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骨碌骨碌…… 神像的頭顱停在了和尚的腳邊,閉上眼前,最后出現(xiàn)在封鴻眼前的是一雙破爛的黑色布制僧鞋。 再睜開眼時,依舊是那雙鞋。 若非還是黑夜,封鴻幾乎便要以為他還在那座神殿里。 “你醒了?!?/br> 寒松的聲音響起,伴著山風(fēng)吹到他耳邊,叫封鴻打了個冷顫。 濃烈的情緒尚未散去,封鴻爬著起身,跌跌撞撞的后退幾步。 前方不遠(yuǎn)處,光點散去之后,一柄劍化了人形,正是封鴻不久前見到的女修。她從高處跌落到了地上,封鴻竟然下意識的想要沖上去救。 僅剩的最后一絲理智讓封鴻停留在原地,他捧著心口,苦笑著看向?qū)γ嬲局暮伞?/br> “都說長江后浪推前浪,寒松道友的夢造的好,比貧道造的好千萬分。” 視野中寒松的雙眸澄澈,似山間的一汪清潭,瞧著底岸近在咫尺,實則淹死你都觸不到底。 寒松給封鴻造的夢里,大多是封鴻自己的經(jīng)歷,可他借著慧眼的通感,把封鴻缺少的,自己擁有的情緒投射給了道人。 比如,共情,良知,是非觀,又比如,對靈璧那難以割舍的情誼。 而情緒是種極易生根發(fā)芽的東西。修士常說,妖也好,怪也罷,一刀除不了,兩刀。 心魔不同,一旦沾染上了,便是至死方休。 封鴻口中默默念著靜心咒,然而念了十余次,仍舊無法將纏繞在他識海中的那些念頭趕走。樹上的牙,rou中的蟲,坑中的失身,缸里的孩童,泥塑里的rou佛,還有不遠(yuǎn)處那頭奄奄一息的龍。 “做正派修士可真是辛苦啊……” 封鴻捂著胸膛,他活了千年,心口還從未這般跳過。 “還是我們做魔修舒坦。” 癱坐在了地上,封鴻只覺得渾身上下疼痛難忍,似被無數(shù)的蟲蟻噬咬著。他甚至掀起道袍,去查看自己的皮膚下頭,有沒有藏著徒兒體內(nèi)的那種蠱蟲。 “寒松道友,你哪里是慈悲心腸呢,天下尋不到比你更狠毒的人了?!?/br> 封鴻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原本兩位小友之間,因著靈璧身上似有反骨,更讓封鴻喜愛??扇缃駢衾镒吡艘辉猓怿櫟故菍晒文肯嗫戳?。 還以為寒松武僧出身,會與自己硬碰硬呢…… 誰能知曉,和尚給他來了這么一招。 與寒松五感相連之后,那些封鴻做下的冤孽,每一樁每一件,一起找上門來了。若換了以前,封鴻絲毫不在意。 可如今不一樣了,封鴻視野中出現(xiàn)了幻象。 一條條肥碩的蟲子從少年的皮膚下鉆了出來,生生白骨甚至撐不起衣衫。紅黃交互在一處的粘液,讓封鴻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腦漿。 “這叫貧道如何受的住呢……” 封鴻嘆了口氣,擺擺手想要驅(qū)散繞在他眼前的,死在他手中的人的臉??上Р粌H沒有成功,那一張張的臉反而越發(fā)的猙獰。 道人在手中掐了一個法訣,寒松見狀緊張起來,怕封鴻這招是朝著自己來的。 然而道人的手落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丹田所在。 “若要背負(fù)對他們的懺悔與天地同壽,成不成仙還有什么意思,貧道不如去死?!?/br> 吾輩魔修,才不會被這點良知壓垮,就算是死,也不道歉。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br> 丹田所在之處,元嬰碎裂。 一股強(qiáng)大的沖擊力從封鴻身上炸開來,朝著四面八方撞了過去。撞在樹上,樹被連根拔起。撞在龍身上,龍鱗大片大片的脫落。 寒松在沖擊到來之前,撲在了靈璧的身上,替她擋住了大半。嘴角滲出絲絲血跡,懷中人總算是沒有大礙。 rou身消散以后,神念仍殘留了一瞬。封鴻望著寒松與靈璧抱在一起,才明白最后,他對靈璧小友那強(qiáng)烈的想要保護(hù)的情緒來自何處。 混賬和尚,花和尚。 貧道留了千年的童子身,差點叫你壞了道行。 神念逐漸變得模糊,封鴻不由得想要嘆氣,光是這一瞬的良知與正義,就足夠讓他無法喘息。靈璧與寒松,正派的修士們帶著這樣的心,如何應(yīng)對漫長歲月呢。 “豈不是不能愉快的殺人了?” 此刻寒松的五感仍與封鴻相連,在道人消失于天地之間的時候,他聽到了和尚的回答。 “不殺人謝謝?!?/br> 即便如今對戰(zhàn)封鴻,寒松的手上也沒有沾染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封鴻:平白塞給我的良知也好,情愛也罷,老子都不要!老子是大壞蛋! 第150章 沖擊的余威仍在, 寒松擋在靈璧前面,身后傳來焦灼的痛意。 