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封鴻猶豫再三, 比起不曾謀面的女子來說, 還是決定護(hù)下這條與他相依為命的蛇。 起身走出這間破爛的屋子,封鴻將門窗關(guān)緊。目光在院子里頭掃了一番,尋了一把鐵鍬扛在肩上, 順著地上蛇爬行過的痕跡,往山上走。 好在一路上也沒有碰到幾個人, 封鴻緊張的情緒稍有緩解。直走到了林子里,他忽然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封鴻循著味道走了過去, 瞧見地上躺著一具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的尸體。脖頸處有蛇咬過的牙印,夾雜在血腥氣中還有女子的脂粉香氣。 他幾乎可以確信,這就是家里蛇咬死的人了。 將鐵鍬扔到了林子里, 封鴻雙手拖拽住女子肩上的衣衫,將她也拉到了樹后。心驚膽戰(zhàn)的挖了個坑, 封鴻甚至沒有心思去選一個不易發(fā)現(xiàn)的好位置。 草草的將人埋了, 封鴻拎著鐵鍬逃也似的回了家中。 回了屋子之后, 蛇還湊到他身邊來親呢, 封鴻蹲下身子教訓(xùn)起了它:“以后不能吃人了,我去山上給你捉田鼠。” 然而事與愿違,畜生并不聽封鴻的話。興許是人的滋味要更好些,這蛇隔三差五回來的時候都滿嘴血跡, 甚至偶爾還能給封鴻帶個錢袋回來。 村里本就沒有幾戶人家,過路的旅人接二連三的在這座山頭丟了性命, 風(fēng)言風(fēng)語很快便傳了出來。 人若是在夢中,往往上一瞬還是清晨,眨眼之后就到了黑夜,沒有規(guī)律可言。 封鴻一個晃神之后,雖天色仍是大亮,可不知怎么右眼皮跳個不停。 “咚咚咚?!?/br> 大門處傳來了敲門聲。 放下手中的書冊,封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到了門前。 木門洞開,封鴻瞧見一個身后背著巨劍的青年。他穿著玄色金邊的披風(fēng),氣質(zhì)冷峻。方圓百里的人家都知道,后頭那座山上住著仙人,仙人穿著玄色披風(fēng),人手至少一把劍。 方才瞧了一眼,封鴻便知曉了,眼前這人是從山上來的仙人。 “聽聞此地有蛇妖吃人,在下奉師命前來除妖?!?/br> 扛著巨劍的少年一直朝著封鴻的院子里打量。 封鴻聽到這話冷汗連連,仙人說的是除妖,并非降妖。降妖還能給他的蛇留一條性命,像是書里說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也沒要打要殺的。 “不知蛇妖犯了什么錯,仙長慈悲為懷,何必打打殺殺呢?” 封鴻攔在門前,試圖將背著巨劍的人攔在門外。 然而他此刻還只是個尋常凡人,哪里攔得住仙人呢。背著巨劍的青年毫不費力的推開他,進(jìn)了院子,目光左右上下的掃著。 “慈悲為懷是佛修,我們劍修習(xí)法,講究殺人償命?!?/br> 話音剛落,背著巨劍的青年目光一滯,尋到了那條蛇。從身后將巨劍抽了出來,青年直沖蛇挪移了過去。 封鴻也不知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力氣,竟然趕在那青年之前,攔在了蛇的前面。他把蛇護(hù)在自己的身后,并不想蛇死。 蛇吐著信子,發(fā)出嘶嘶的聲音,貼在他身上的部位冷的如同冬日里的一塊寒冰。 “殺人償命?!?/br> 巨劍直指封鴻身后的蛇妖,青年鐵面無私,并不因為封鴻的求情就心軟。 封鴻在院中左右看了看,在巨劍落下的瞬間抱住了青年的腿,不管仙人如何掙扎,他就是不肯撒手。 蛇妖生了靈智出來,趁著這個空檔,跳進(jìn)了院子里的井中,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你可知今日放走了蛇妖,會有多少人因此喪命?” 