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霜跟在他的身后，大腦也一直混沌著，神思迷茫。她的腦海中還在依然回蕩著方才的那個聲音，訥訥出神。

    竟真的是三爺……

    沒有想到，三爺與二夫人之間，竟還暗中這種這種關(guān)聯(lián)，那么便是說，二夫人與三爺聯(lián)手，想要對付三少爺。

    可是……這是為什么？

    她跟隨三少爺這般久，知曉三少爺一直獨善其身，莫說是同二房與三爺，便是自己的母親長公主，都一向是保持著距離的態(tài)度，更沒有任何沖撞。這般，她根本找不到二夫人要對付他的理由。

    而且，她該不該同三少爺說呢？

    如果她只是單純的聽到了那番話，那么直接同三少爺說明似乎也無妨。但是偏偏，她還撞破了這兩人之間的暗度陳倉。這件事，如若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便極令人覺得是信口雌黃，所以如果她貿(mào)然說了……

    她想得仔細，未曾發(fā)覺前面一直沉默的沈長歌步子早已停了，回過身正見她低埋著頭一直往前走。她正出神出得緊，一大步邁開，冷不防地，直直便朝著他胸膛的位置撞上去！

    “咚”的一聲，臨霜只覺額頭猝然一疼，立刻伸手將額頭捂緊了，頓了半晌，輕輕“嘶……”了一聲。

    沈長歌不禁輕笑，忽地上前拿下了她的手，手背輕輕抵住她的額頭，一邊輕揉，一邊道：“你究竟想什么呢？上次是火燒眉毛，這次是頭撞人墻，下一次是不是，便要去跳翠微湖了？”

    他的手背微微有些涼，撫在額頭上，令疼痛略有些消減。臨霜愣愣地抬頭，看了看沈長歌，扯了一絲笑，“沒……沒什么?！?/br>
    她看著他的神情，感到他輕微笑容下的神情似乎有著些疲憊，不禁道：“少爺，你心情不好嗎？”

    沈長歌的手微微一頓，目光微垂，卻不曾回答她的話，而不答反問，“還疼嗎？”

    臨霜搖頭。

    他旋即放開手，目光往她微紅的額上凝了一剎，道：“那我們走吧。”

    “哦……”臨霜不敢不應(yīng)，只好默默跟上了。

    回想起方才大爺出面后沈長歌的一反常態(tài)，臨霜只猜測必是同大爺相關(guān)。雖不好貿(mào)然詢問，卻依舊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小心翼翼問道：“少爺，您方才……為何不去同大爺見禮？”

    沈長歌聞言卻默了，靜了靜，忽然低頭一笑，道：“我不去見禮，才是給他的最大的禮。”

    “……”

    “這整個定國公府，恐怕他最不愿見的，便是我和我母親。”

    第77章 往事

    等到中院壽堂這邊一切都已安備好了, 已經(jīng)臨近深夜了。院中的小廝丫鬟在長公主的吩咐之下，很快將院中收拾整潔。老夫人拉著沈長歡與沈吟嬈絮絮聊了許久，眼見著天色太晚, 便強令著二人快些回東院去休息。最終, 獨剩下沈震域與長公主兩人。

    屏退掉了貼身的侍婢嬤嬤，四周徹底靜寂下來。老夫人端坐在堂上, 靜靜望著沈震域。她已褪下了所有的華服珠冠，蒼勁的面龐掩不住折騰一日的疲憊, 面色卻平靜如水。

    “跪下。”靜了靜, 她突然凝聲開了口。

    沈震域眼眸一閃, 似乎有些有些愣愕，身子卻沒有半分動作。

    稍一傾默，長公主笑著開口, “母親，這……”

    “跪下！”老夫人又道了一句，掌中的手杖重重垂地，發(fā)出一聲厲響。

    “樂安, 你先出去，沒我的吩咐，不要進來?！彼D(zhuǎn)而又吩咐, 視線卻一直落在沈震域的身上。

    長公主本還想勸，見狀又覺不好開口，猶豫了半晌，終是應(yīng)了一句“是”, 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又兀自靜默了一會兒，沈震域緩緩跪下了，輕輕喚了一聲，“母親?！?/br>
    微沉了一口氣，老夫人道：“說吧，你這一次，究竟是為了什么回來?！?/br>
    沈震域一頓，靜了靜，輕輕張了張口。

