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原本爆竹是為了春節(jié)驅趕年獸,現(xiàn)在早已經用作喜慶時候增添熱鬧的手段。不過用來給家里當官之人道喜……嗯,現(xiàn)在還沒當上官呢,所以那狀元怎么比當年羅家人當上三公還厲害些似的?當時他們家中也就是門庭若市,拜訪之人絡繹不絕, 地方官自然也會來道賀。 但那都是私人行為?,F(xiàn)在地方官道賀,可是朝廷要求,還必須穿著官服, 帶著一列整齊的官兵,抬著書寫著”狀元“二字”的牌匾,親自道喜。 門口那十里彩棚,還有那噼里啪啦的爆竹,都是官府行為,是朝廷規(guī)定的。 而且,據建業(yè)新任的地方官說,官服還會在狀元籍貫地樹立狀元牌坊,甚至新修的書院中也會掛上狀元的畫像,以供以后學子瞻仰。 我累個去,這也太可怕了。 羅家人眼睛瞪得溜圓,簡直不敢相信。 他們本就是鐘鳴鼎食之家,后因羅家被人攛掇造反之事,本宗旁系被砍了不少人,幸得還有一幫人提前站好隊,羅逡和羅朗得了皇帝陛下的重用,才讓羅家勉強保住建業(yè)世族的地位。 在這亂世之中,家族中人站不同的對很常見。但向皇帝陛下那樣,絲毫不顧及自己陣營里的羅家人,對著叛逆之人下狠手,卻不常見。 這讓一些沒有動手的羅家人都有些憤憤不平。 不過后來有人嘲笑他們,這也幸虧是亂世,皇帝陛下才只誅首惡。若是在平常,他們怕不是羅家滿門抄斬,而是株連九族了。 羅家人這才意識到,皇帝陛下是不同的。 其他人放過一馬,是擔憂世族力量,也是因為位置不正。各個勢力主本就和世族們屬于同等地位,雖然被視作主公,但天生氣勢就弱了幾分。世族背叛他們,另投主公,也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和輿論壓力。 當皇帝陛下不同。 漢室?guī)装倌辏实郾菹卤揪褪沁@天下的主人。他不是在爭奪天下,而是在平叛。他們羅家人起兵,也不是逐鹿天下,而是謀逆。 謀逆之人,只誅首惡,也只有在這亂世之中,皇帝陛下要用其他羅家人,才可能發(fā)生的事。 隨著皇帝陛下聲望越來越高,連普通老百姓都指著羅家門第指指點點,還有人說,若不是羅逡羅朗父子,他們定是要在這門前潑糞才是。 羅家人對此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沒聽到成都那些曾經的豪族被斬后,被家人收斂的尸體都被老百姓偷偷挖出來暴尸荒野了嗎? 他們至少還有羅逡羅朗父子兩護著,沒落到那種地步。 后來羅逡任了雍州牧,他們的處境好了許多。 他們只要拿出自己是支持羅逡的人,被殺之人不過是羅家清理門戶之人,日子就好過起來。到最后,他們自己都信了。 沒錯,羅家一直是漢室忠臣,沒看我們的家主都去成都了嗎?剩下反叛的人,不但是謀逆,還是背叛家族,活該去死。 他們還是那一身清白,抬頭挺胸,牛逼得不行的羅家人。 羅逡得知此事之后,直接笑出聲。 這笑,當然不是開心的笑。 羅逡讓人給家里去信一封,實話他們不愛聽,羅逡只能拐彎抹角的來。他信中道,羅家人雖然頗受皇帝陛下器重,但畢竟是后來之人,還有人拖后腿,因此他和羅朗再厲害,也很難躋身朝廷前列。因此羅朗決定放棄官職,參加科舉,孤注一擲,洗刷羅家污名。 希望羅家人不要拖羅朗后腿,不然他這個在家族中出了名的混不吝的人可是不會手下留情。 剛嘚瑟起來的羅家人立刻就安靜了。 現(xiàn)在羅家榮辱全系于羅逡羅朗父子二人手中,羅逡又是出了名的世族另類——這另類還是羅逡現(xiàn)在有權了之后別人改的說辭,以前羅逡在世族口中可是“敗類”。 畢竟像他這種只顧自己不顧大家族的人,也是羅家老太爺心軟,還給了他一個地方官做。若是遇上暴脾氣的家族族長,早就被打死了。 誰說虎毒不食子?世族兒子那么多,打死一兩個算什么? 不過羅家人還是不覺得羅朗去爭取那個什么狀元有什么用。 羅朗都已經入朝為臣,還是皇帝陛下近臣,比那什么狀元不是強多了?何必去跟那被世族看不起的庶族搶什么科舉名額? 不過現(xiàn)在他們再次確信,為什么羅朗能在這么年輕就被羅家老太爺定為家主,是有原因的。 