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驚蟄沒再哼唧，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半晌才松了口，“那好吧?！?/br>
    馬上就能見到城隍爺了，加之已經(jīng)幾日沒有出過門，這一路上白驚蟄心情甚好，坐在馬車?yán)铮瑩u頭晃腦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等上完香出來白驚蟄興沖沖的問蓉姨，“蓉姨，我跟城隍爺許愿了，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能見到修頤哥哥了？”

    之前怎么問都沒問出來她要來許什么愿，沒想到竟是這個，蓉姨不由被她的話逗樂，耐心解釋：“小姐的心愿城隍爺才剛剛聽到。城隍爺聽到了才去通知祁王殿下，祁王殿下聽到了才會馬不停蹄的往回趕，路上還要花費(fèi)些時間呢?！?/br>
    一聽還要等，白驚蟄嘴一下就嘟起來了。

    于是便成了興沖沖的去蔫噠噠的回?；爻搪飞弦膊缓咔耍团吭谲嚧斑?，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小小的人輕輕嘆氣。

    修頤哥哥究竟什么時候回來??？

    *

    將軍府此刻是一片混亂。

    元朗手提長劍，滿身殺氣的往外走。身后已經(jīng)倒了好幾個想要上前阻攔的府兵。其余仆人見了那劍上的血跡皆是驚慌逃竄。

    剛進(jìn)前院，元朗看到來人，遲疑片刻最后還是停了下來。

    白守川在他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站著，沉穩(wěn)如山，云淡風(fēng)輕地問：“你要去哪兒？”

    元朗捏緊手里的長劍，眼睛泛紅，“報仇?！?/br>
    “就憑你？”白守川的視線在他傷口還未痊愈的胸口一掃而過。

    元朗往前走了一小步，“是?！?/br>
    “你可知你的仇人是什么人？”

    “我知道?！?/br>
    “那還是要去?！?/br>
    “要去！”

    白守川伸出手，一人忙將一把劍放在他手上。

    元朗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不解有嘲諷。

    白守川將劍抬起，直指元朗，“刀劍之間無長幼，唯有生死。你既是要去尋仇，難不成還寄希望對方見你太弱便高抬貴手嗎？”

    被那個“太弱”激得不輕，元朗忽而提劍疾步上來，咬牙切齒，“我不需要！”

    一個是久經(jīng)沙場的常勝將軍，一個是身上有傷的少年，勝負(fù)從一開始便已明了。

    “叮——”一聲泠泠劍鳴，元朗的劍被挑落在地。

    勝券在握的白守川并沒有就此收手，就在元朗失去兵器而慌亂的一瞬，劍鋒直直地刺了過去。

    “爹爹，不要——”

    忽而一個身影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擋在雙手空空的元朗面前。那劍就停在她頸后分寸之距的地方。

    有人呼吸一窒。

    白驚蟄緊緊地抱著元朗，頭都不敢回，嚇得直哭，只一個勁兒喊“爹爹不要”。

    院子里都是白驚蟄的哭聲。

    陽光很亮，落進(jìn)少年眼瞳里，那原本如千年寒潭的眼底忽而起了一絲漣漪。

    白守川收了劍，隨手扔在地上，上前幾步，彎腰去抱哭成淚人兒的女兒。

    而白驚蟄因?yàn)楹ε碌賯υ?，死活不肯放手，扭頭看著身后的人，抽抽搭搭地求情，“爹爹，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別、別殺元朗好不好？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話說得有點(diǎn)多，說到最后似乎已經(jīng)快喘不過氣來，只一個勁地?fù)u頭。

    “爹爹不會殺他。”說完，白守川見她手絲毫微松，嘆了口氣，繼續(xù)道：“爹爹跟你保證?！?/br>
    聽到這句話，白驚蟄臉上的神情才有了一絲放松，但還是沒松手。

    “來。元朗的傷口裂開了，需要重新包扎，我們讓清叔帶他回去好不好？”

    聞言，白驚蟄抬頭一看，只見元朗的胸口已經(jīng)被血染紅了一片。不由自主想到那天晚上他被爹爹抱回來的時候，奄奄一息、毫無生氣的樣子。忽然就慌了，急急問：“疼嗎？是不是很疼？”下意識地抬手捂在他的胸口上，好像這樣就能止住血。

