳳,上鑲珍珠彩寶,被璀璨得燭火映得熠熠生光。 端坐在堂中,司禮呼應大宴開席,堂外宴席大開,笙歌四起。然后依照著輩分身份,各家眷賓客逐步入堂拜壽。起先無非是長公主、二夫人、三爺一輩,依次列好了入堂跪拜,呈奉賀禮。再依司禮的指引,賀詞出堂,喚沈長歌一輩入堂。待到品階稍高些的丫鬟們依列入堂拜禮時,拜壽已接近了尾聲,只照著司禮先前的吩咐,依次跪地賀詞。 老夫人笑容滿面,喚著給眾人賜壽酒,而后亂哄哄地侃了一會兒,就此令眾人出了壽堂。 等到亥時,壽筳幾乎已畢,席間已有許多賓客向家主告了辭,而后在長公主等人的恭送中離去。這個時候,仍滯留下的多數(shù)都是府中世交,或是親戚近友,下人丫鬟自然也允入院,紛紛收整著宴后余藉。臨霜特擇了家主那一桌,上前卻發(fā)現(xiàn)早已不見了二夫人與三爺?shù)纳碛?,想來,是看宴尾便已?jīng)回了。 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臨霜輕輕嘆了口氣。 “累嗎?”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清冽且熟悉。 臨霜回頭,正對上沈長歌的關切目光。 臨霜愣了兩秒,而后搖頭對他露了一抹笑,“沒有少爺累。” 他自寅時起便起床忙碌,至今幾乎已站了十幾個時辰,可就這般望去,卻依舊屹立挺拔,完全沒有絲毫疲累之態(tài)。 沈長歌輕笑,低頭看了看她已收整好的碗筷,略微一思,吩咐,“等下你跟他們將這些送去廚庫后,便直接回苑吧!這里人多,交給其他人弄就好了,你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br> 臨霜點頭應了,轉(zhuǎn)而又問:“少爺,那你呢?” “我還要幫母親送客,得稍晚一些。你等下回苑,若是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br> 臨霜點點頭。 “老夫人!老夫人!”—— 而就在這時,庭院的大門口處突然有一小廝疾步跑來,氣喘吁吁的,又驚又急,他似乎遇見了什么極驚訝的事情,甚至來不及向旁的賓客行禮,只一味朝著正堂的方向而去。 沈長歌的目光微凝,下意識地,向著院門外的方向看去,唇角輕輕抿起。 只聽小廝下一句高聲道:“大爺!大爺回來了!大爺回來給您祝壽了!” 第76章 大爺 有關定國公府的大爺, 臨霜了解的雖然不多,但卻一直也算有所耳聞的。 定國公府的自太.祖皇帝那一代起,便是武將世家, 自首代定國公沈成清向下承襲, 到如今,已是第四代。當年沈成清替太.祖皇帝平定天下, 大梁國定,立朝之后, 便以定國大將軍誥之, 舉族光耀。 而今沈成清早已離世, 大梁輾轉(zhuǎn)百年,也早不復當初立國時的內(nèi)憂外患。自沈成清之后,無論承襲爵位的沈竹胤、或是世子沈震域, 雖同樣被以將位賜之,但實際上,無論兵權還是實權,都早不如沈成清在時旺盛。多不過是靠著祖上的恤蔭, 加之當初先帝對定國公府忌憚頗深,沈竹胤為著避禍請纓鎮(zhèn)守北地疆域,直到傳至沈震域這一代, 不外如是。 定國公府大爺沈震域正是老夫人云氏的長子,他自少年時,便有勇有謀,文武雙全, 更在弱冠那年便被封以為鎮(zhèn)遠將。據(jù)說先帝亡后,當今梁帝深知當年先帝對定國公府頗多疏離,猶恐涼了開國將臣之心,這才以樂安長公主嫁之,又特許鎮(zhèn)遠將不必赴北疆鎮(zhèn)域。然而沈震域卻堅持遵守父命,不顧圣上勸言,堅持覆北地鎮(zhèn)守,算起來,如今業(yè)有十余年之久。 梁國的北疆距離京州甚遠,若要快馬加鞭奔走起來,怎般也要小半月的時日,故以往老夫人大壽,沈震域皆會修書賀壽,卻從未歸回過。即便是上一次五十整壽,也只是令膝下的長子長女兩人歸家祝賀,并未親自回歸。所以這一年壽辰,老夫人雖期盼著長子能夠回家,但實際上,都沒大指望他會真的歸來的。 所以當小廝的那一句喊聲從院外遠遠傳來時,一瞬愣住的,除卻定國公府的人外,還有仍滯在院內(nèi)不曾離去的賓客。院中靜了一剎,接著便傳來一陣驚訝的嘩響。臨霜無疑也有些怔愕,她知曉大爺離家多年,如今乍歸,說起來的確是會令人有些驚訝的。 