    “不要說是為了給我祝壽！”

    似乎猜測到了他想要說什么，老夫人一口駁過了他的話語，怒道：“往年哪一年壽誕，陛下不曾允你離疆回京？你又有哪一年真正回來過！至多不過是讓歡兒與嬈兒象征性回來。唯一的一次，還是你被封予世子，不得不回來謝恩，所以今年，若非沒什么緣由，你又怎可能回來！”

    沈震域一扼，頓時說不出話了，頓了頓只好又將嘴閉上了。

    望了他一會兒，老夫人漠漠嘆了一聲，“你這一次，是想向陛下請命，將世子位傳給歡兒，對嗎？”

    沈震域一怔，竟不知心思竟已教母親知曉，他定了定，忽地雙手伏地叩下身，身上的甲胄隨著他的動作輕微一響，道：“請母親成全！”

    “糊涂！”老夫人卻勃然怒了，手杖再次重重一捶地。一口氣欲要發(fā)作，卻又生生忍住了，嘆道：“你父親前些日修書，說要辭爵避世，要將這爵位傳給你，我便知道，這世子之位，定會又成為這公府里的一個紛紜?？晌覅s沒想到，你竟這般急切，急切到現(xiàn)在就忍不住回京來請旨！”

    “可是，莫說是陛下，便是我，你這請求，又讓我如何成全！”她又怒斥道：“我知道，你疼愛歡兒，想把一切好的，都留給歡兒，可是你更該知道，世子之位并非兒戲！歡兒的身份與歌兒相比，又怎能及！若你承襲了這爵位，莫說是我，是陛下，就是這滿朝文武，坊間萬民，說起這定國公府世子之位的封襲，也當(dāng)只有歌兒能任，這么淺顯的道理，你又怎能不明白！”

    “兒子都明白！”沈震域忽地直起身，話語清晰而有力，剛肅的神情中卻隱著無法回寰的決絕，“可是母親，即便再不可能，我也一定要試上一試！歡兒是月柔的孩子，如若不能給歡兒謀得這世子之位，我又如何對得起月柔的在天之靈！”

    老夫人的神容微微一頓，定了定，輕一嘆息，“那你有沒有想過，若你這樣做了，又如何對得起樂安和歌兒！”

    “我沒有什么對不起她！”怎料沈震域卻忽地一聲漠哂，冷冷道：“當(dāng)年她做了那樣的事，便該知是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我如今對她這般，已屬仁至義盡了！”

    立在屋門之外，長公主的心微微一跳。

    聽著室中所傳出的話語，她咬了咬唇，眼眶逐漸落了一滴淚，別過臉去。

    老夫人似也微微一怔，神色一頓，沒能說出話語。

    長公主雖為沈震域嫡妻，但是，卻非沈震域的原妻。沈震域還未曾承襲世子之位時，曾與當(dāng)時的兵部尚書之女林月柔情投意合，且予以媒妁。林月柔溫柔聰慧，善解人意，方入府中一年，便誕下沈長歡、沈吟嬈一對龍鳳胎，更是令沈震域愛惜萬分，情意愈加濃密。

    當(dāng)時先帝方在，沈震林亦未曾離世，國公府雖被先帝隱有忌憚，卻因有沈竹胤坐鎮(zhèn)，又有震、林兩兄弟名貫朝野，也處于如日中天之態(tài)。直到后來先帝駕崩，而今的陛下登基，為了籠絡(luò)定國公府，便下旨以樂安長公主下降，依平妻位同林月柔共處。

    據(jù)說當(dāng)時，沈震域本意是不愿的，奈何帝命不可違，加之有老夫人與定國公相勸，最終便也從命。然而雖說是平妻之位，但長公主身位在此，又怎會當(dāng)真被人以平妻待之？故自長公主入府后，飲食用度皆為上佳，反而是林月柔，明明是正妻，自那起卻常被人以庶妾之位看待，心中不免委屈。

    好在長公主與林月柔之間相處的還算平和，沒過多久，長公主誕下沈長歌。域、林兩兄弟也紛紛被誥將位。眾人本以為今后的定國公府會繼續(xù)這般輝煌下去，誰知，偏就在此時發(fā)生了意外。