仙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封鴻松開了抱著青年腿的雙手,心口跳個不停,慌亂的緊。 “是啊,多少人會因此而死,因他而死呢?!?/br> 陌生的情緒涌上心頭,封鴻頭一次體驗到愧疚。 身體猛的向后跌落,似墜入無盡的虛無之中,封鴻只覺的自己要被那陌生的情緒吞噬 ,眼前不停的浮現(xiàn)那被他親手拖入樹林子里埋掉的女子。 她發(fā)黑的身體,脖頸處的牙印,身上脂粉與血腥混合的氣味。 “封鴻道友?” 右手小臂被人拽住,封鴻夢的回過神來,再睜開眼時,早已不是自家那間建在山中的屋舍了。 他瞧見對面站著一位彬彬有禮的青年,是傳說中的仙人模樣,識海中猛的灌入了許多記憶。封鴻淺笑著抽回手,語氣親切的回復(fù)著。 “無妨,道友今日神神秘秘的,究竟要給我看什么呢?” 遠(yuǎn)處有炊煙裊裊升起,耳邊還能聽到村里孩童們嬉笑玩耍的聲音。與封鴻通行的青年修士壓低了聲音,一副我只告訴你的模樣。 “我?guī)У烙褋韺だ讚裟尽!?/br> 雷擊木三個字如同魔咒一般,剛剛鉆進(jìn)了封鴻的耳朵,視野中的畫面就發(fā)生的變化。從開闊的草地田野,換成了樹木高低錯落的密林。 “老不死的還找?guī)褪至耍俊?/br> 山賊的鐵鞭一下又一下的抽著一位老者,干枯的木柴散落一地。 另一個山賊從馬上拖下來一個娃兒,雙手拽著他的腳腕子,猛的往樹上摔了過去。山間的雜木異常堅硬,娃兒的腦袋撞在樹干之上,紅白之物四濺開來。 耳邊能清晰的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甚至還沒聽到娃兒的慘叫,那孩子便徹底不動彈了。 乳牙深深的嵌進(jìn)了樹干之中,封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腦,仿佛能體會到他的疼痛一般。 即便娃兒早已死亡,山賊仍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直敲到娃兒的腦袋稀爛,才棄如敝履一般,將其扔到地上。 山賊擦掉了手中的血跡,挑釁一般的望向了封鴻。 封鴻低頭向下看,自己的道袍上不知何時,竟然也沾染上了血跡。連著念了兩個凈塵術(shù),雙唇顫著。 身旁的修士若無其事的望了過來,有些好奇。 “封鴻道友,你怎么連凈塵術(shù)也不會念了?” 嵌在樹干上娃兒的乳牙,和地上紅黃相間的不明液體,叫封鴻的道心起了一道裂縫。 他搖了搖頭,試圖將這種陌生的情緒甩開,可不論怎么掙扎,痛苦如蛆附骨,不愿放開他。 第149章 冬日河將開未開的時候, 若有人踩上去,裂縫便會越來越大。封鴻的道心亦是如此, 那道裂縫喀嚓喀嚓, 似冰面一樣爆裂開來。 “師父!” 封鴻再睜開眼時,身邊不再是方才與他同行的修士,而是一個瞧著只有十幾歲的少年。 低頭往下一看, 封鴻瞧見自己雙手捧著一個鐵制的托盤,上頭密密麻麻的疊摞著不少蟲卵。甚至有些已經(jīng)破繭而出, 細(xì)小的一條緩慢蠕動著。 喚自己叫師父的少年被他用繩索綁在門板上,手腕與脖頸的位置讓麻繩勒出了血痕。 且除此之外, 少年的身上到處是細(xì)碎的被人劃過的刀傷。一道道小口子說深不深,尚未見骨。說淺也不淺,每一處傷口都能見到翻出的血rou。 少年眼中淚水漣漣, 帶著千萬分的哀求:“師父,我不想被蟲子吃……” 托盤上有一只蟲子爬的飛快, 從鐵盤的邊緣滑落, 落在了封鴻手臂上。幼蟲看著不起眼, 白白軟軟的一條, 可張開嘴的口器卻十分駭人。 兩排尖銳的牙,朝著封鴻的手背便要咬去。 手上一抖,封鴻將那蟲子甩到地上,狠狠的踩了上去, 用力將其碾碎。腳底爆發(fā)出了黏膩的汁液,抬腳的時候封鴻還被粘液拽住扯了一下。 