    結(jié)果元朗因?yàn)樗@始料未及的動作而疼得輕哼出聲，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

    白驚蟄被嚇得愣住。

    白守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元朗，一邊吩咐白清將人送回聽松館，一邊又叫人趕緊去請大夫。

    ☆、chapter 5

    能讓爹爹親自動手，元朗肯定是闖了大禍，想到他傷口才裂開，擔(dān)心爹爹再罰他，白驚蟄鬧著求著要去聽松館。

    白守川本不想讓蓁蓁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元朗面前。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稍微摸到點(diǎn)元朗這個孩子的脾性，極其要強(qiáng)。今天這一通折騰，他擔(dān)心元朗會把氣撒在寶貝女兒身上。但實(shí)在是招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最后只好妥協(xié)。

    父女倆到聽松館的時候，剛好碰到白清送大夫離開。白守川問了幾句，得知元朗沒什么大礙，不由松了口氣。

    進(jìn)了屋，白守川還是覺得不放心，想把白驚蟄支走，低頭跟她道：“蓁蓁，爹爹先跟元朗說點(diǎn)事，你先去外面玩會兒，好不好？”

    白驚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家爹爹，倏爾松開他的手，然后像是害怕被抓住一樣，“噔噔噔”風(fēng)一陣地跑進(jìn)了內(nèi)室。

    白守川不明所以跟了進(jìn)去，只見小丫頭像護(hù)小雞仔似的，手腳張得大大的擋在床前，見他進(jìn)來，軟著聲音懇求著，“爹爹，元朗身上的傷還沒好，你就別罰他了，好不好？”

    原來她以為自己現(xiàn)在是來算賬來了。

    白守川看著自家女兒，頓時哭笑不得，他怎么就生了這樣一個老是幫著別人來對付自己的女兒呢？前有祁王現(xiàn)在又多了個元朗。

    “元……”白守川想上前跟元朗說幾句話，結(jié)果他一動，白驚蟄滿臉警惕地跟著動，那架勢仿佛他真的會對元朗不利一般，等他一停下來，小丫頭就開始扭扭捏捏、哼哼唧唧的跟他撒嬌。

    白守川有些氣結(jié)，真是怕了這個小祖宗了。但有些話越早說越好，于是干脆就站在原地，看向元朗，神情嚴(yán)肅。

    “元朗，我明白你報仇心切，但不顧一切，單憑沖動行事，不僅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會牽累身邊的人。我只攔你這一次，以后你不管你是報仇還是送死我都不會再攔你，只要你能承擔(dān)因?yàn)樽约旱拿ё矌砹撕蠊！闭f完，白守川深深的看了元朗一眼。畢竟他還是個孩子，沒有必要把話說得太重，明白其中利害是最重要的。

    也沒指望元朗能順著他的意思應(yīng)承，白守川準(zhǔn)備離開，離開之前抬手指了指胳膊肘子老往外拐的女兒，嘆氣搖頭的走了。

    爹爹的一番話，白驚蟄聽得云里霧里的，歪著頭想了想，還是不明白。不過，有一點(diǎn)可以確定，那就是爹爹今天不會罰元朗了，如釋重負(fù)，轉(zhuǎn)身對元朗道：“你別怕，爹爹不會罰你了?！?/br>
    元朗絲毫沒有因此而高興，面無表情地看了白驚蟄好一會兒，冷冷問：“為什么？”

    “嗯？”

    看著那雙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元朗垂下眼瞼，收了審視，低聲，“沒什么?！?/br>
    “以后你要是想做什么會惹爹爹生氣的事，你就告訴我，我跟你一起做。爹爹再生氣，頂多打我一頓，他就我一個女兒，是絕對舍不得殺我的?！?/br>
    元朗倏爾抬眼。

    他原本想告訴她，她爹爹從頭至尾都未想過要他的命，可見她滿臉誠懇，不知怎么的，剎那轉(zhuǎn)念，最后什么都沒說，只若有所思的應(yīng)了聲，“嗯。”