看,別人還在躊躇的時候,羅朗已經包袱款款跟著天使去成都投奔皇帝,在羅家人,劃掉重來,是在部分背叛家族且已經被逐出家族的前羅家人拖后腿的前提下,還能給自己那不成器的爹賺個雍州牧——這時候他們仍舊不肯相信,羅逡是真有本事, 現(xiàn)在,在其他世族還在猶豫的時候,羅朗已經得知這狀元有多么風光,搶在所有世族前頭,拿下了這科舉第一個狀元,還是三元及第。 羅家這下子可是風光透了,也洗刷了之前被那些前羅家人弄上的污名。 其他世家在給羅家道賀的時候也酸溜溜的。 他們話里話外就是,這次是世族們幾乎沒有下場參考,考試的人毫無競爭力,因此才讓羅朗奪得了三元及第。 羅家人笑呵呵,不做回應。 事后說這種話的人,都是沒用的人。既得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這話很快傳到了這一屆進士耳中,給本來十分高興的進士心中蒙上了陰影。 他們可不認為自己比不過世族,輸給羅朗他們是技不如人,但羅朗是誰?世族中又有多少敵得過羅朗?他們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自己不敢應戰(zhàn),就只管在背后說酸話。 偏偏世族影響力大,還真的有人信了。至少世族自己信了。 應試之人中其實也有世族子弟,他們聽到其他世族,甚至自己世族中未參加之人的大話,心中也很是不爽。 三甲之中,探花季恒出身雖不好,父親乃是大宦官義子,但那大宦官風光過一陣子,他們家也是受了良好的教育,連世族當時都只能捧著他們,所以資源肯定是不缺的,所以輸給他也算服氣。 但榜眼楚通可是實打實的庶族子弟,甚至出身于貧寒之家,往上幾代都沒有做官之人。 而且若按照世族評價來算,季恒和楚通都算庶族。他們說庶族不算什么,是因為他們沒有下場的緣故,那下場了又輸給這兩個庶族的世族子弟算什么? 雖然應試世族子弟多得中,但他們輸給這兩人,心里也不一定服氣。 不過皇帝陛下說將會將試卷刊印販賣,還會有考官評語,甚至排名前列之人,還會有皇帝陛下朱筆御批,他們也就將不服氣忍了下來,準備等試卷公布之后,拜讀所有進士的大作,外加考官評語。 既然皇帝陛下敢來這么一手,就說明他們心里行得正坐得直。而且進士們也能從批語中,得知皇帝陛下和考官們的喜好,其他學子也能為下次科舉做準備。 而排名靠后的進士則捶胸頓足,可惜有了功名不能重考,就只能忍下去了。還好據說之后還有個武舉,這個擁有文進士之名也能考。 不過據說那個叫羅朗的瘋癲之人也要應考。 這人是不是沒完沒了了?!你都已經做官了,還是大官了,跟我們這些苦苦求前程的人爭什么???!信不信我寫文罵死你!這種人我絕對不會和他成為朋友的?。?! 當然,很多人在立下了flag之后都被羅朗的臉以及人格魅力折服(最重要的是臉),最后背著手揚天長嘆兩字,“真香”。 第74章 科舉放榜之后, 有一家氣氛是冰火兩重天, 甚是尷尬。 那就是季家。 探花郎為季家大郎, 這本是已經令季家人十分高興之事。 在不熟悉的外人看來,季家大郎中了探花,季家二郎也得中進士,這家人真是太有能耐了,怎么也得好好慶賀一下。 然而季家卻沒有個歡喜的樣子。 季家長子雖然也有才華, 但全家人的希望其實集中在次子季斯身上。 季斯的文章, 即使是心中鄙視季家為宦官樣子出身的世族都叫好甚至愿意無視身份和季斯相交。 比起在官場上被人忽視的季佩,以及交友不算太廣泛的季恒, 季斯來成都之后, 就憑著幾篇文章,打入了成都世家圈子, 成為了名人。 若不是用考試來選定人才,而是靠以前那種推舉,估計季斯早就已經當官了。 因此季佩對次子寄于的希望是最多的。至于長子,他覺得,能考上進士就成了。 長子的才華他也是知道的,考上進士,甚至在進士中排名前列都不是問題。但有一個珠玉在側,季恒就顯得不是那么引人注意了。 全家人, 甚至連季恒自己都覺得,如果季家出了一個一甲,肯定是季斯。 熟知季家情況的其他人, 也是這么覺得。 季恒雖然心里難受,也只得承認,文采這種東西,考得都是天分。他雖然在家勤學苦讀,每日泡在圖書館檔案館,還經常借父親的身份去官服當義務小吏,力圖使自己更加了解政策。 而季斯哪怕每日喝的酩酊大醉,半睡半醒間寫出的文章,就能立刻蓋過自己冥思苦想文章的風頭,被人人稱頌。 