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施翎是個逗趣的,捏了幾枚錢,笑道:“你再說好的來,再買你的長生果?!?/br> 耍猴人便又唱:“接了長生果,結發(fā)又執(zhí)手。” 施翎給了錢,道:“再來?!?/br> “又有長生果,頭白還相守。” “再來?!?/br> “再有長生果,兒孫滿地走?!?/br> “可還有?” “還有長生果,家里起新樓?!?/br> 耍猴人說一句,施翎就買一枚,何棲手里沒多時就有六七枚長生果,圍觀的群眾見著有趣,更是拍手叫好起哄,愛生事的,還拋了銅錢來讓耍猴人接著唱吉語。 “再有長生果,康健不用愁?!?/br> “再來?!?/br> “再說一句?!?/br> “說句別樣的來?!?/br> “人家小情人,你說個屁康健,說個房中……”一語未出被人掩了嘴。 耍猴人自個也笑,歡歡喜喜歸擾了銅錢,扔進腰間竹筒里,又見時候不早,捧了一捧的長生果與何棲,唱到:“送你長生果,杏花插滿頭;剝個長生果,喜事年年有;吃我長生果,煩惱不上頭。不求此生長,只愿人成雙。” 何棲兩手兜著滿滿的長生果,見沈拓的眼里是兜不住的喜意,大煞風景道:“給你作下酒,只炒得焦了些。” 沈拓聽了,一時倒愣在那,半晌方道:“怎好吃了,是阿翎的心意?!?/br> 施翎驚道:“你我兄弟,我只送你一捧長生果作心意,也忒小瞧人了?!?/br> 沈計背著手搖了搖頭。 沈拓真想給施翎一巴掌,你剛才倒是聰明,現(xiàn)在倒又一竅不通。 何棲看著沈拓瞪著施翎氣咻咻的模樣,拿手帕包了長生果,打了個花結拎在手中,笑道:“不過與你玩笑,誰個給你吃?既是我的,自留了家去當零嘴?!?/br> 沈拓立馬笑了,又道:“丁阿婆店做得好蜜餞,我明日買了你看書時吃?!?/br> “好啊?!焙螚佳蹚潖澋模八页允匙龅酶蓛?。” 人群漸漸散去,沈拓自然而然地牽了她的手,隨著人流慢慢歸家。 何棲想:這回他的手心倒沒汗。干燥,溫燙。 第二十三章 時下民風開放,閨閣女子只要不是孤身一人,偶爾出游并不是特別出格的事。只是,世上總有一些尖刻之人,瞧個一眼半眼的,就以為自己拿捏到他人的短處,滿心的鄙薄。 那晚看猴戲的還有賴屠戶家的,她推掉了女兒與沈拓的親事,本有些心虛,遭了丈夫一頓打后,反倒覺得自家更加委屈,不多時又得知沈拓與何秀才家的小娘子議了親,在家中對賴屠戶道:“你看看,你為你那沈侄兒鳴不平,他可有半分把自家放在心上?這才多少時日,他倒議上了親?!?/br> 賴屠戶被氣得笑了,道:“你不愿把女兒嫁他,他另定了別家小娘子也是有錯?” 賴娘子搭拉著嘴角:“誰個不讓他娶,也太急了些,囡囡都還沒定呢?!?/br> 賴屠戶讓小丫頭給他捏胳膊,冷笑:“你女兒倒是金貴,還不許人越到她前頭,她是什么人物?這般厲害。” “去?!辟嚹镒右话殉堕_小丫頭,心道:當初買來時細仃仃的,一兩年的好飯食倒養(yǎng)得水嫩起來。不由疑心她與賴屠戶有首尾,將人打發(fā)去廚房燒水,自己接了小丫頭的活,嘴上埋怨,“你當?shù)模稽c也不cao心女兒的婚事,倒說了一筐的風涼話?!?/br> “你不是說在與何富戶家在議親?”賴屠戶動動脖子,賴娘子那老姜似的手,差點沒刮了他的皮。 “男女議親,哪有女家巴巴催著的?!辟嚹镒拥溃皼]得讓人看輕了囡囡。” 賴屠戶手又開始癢,想想也不好天天打自個的婆娘,悻悻作罷。女兒的婚事都還兩知,她倒好,還拿捏起架子來。懶怠理這個蠢婆娘,自個躺榻上睡了,氣得賴娘子逮著小丫頭就是一通罵。 偏偏何富戶那邊一時沒什么消息,賴娘子雖自負女兒生得好,家中又富足,不愁嫁女,到底有點不安起來。 安慰女兒道:“囡囡莫急,好飯不怕晚,那何秀長才家的小娘子定了沈拓這家中死絕了,不知生得什么模樣,說不得就是見不得人的丑婦?!?/br> 賴小娘子拿手繞著衣帶,咬著唇道:“阿娘管沈家定的什么人,夜叉天仙,和咱們家也沒什么相干?!毙闹袇s也覺得何家女怕有什么不足之處。 這兩母女俱是見不得人好。 