    *

    經(jīng)此一事，白驚蟄跟元朗之間的關(guān)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元朗本來剛才能下床走動，因這一出，又不得不繼續(xù)臥床休養(yǎng)。

    怕他一直躺在床上會覺得無聊，白驚蟄就讓阿春去給她找了幾本書，帶到聽松館，每天過去念給元朗聽。

    今天的天像是要下大雪，陰沉得厲害，剛過午后屋子里已經(jīng)點(diǎn)了燈。

    白驚蟄坐在床邊借著燭光搖頭晃腦地念著書，看這神態(tài)簡直認(rèn)真得不能再認(rèn)真，不過卻只能斷斷續(xù)續(xù)聽出幾個簡單的詞語，完全聽不懂她在念什么。

    元朗躺在床上看著那個把書都拿反了還讀得很是起勁的人，思量許久，最后還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你……”

    “小姐！”阿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一看到白驚蟄就道：“祁王殿下來了！”

    一聽到“祁王殿下”四個字，白驚蟄的眼睛陡然一亮，當(dāng)即扔了書就往外跑，阿春緊隨其后。

    頃刻間，房間里就只剩下元朗一人，靜靜的躺在床上。

    “修頤哥哥現(xiàn)在在哪兒？”

    “在前廳。”

    外面的說話聲漸行漸遠(yuǎn)，直到完全消失。

    元朗看了看被扔在床邊的書，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而后默默別向床的里側(cè)。

    *

    等到了前廳，卻發(fā)現(xiàn)清叔在門口守著，說修頤哥哥在跟爹爹談重要的事情，誰也不能進(jìn)。

    “那我也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修頤哥哥談?！闭f完就準(zhǔn)備要里硬沖，卻直接撞進(jìn)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蓉姨懷里，被一把抱了起來。

    “蓉姨，放我下來，我要進(jìn)去?！卑左@蟄胡亂掙扎著。

    蓉姨費(fèi)勁的抱著她一邊往后院走一邊道：“小姐不是說等長大了要嫁給祁王殿下嗎？現(xiàn)在不想了？”

    一聽這話，白驚蟄停了掙扎，一頭霧水的看著蓉姨。

    蓉姨解釋，“祁王殿下如此出色，娶的王妃自然也是要知書達(dá)禮的。小姐要是這么橫沖直闖的進(jìn)去，祁王殿下自然是不會責(zé)怪小姐，但是會覺得小姐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br>
    白驚蟄最不喜歡別人說自己是長不大的孩子，當(dāng)即反駁，“才不是！馬上我就六歲了！才不是長不大的孩子！”

    “是是是，蓉姨知道。所以蓉姨陪著小姐在外面等祁王殿下出來，到時候讓祁王殿下對小姐刮目相看好不好？”

    長孫蘭夜是白驚蟄的死xue，一旦叫人拿住，就只有任人揉扁搓圓的份了。

    *

    夜幕降臨，天沉如墨。府里已經(jīng)處處點(diǎn)了燈。

    寒風(fēng)陣陣，檐上的燈籠隨風(fēng)而動，地上燈影搖曳。

    “吱呀”一聲，前廳的房門被打開，一前一后的走出來兩人。

    一人藏藍(lán)長袍，三十上下，發(fā)束于頂，滿身英氣。而另一人——

    一身月白錦服，披白色狐裘，縱尚未弱冠，清貴逼人，甫一出現(xiàn)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貙⑦@寒冬的凜冽夜色壓了下去。

    “將軍留步?！鄙倌晷煨扉_口，聲音猶如上好的弦琴之音，緩而悠揚(yáng)，沉而通透。

    因?yàn)閯偛艃扇说恼劦氖虑?，白守川面色凝重，未多客氣，叫白清送長孫蘭夜出府。

    “祁王殿下，這邊請?！卑浊遄咴谇懊?。

    聽說爹爹和修頤哥哥談完了，白驚蟄撒了歡的跑去前廳。出了后院，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她這個位置看過去，白清剛好被擋住，只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修頤哥哥一人走在廊下。

    四周光線昏暗，燈影搖晃，風(fēng)很冷，濕漉漉的，叫人感覺格外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