季恒很慶幸陛下是靠考試取士,而不是推舉取士。不然家里的資源肯定是大部分傾斜在他的弟弟身上。即使他學了一肚子的兄友弟恭,那時候心里肯定也很難受,說不定會影響兄弟感情,恨上弟弟。 畢竟他也不是無才之人,也有抱負,甚至比現(xiàn)在官場中許多人都更勝一籌。但家里沒有辦法支持兩個孩子交往世族的前提下,比他更有才華,更符合世族胃口的季斯肯定是唯一的被全力支持的人選。他就只能靠邊站。 現(xiàn)在有了考試這個途徑,他比不過弟弟,還是可以和其他人比一比。他弟弟考上一甲,他名次應該也不會差。到時候兩兄弟齊頭并進,在官場共同努力,相互依靠,也是一樁美事。 季恒和季斯的兄弟之情隨著年齡增長之后一直有些不尷不尬,不過這種裂紋隨著皇帝陛下《求賢令》的發(fā)布之后就漸漸修復了,兩人又恢復了最初融洽的兄弟關系。 不然,也不會兩個人一起去打架。 其實以季恒性格,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不會當場和人鬧起來,只會記下當場侮辱他的人,然后在背后悄悄陰回來。 當他光風霽月的弟弟都擼袖子上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挨揍,只能共苦了。 不過最后名次下來,實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不抱希望的季斯高居探花,季斯的名次卻差點墊底。 若不是進士只能考一次,不能重來,季斯肯定愿意再考一次。 或許是季斯一直以來都吸引了家里大部分目光,現(xiàn)在家里一時間還沒有轉化過來。于是全家人都圍在季斯周圍,安慰季斯,并且猜測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或者季斯的文章得罪了什么人。 探花季恒只得了季佩一句“發(fā)揮不錯,以后要好好報效陛下”之后,就被晾到了一邊。 家里甚至不敢太過張揚,深怕刺激了自放榜之后,精神狀態(tài)就不太好的季斯。 季斯雖心高氣傲,但并非自負之人。只是他能承認自己其他方面不如人,文章上輸?shù)魠s是不怎么受得了。 季恒知道弟弟現(xiàn)在很難受,也非常體貼的不在家中提起科舉之事,甚至躲了出去。 雖探花季恒之名在成都已經頗有名氣,甚至很快就會傳得全天下都知道。但人們目前并不能將季恒之名和他這個人聯(lián)系起來。 成都此時書生們很多,季恒一個人隨處走走,也沒有認出他來。 季恒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騎馬獨自出游。這次也不例外。他騎著馬來到了城郊,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處不算高的山坡下。 山坡之上,有一廟宇正飄起縷縷青煙。 這時候陰沉的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季恒立刻驅馬往山披上廟宇跑去。 他現(xiàn)在回家,肯定會被雨淋濕,還是在廟中先躲躲吧。 今日并不是出外郊游的好天氣,因此廟中躲雨的只有寥寥數(shù)人。 而除季恒之外,其他幾人應該是同行。 那幾人似乎以一看似紈绔的青年為首,而那青年還嚷著要去雨中狂奔,被身邊兩人牢牢拉住——季恒覺得,這怕不是個智障了。 季恒顯然是不可能和這種腦袋里不知道想什么的紈绔打招呼,甚至這個紈绔疑似腦子有問題。他一個人默默的待在角落里,抬頭看著越來越密集的雨簾,心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一絲委屈。 當名次揭曉的時候,季恒心里是很竊喜的。 當然,這時候他應該用高興或者興奮這種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用上竊喜實在是有些不太對。但這的確是最符合他當時心情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