等賴娘子看猴戲時見了沈拓身邊的小娘子,狠狠吃了一驚,雖然穿得像個貧家女,頭上連根像樣的釵都沒有,生得倒真是好看。當下心里不是滋味,猴戲也不看了,歸家對賴屠戶道:“今日看猴戲,倒撞著了你那沈家侄兒,他定的那個小娘子不是個莊重的,黑燈瞎火跟著小郎君在外逛,行動妖里妖氣,輕浮得很?!?/br> 賴屠戶揣了錢袋會外室,沒好氣道:“你管他娶什么娘子,連杯喜酒都混不上,多事?!?/br> 賴娘子咬著牙,目送賴屠戶揚長而去,恨不得生啖那外室的皮rou。心底生出一股氣,誓要把女兒嫁入高門富戶。 隔日賴娘子厚著臉皮蹬了何家門,何家娘子倒是十分熱情,請了她在花廳坐下,笑道:“怪道蛛絲打了頭,原是有客到?!庇指呗晢狙绢^倒水拿茶點。 賴娘子掃了眼何家桌椅擺設,又見服侍的丫頭都穿得體面簇新,心中意動,更堅定兩家婚事的想頭:“何娘子不怪我大咧咧上門就好。” “這說得可就生份了?!焙文镒有Γp扶了頭上一枝祥云如意釵,“我是個閑人,手頭無事,又不繡花做衣的,成日里就盼著你們這些姐妹上門與我消磨個半天一日的?!?/br> 賴娘子勉強笑:“唉喲,桃溪有幾家如何家這般富足有閑的,我這成日家中管著那些伙計飯食茶水,廚娘又是個?;澬〉模徊豢粗?,一斤rou她能撈了三兩去。那些個丫頭也是可恨,衣裳也不好好洗,地也不好好掃,覷個空就躲起來磕睡偷懶。這左一件右一件,哪離得了人?!?/br> 何娘子讓吃茶,嘆氣:“你是個cao心的,我是兩手一攤好賴不理的,自有那管事婆子看著。” 賴家哪有什么管事婆子,丫頭都沒幾個,賴娘子又小氣,恨不得買個丫頭做了全家的事務。心里羨慕,臉上卻不顯,道:“我也不是沒幫手,囡囡聰明,她又仔細,凡事經(jīng)她手一理,沒有不順的,賬也算得好,她爹那賬本子還要請教她呢?!?/br> 何娘子聽她夸起女兒,心中一動:“小娘子看著就是心思靈巧的,生得又可人,唉,我是沒女兒的,只生了一個皮猴,現(xiàn)下大了,讀了書識了禮,到底不如女孩兒貼心。” “那可不是?!辟嚹镒拥昧艘獾?,“我家那大兒只管跟著他爹在外跑,家里竟是有鬼似的,哪呆得住片刻。囡囡繡個帕子,做雙鞋,先孝敬了我這個當娘的,你說可不可人疼。” “哦……小娘子竟還會做鞋繡花?”何娘子抿了下唇,笑道,“手巧孝順,真是難得。” 賴娘子只管將自個女兒吹上天去,貌如西施,識得字,繡是花,裁衣做鞋算賬,下廚無所不精,斯文懂事靦腆,道:“我只嫌她好性了些,將來出了門,碰上不知根底的,要吃欺負。” 何娘子微低了頭,心思轉了幾轉。她是何家的繼室,何家長子何斗金卻不是她生的,二子何載文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 何二生得秀氣,又聰明,書也念得好,何富戶想著民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有錢沒權也是白搭,既然二子有天賦,不如試試科舉一途。因此,將二子過繼給自己四五歲時就夭折了的兄弟,一心讓他讀書。 何二讀了書,何大以后繼承家業(yè)打理家產(chǎn)。何娘子雖知何富戶做得安排現(xiàn)好沒有,只是人心總不知足,心中對著家中腳店食肆生出可惜之意。 若是何斗金娶的媳婦……何娘子笑起來,道:“你家小娘子現(xiàn)年也有十六了吧?說起來,我家大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只他是個倔的,又沒將心思放在這上頭,到現(xiàn)在還沒個著落。” 賴娘子兩眼一亮,來了精神頭,可算說到了正經(jīng)事上:“不是我夸,你家大郎在桃溪可是這個,生得好,性子豪爽,囡囡他爹也沒少夸呢,他有時送了豬rou去你家食肆,見了你家大郎恨不得拉了一起吃酒去?!?/br> 何娘子端坐在那笑:“他是個野的,哪經(jīng)得起你這么夸?!彪m有心做親,卻不把話就此敲定,“不瞞賴娘子,大郎孝順,又喚我阿娘,到底不是我親生的,我不好自說自就把事砸瓷實了,少不得要問問大郎自個的意思?!?