懷中的靈璧緩緩睜開了雙眼, 茫然的在四周望了望, 還沒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只覺得自己被扔到火堆里燒了,又被什么東西擠壓著,再清醒的時候眼前便是緊張兮兮的寒松。 “無妨?!?/br> 她從寒松的臂彎里掙脫開, 搖搖晃晃的走向了那頭已經(jīng)被沖擊的不像樣子的巨龍旁。 龍鱗大片大片的翻起,或支棱著, 或掉落在地上。靈璧閉上了雙眼,跟著直覺沿著巨龍走了起來, 好一會兒后,她停了下來。 龍身比千年的樹干還要粗壯,靈璧停下的那處, 又比別的地方更粗一些。 寒松一直跟在靈璧后頭,為靈璧擋住了每一次沖擊的余威。 “和尚, 你可見過蛇吃東西?” 靈璧若有所思, 回望身后的寒松。 寒松搖搖頭:“佛家慈悲為懷, 不曾見過?!?/br> 這話說的不嚴(yán)謹(jǐn), 北山寺依山而建,山上怎么會沒有蛇呢。寺中的和尚呢,若見到蛇捕食鼠兔,多半會陷入糾結(jié)。 若不救鼠兔, 便是親眼看著它丟掉性命,定不是佛祖初衷。 若救了鼠兔, 蛇便要挨餓而死,也同樣是命。 就還是不救呢? 別的和尚多半會效仿經(jīng)文中的佛祖割rou喂鷹,剌自己一塊rou喂蛇。寒松佛心不穩(wěn),每在山上見到蛇捕食的場景,多半轉(zhuǎn)身繞路,一刻也不停留。 天道自有天道的意圖。 故而沒有親眼見過蛇吞食獵物的寒松并不理解靈璧的意思。 寒松礙著戒律清規(guī)不曾見過,靈璧卻見過不止一次。蛇會將下巴脫臼,把獵物一口囫圇著吞下,根本不帶嚼的。 吞食獵物之后,便會找一個地方盤下來慢慢消化。 如此想來,她也知曉為何封鴻引她來了山上,而神龍卻不在云頭,反而在山谷之中盤縮著一動不動了。 眼前這一塊鼓鼓囊囊的,靈璧不由的就要想,巨劍尊著會不會在里頭。 靈璧輕輕的閉上雙眼,柔和的光芒從她的身上散發(fā)出來,女修再次幻化成了一柄劍。直刺向了巨龍的腰腹,刺入之后猛的橫向拉去。 腥臭酸腐的味道撲鼻而來,將炙烤氣味都沖散了,靈璧化身的劍抖掉了沾染在身上的血跡,恢復(fù)了人形。 她踩在了龍的脊背之上,抽出腰間剩下的那柄沒有被封鴻‘借走’的劍,挑開了巨龍的鱗甲。幾乎就是在她挑開鱗甲的瞬間,底下傳來了師尊的聲音。 巨龍本想吞噬幾位大能的修為,可誰曾想遇到這么一遭。最后剩了一口氣,仍在抱怨天道不公。 修煉千余年多不容易 ,走蛟不讓走,動地龍也不讓動,好不容易升了天,成神還是落得這幅境地。 龍心里也苦。 長石觀的封龍尊者第一個從龍腹之中走出,目光在靈璧與寒松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氣的吹胡子瞪眼,果然他那逆徒?jīng)]有來。 徒弟白養(yǎng)了。 封龍尊者以為自家?guī)熜拄[出這般荒唐事,他得幫著收拾一下才能將功贖罪,也顧不上與兩位小輩寒暄,快步走向了那棕黑色的旱魃。 緊隨封龍尊者身后的是北山寺的住持和尚,寒松快步上前攙扶。住持和尚推開了寒松的手,搖搖頭嘆著氣。 “你果然佛心不穩(wěn)?!?/br> 寒松面對住持的疏遠(yuǎn)顯得不知所措,停在原地半晌后從懷中拿出了剩下的念珠,雙手捧著,打算還給住持。 畢竟他都還俗了,再帶著佛門的至寶不像回事。 住持和尚將念珠推了回去:“不必,它與你有緣,留著吧。” 這邊兩個和尚在彼此推拒,龍腹之中又走出了高嶺門的掌門。 靈璧雙手交疊在額前,恭恭敬敬的喚了句:“掌門?!?/br> 掌門難得見靈璧對他恭敬,扶著腰上的劍,點點頭走到了一旁。最后一個人從龍腹中走出,靈璧帶在身上的巨劍瞬時便有了感應(yīng),從她后背上劍鞘里飛出,徑直落在那人的手中。 拎著劍柄甩了一個劍花,出乎靈璧的意料,巨劍尊者的模樣瞧著并不狼狽,與靈璧印象中的師尊別無二致。 巨劍尊者幾人本以為封鴻道人要用他們做中王丹,度自己成仙。不料還真是那頭龍自己的主意,封鴻從一開始,打的便是自己徒兒的主意。 錯怪他了。 “師尊!” 靈璧沖進(jìn)了巨劍尊者懷中,她還以為真的再也見不到師尊了。 巨劍尊者老臉一紅,推開了靈璧湊上來的腦袋。當(dāng)著外人的面,叫人看了笑話。百來歲的年紀(jì)了,咋還把自己當(dāng)孩子呢。 “像什么樣子。” 嘴上在教訓(xùn)徒弟不假,但巨劍尊者眼中滿是欣慰,他這不成器的徒兒總算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 身后的巨龍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巨劍尊者低聲抱怨了一句。 “臭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