    那是在承安三年，沈竹胤首先不顧勸說，執(zhí)意辭官歸隱，而后因域、林二兄弟的世子位承襲一事，朝中上下爭論不休，未過幾月，大梁北疆發(fā)生戰(zhàn)亂，沈震域、沈震林領(lǐng)旨率眾軍覆疆抗敵，卻逢沈震林戰(zhàn)死沙場。此事尚未平息，接著不久，公府之內(nèi)竟又傳出，林月柔病故的消息。

    而實際上，林月柔死亡的真實緣由，只有公府內(nèi)的幾人才知曉。

    據(jù)傳那一天，本是長公主邀林月柔入晴源居小酌，兩人對月共飲，樂不思休。長公主還特意屏退了所有隨侍的婢女?？墒沁^了整整一夜，晴源居內(nèi)卻再沒有一人出來，等到婢女覺得有異再進去時，林月柔已經(jīng)亡故，而長公主亦倒在案邊上昏睡不醒。

    后來經(jīng)過仵作的驗斷，林月柔亡故的真實原由，是因她所飲的酒盞中，有毒。

    而在長公主醒來后，卻只言只記得兩人把酒言談，之后的事情，全然不記得。

    此事茲事體大，老夫人斟酌再三，最終選擇將此事強壓下來，對外只稱林氏乃急疾突發(fā)。可是沈震域卻不愿，一口咬定此事乃長公主所為，甚至要將勢態(tài)鬧至圣前，被沈竹胤訓(xùn)斥過后才將行作罷。沈震域心灰意冷，便就向梁帝請命，執(zhí)意至北地鎮(zhèn)守。而后便帶領(lǐng)沈長歡、沈吟嬈兩兄妹絕塵離去。

    ……

    望著幽淡的燈燭，老夫人輕嘆一聲，話音低了些許，“當(dāng)年之事，雖無任何人證物證，可也無任何證據(jù)證明，那就是樂安做的！你怎就可以依自己的設(shè)想胡亂斷言？何況，若是這般說來，你與震林之間的那件事，更該令你更為愧疚才是，那你何不將這世子位給長歆！”

    沈震域聞言猝然抬頭，怔愕，“母親！震林戰(zhàn)死之事，當(dāng)真與兒子無關(guān)！兒子真的根本不曾暗算過震林，這么多年了，母親怎就不信！”

    “我信！”老夫人沉聲道：“你是我兒子，你是什么人，我怎能不知？你沒有暗算震林，我當(dāng)然相信，可是震域，你想過沒有，這件事于你，百口莫辯，你既沒有能力證實自己青白，那便會令人對你口有微詞。那么同樣的，當(dāng)年樂安與月柔那件事，何不如是？！”

    沈震域一塞，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說起來，也是怪我……”老夫人許久又嘆，“若非是我當(dāng)初對你與震林多有偏袒，又何至于令你們兩兄弟之間心有芥蒂？那孩子……他根本便不知自己的身世，我當(dāng)初，若對他好些……”

    她說著，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緋，沈震域看在眼中，心中略微有些酸意，“母親……”

    世人皆以為定國公府的老夫人云氏有三子一女，可其實卻只有上一輩的老人才知，實際上，她僅有二子一女。

    除卻沈震林。

    當(dāng)年她嫁于定國公沈竹胤時，因是遠嫁，所以她根本不知，沈竹胤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更不曾知曉，早在她嫁于他之前，他心中早已有了摯愛——一位出身貧賤的煙塵女子。

    煙塵女子自然不可能進入公府，即便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側(cè)妾。故自云氏入府后，沈竹胤便將那女子安置在了公府外的一處空宅。她本也無意與那女子爭搶，奈何她入府不過兩年，那女子便與她同年有孕，又與她先后隔不過數(shù)天天生產(chǎn)，偏偏，誕下的也是一個兒子。

    沈竹胤不忍親子流落民間不能相認，故向她懇求，讓她將那孩子認在膝下，與她的兒子一同作雙胎撫養(yǎng)。她無法拒絕夫君的苦苦哀求，便就認了，可是實際上，心中卻一直對他飽有芥蒂。