可是不知為什么,在那一瞬,她卻突然感覺到身邊的沈長歌似乎有些僵硬。 很快地,庭院的大門口處,幾個交疊錯落的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幾個身影從外邁進來。 就著淡渺的月色與璀璨燈火,臨霜看見那是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面目剛硬,須發(fā)微蒼,身上著著金亮的鎧甲,就著他的步伐微微作響。在他身后,還隨著一男一女,男子俊逸穩(wěn)重,女子英姿颯爽,并肩屹立,看著極其賞心悅目。 臨霜猜得出,那應該便是她曾聽阿圓提過的,自幼跟隨大爺從軍的那對龍鳳胎——公府大少爺沈長歡,以及大小姐沈吟嬈。 整個院里的氛圍突然變了,人群一瞬呼啦啦圍過來,紛紛向著沈震域噓寒見禮。沈震域一一禮待過,而后將目光投駐在堂內(nèi)。臨霜被擠出人群之外,看不見前面究竟是怎般的境況。她側頭見沈長歌,卻只見他面無表情,卻絲毫沒有上前的意思。 就在這時,便見長公主靠近了沈震域,立在他的身側,似乎有些猶豫,試探地喚了一聲,“夫君?!?/br> 沈震域看了她一眼,卻恍若未聞,只一掀甲胄,自堂前跪下來,道:“母親,孩兒震域回了。” 長公主被駁了面,頓了頓,有些失望地別過臉。 周圍的人們也似有一瞬的尷尬,接著互相笑笑地略過了。 默然望著,沈長歌倏地冷笑了一聲。 便就在這一瞬,臨霜突然發(fā)覺了,長公主與三少爺,和大爺之間,似乎……有些怪異。 大堂的門突然開了,四五個丫鬟圍扶著老夫人,從堂中步出來,見到他,身子似乎凝固了一瞬。她似乎想上前將他扶起,剛一動作又突然停住了,重新回了原地,定了定,道:“你起來吧?!甭曇羧绯]有波動。 頓了頓,沈震域從地上站起來。 “孫兒長歡,請祖母安。愿祖母年年今日,福海壽山!” “孫兒吟嬈,請祖母安。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緊接著,跟隨沈震域而來的那對男女一一拜賀,姿容雋秀,風度翩翩。 “好,好……”老夫人的眼眸都有些潤了,召喚著旁人扶著二人站起,拉住了仔細瞧看了半晌,道:“長大了?!?/br> 兩人相視一笑,沈吟嬈率先盈盈開口,“托祖母的福分,祖母倒是愈加健碩硬朗了!”她多年從軍,舉止言談間皆不像普通女子一般的端雅含蓄,卻大方磊落,別有一番滋味。 “怎的說都未曾說一聲,會突然回來?” 沈長歡接口道:“回祖母的話,陛下自一月前便傳諭至北疆,允我兄妹二人可和父親一起離疆進京為祖母賀壽,為給祖母一份驚喜。未曾提前告知祖母,祖母贖罪?!?/br> “你們千里迢迢回京為我祝壽,何以有罪?平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沈長歡與沈吟嬈笑了。幾個人又淺聊了些許,相互寒暄著朝著堂中走去。隔遠相望,沈長歌許久垂開目光,低低向旁吩咐了一句,“臨霜,我們回苑吧。” 臨霜微怔了怔,看了看前頭的人流,遲疑道:“少爺,你不去跟大爺他……” 搖了搖頭,沈長歌徑直轉(zhuǎn)過身,朝著院門外走去。 無可奈何,臨霜只得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剛從院門口退出去,突然就聽見一陣紛沓而至的腳步聲,一群人跟著呼啦啦步進來。許是聽說了沈震域回府,一些早已退席的客人與親眷都一股腦再次趕過來,匆匆步入院內(nèi)。 看見三爺沈震林,臨霜步子一定,下意識提起了心神。 “大哥!”緊接著,她便聽見了一聲。 當那一聲在耳邊突然響起來時,臨霜只覺耳邊似乎被徒然震響了,下意識停住了。她驚訝轉(zhuǎn)過身,看見沈震林含笑奔到沈震域的身側,熱絡地跟著談笑寒暄,背脊不禁浮起一層冷汗。 “臨霜。” 感覺到身后的人似乎沒有跟上來,沈長歌遠遠喚了一聲。 “哦……哦!”臨霜愣了愣,匆忙回過神來,壓了壓心緒,快步跟了過去。 · 回苑的一路上,沈長歌一直緘默,似乎隱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