封鴻的識海里有個聲音, 再告訴他應(yīng)當(dāng)把這些蟲子分開放在少年的傷口處??伤潜唤壴陂T板上的少年,竟然猶豫了起來。 少年瞧著是如此害怕,時不時的嗚咽幾聲,叫封鴻下不去手??山蟹怿櫜唤獾氖?,即便他還不曾作出決定,手上卻先有了動作。 左手放在托盤下頭支撐,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起了一只蠕動著的蟲,走進(jìn)了被綁在門板上的少年身邊,輕輕的放在了傷口處。 蠱蟲的上半身聳了起來,尋到了血腥氣傳來的位置,便立刻爬了過去。 少年眼睜睜的看著一只又一只的蟲子,順著傷口鉆到了皮膚底下,轉(zhuǎn)瞬消失不見。撕裂般的疼痛傳遍了全身,他一聲聲的叫著師父。 托帕啪的掉在了石磚地上,封鴻一連踉蹌著后退了數(shù)步,直到后背貼著墻面,方才停下。 喉結(jié)滑動著,封鴻覺得喉嚨干澀,試了幾次都說不出話來。視線挪向了一旁的大缸,封鴻當(dāng)即額頭冒出冷汗。 識海中闖入了其他叫封鴻難以接受的畫面,他親手用刀割開了孩童的肌膚,從胸口到下腹,血rou相貼和自己摟在一起。 耳邊充斥著痛苦的呼救聲,吵的封鴻腦袋快要炸開。他蹲在了地上,識海已然成了一團(tuán)亂麻,攪在一起無法理清頭緒。 陌生而洶涌的情緒,一樣樣涌了上來,在瞬息之間席卷全身。 抱著頭蹲坐在石磚地上,封鴻再次陷入了虛無之中。身體好似漂浮在修羅海上,身下的水不但沒有給他支撐,反而拽著他持續(xù)下陷。 慢慢的,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雙手捂著喉嚨,封鴻大張著嘴,試圖將稀薄的空氣吸入肺中。眼前一片黑暗,封鴻看不見,也聽不見,四下是無邊的沉寂,唯獨嗅覺還能派上用場。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香燭點燃過后的味道,雙手從喉嚨上放下,四肢像被什么東西牢牢困著,無法掙脫。 忽的,原本無有盡頭的黑暗,前方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光亮。不顧是否刺眼,封鴻瞪大眼睛看了過去。 光亮之中出現(xiàn)了四個人影。 一位穿著道袍,是他同門的后背。還有一位穿著青衫,一個頭頂戒疤,剩下的,是個姑娘。 “嗯?” 封鴻定睛看著那女修,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烏黑垂順的發(fā),神采飛揚的眼眸,玄色金邊的披風(fēng),甚至就連她腰間別的兩柄劍,在封鴻看來都有種別樣的魔力。 那女修的一舉一動拽住了封鴻的視線,打了個死結(jié)。 “靈璧道友,我瞧這殿上神像不大對勁?!?/br> 身穿青青衫的書生跳上神臺,在封鴻四周繞了起來。 原來你叫靈璧么? 緊接著封鴻看到靈璧也跟了上來,就停在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隔著一層泥胎撫摸著他的胸膛。 低下頭,封鴻甚至覺得如果時間足夠,他能一根根的數(shù)清靈璧纖長卷翹的睫毛。 千年來,封鴻不曾對任何人動過心。甚至可以說,封鴻連他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如今這是怎么了? 望著眼前的女修,封鴻竟然有種,若是為了她,舍掉一切也可以的沖動。他想要掙脫隔在二人之間的泥胚,與靈璧靠的更緊一些,最好能將她抱在懷中。 然而女修抽出了別在腰間的劍,雙手高高舉起,朝著封鴻的脖子砍了下來。 嘭的一聲,藏著封鴻神念的頭顱滾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