    她無法忽略，在自己生產(chǎn)時痛得撕心裂肺時，夫君卻在偏宅伴著那個女子。

    更無法忽略，沈竹胤對那孩子無微不至的愛護與關(guān)憂。

    她生怕那孩子會搶去她自己孩子的一切，所以她一直苛待他，偏袒震域。于是沈震林為了牟得她的關(guān)注，便不斷不斷更加努力，更加刻苦，也令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可是越是這般，她便越是變本加厲……

    直到那一年，他就那樣突然死去。

    默了默，老夫人閉上眼。

    幽弱的燈火將四周暈得一片昏黃顏色，也將夜色映得一片靜謐。靜滯了好一會兒，老夫人輕輕開口。

    “我老了，震域。我不想再看見我們公府，沈家，再有任何的波濤變故，也不想再看見他們兄弟之間，會因這些事來生出嫌隙，你與震林之間的那些，不該發(fā)生在長歡與長歌的身上，可是震域，如今你若這樣做，與你父親當(dāng)初的做法，又有怎樣的差別？”

    語重心長的話音很低很低，“我知你心疼歡兒，可是其實有時候，你給他最好的，卻并非就是對他好，反而，卻是害了他。你仔細想一想，當(dāng)年，當(dāng)你父親執(zhí)意要將這世子位傳給震林時，你的心情？即便你并未真的暗算震林，但你捫心自問，當(dāng)初，你可真的對震林毫無暗算之心？”

    沈震域猛然一凜，愕然抬起頭來。

    “我話已至此，究竟最終你想怎樣做，你好好想想吧！”靜靜落下最后一句，老夫人平靜起身，撫著手杖，慢慢向門外走去。

    沈震域一動不動地跪立，燈燭即將燃盡，幽暗的光影輝映著鎧甲，泛出幽幽涼涼的光。他的目光停留在膝前一尺的地方，靜了許久，心煩意亂地闔上眼眸。

    ·

    猝然一聲厲音，劃破了空氣。

    坐肩膀處驀然被人扣襲住，力氣雖不大，卻極具目的性。沈長歌反應(yīng)極快，右手飛速握住了對方的腕脈，旋身一避，躲開了對方的侵襲，再一按一扣，徹底制住了對方的攻襲。

    兩人的手臂交纏在一起，是個互相掣肘的動作。對方猛力一屈臂，忽地掙開他的制衡，猝地探身，伸臂向他的腰間一掠，扯下了他腰封間的一枚佩玉。

    沈長歌抬起眸，就見面前是一張成熟女子的面龐。他略一拂身，舒整了下微亂的衣擺，靜靜喚了句，“長姐?！?/br>
    第78章 出行

    “長歌?！鄙蛞鲖普诡伓? 一身簡易的勁裝包裹著女子窈窕有致的身姿，猝一揚手，將玉佩重新擲還給他。

    “幾年不見, 進步很快嘛, 居然已經(jīng)可以拆我的招！”

    沈長歌輕哂，隨手將玉佩掩在掌中, 看向她，“長姐怎會在此？”

    “等你啊?！彼噶酥该媲白现裨返脑烽T, 隨意向前踏了幾步, 悠然道：“你這紫竹苑守的真嚴, 我方才想進去，結(jié)果竟被你苑里的丫頭給攔下了，說沒你的命令, 我不能入。真是……”

    他輕揚唇角，身子向旁一避，做了一個請的姿態(tài)，笑道：“長姐蒞臨, 長歌無上榮幸，還請入苑一聚?！?/br>
    沈吟嬈笑了，下巴輕昂, 大步流星步入苑門。

    尚是午時，苑中一如既往的寧靜，內(nèi)苑沒有人，安小開自年節(jié)前便隨母告假回鄉(xiāng)探親, 至今還未回來。這一日是翠云生辰，臨霜一大早便去了藏書閣，大抵也要在申時后才能歸回。

    吩咐了知書入畫奉好茶，沈長歌端著轉(zhuǎn)回了內(nèi)苑。一入門，就見沈吟嬈大咧咧地倚坐著他的桌案，正隨手翻著他案上的書文。他看了看她，將茶放在一側(cè)，為她斟了一杯，遞到她面前。

    “今年最好的茉茗，長姐一向最愛的，北疆可難尋?！?/br>
    沈吟嬈看了看，放下了手里的書卷，從他手中將茶盞接過了，放在鼻息下微微一蕩，笑道：“好茶?！?/br>
    沈長歌微哂，自顧繞回了桌案后坐下了，開始斟水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