/br> 賴娘子心里鄙夷,嫁進何家這么多年,又不是不會下蛋,連繼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真是沒用的,道:“再沒人比何娘子更慈母心腸的,那些個心黑的,哪會給前頭留下的兒子cao心?!?/br> 二人又坐著互相吹捧了半日,賴娘子這才起身告辭。 何娘子等她等后,將笑臉一收,喚了丫頭道:“將那茶、椅好生洗洗,她家賣豬rou,油膩膩的,說不得那茶杯能沖出油花來?!?/br> 說得小丫頭噗嗤笑了。 何娘子貼身侍女見她語氣輕慢,道:“娘子真人要為大郎定賴小娘子?” “那是自然,買豬看圈,看她那樣料想賴小娘子也沒什么大本事?!焙文镒拥?。這樣的娶進家,也好拿捏些,定個厲害的,吃虧的就是她家二郎。 晚間何斗金歸家吃好飯,何娘子堆起滿面的笑,道:“大郎且住住腳。” “阿娘有什么吩咐?”何斗金聽話住了腳,恭敬問道。 “大郎年歲也不小了,該把終身大事cao持起來了?!焙文镒訉卫系?、何富戶道,“這挑挑揀揀,等到議定成婚,說不得要個一兩年呢。公爹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何老爹只在喉嚨里咕噥了一聲,也不知應的是什么,何富戶摸摸精心打理的胡子,道:“大郎是該議親了,莫非娘子有看中的?” 何斗金琢磨著,沈大年底就成親了,自己可不能輸?shù)锰茫矄柕溃骸安恢⒛餅閮鹤酉嘀械氖悄募业男∧镒???/br> 何娘子笑起來:“說起來你必定知道,也不是別家,就是與咱們家有生意往來的賴大戶。他家小娘子好生模樣,能寫會書,又打得好算盤,賴大戶也是個豪爽闊氣的,賴娘子也是爽利的,與咱們家也算門當戶對?!?/br> “什么?賴家?”何斗金立馬翻了臉,對著何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要說這種刁婦與我,可見阿娘平日對我都是假的。這算屁個好親,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等嫌貧愛富,只往錢眼里鉆的小娘子,算計得恨不得把每道磚縫都掃一遍,誰家會要?先頭定的沈家,沒過門就要把叔叔趕出家喝西北風,不應就退了親,毒婦一個?!?/br> 何斗金說完怒沖沖得甩袖就走,直把何娘子驚得癱在椅子上。何斗金不高興,何老爹更不高興,何富戶嫌她不打聽個清楚就張口,連何載文都抱怨。 “阿娘也真是的,給阿兄說這門親?!焙屋d文道,“我名義上是大伯家的,又念了書,繼承不了家業(yè),哪怕將來得個一官半職,打點仕途討好上司,哪樣不要銀子鋪路。阿兄娶了這樣手緊的嫂嫂,還想漏出一星半點來?” 何娘子被全家擠兌得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腫得核桃似的,她倒忘了自己另有盤算,只氣賴娘子騙了她。 拿雞子滾了眼睛,又擦粉盤頭,喝了碗定心湯這才稍稍順了氣,半靠在床上對管事婆子道:“賴家的再上門,只管趕將出去?!?/br> 第二十四章 賴娘子隔個幾日,迫不及待去何家聽回信,結果只到了大門前就被一個婆子攔了。 那婆子兩人粗的腰,吃得白白胖胖的,堵在那道:“賴娘子好厚的臉皮,你家斬殺的豬皮子莫非都拿來貼在了自個的臉上?” 賴娘子豈是吃素的,插了腰:“你罵誰?你倒有一身好rou,去皮剔骨,肥得多瘦得少,剝得上好板油。你一個下人,一個賤役,倒站在那里充大?幾貫銅錢賣了你去。” 婆子笑:“我是下人卻不是賴家的下人,我家郎主可不殺豬賣rou。我是賤役,你家就高貴?是上九流?王八綠豆,誰也別說誰。賴娘子要耍威風,僅管家去了耍,你家的丫頭下人打也打得,賣也賣得,我這個下人卻不是聽你使喚的?!?/br> 賴娘子氣得沖上去就要打那個婆子,婆子反手倒把她推得差點摔個狗吃屎,還把嘴角往邊上一撇:“賴娘子休要再混鬧,再沒見要強上別家做客的,家主不歡迎,你不識趣也就罷,倒還動起手來?” 賴娘子愣了愣,道:“我家要與何家議親的……” “賴娘子這可是說笑了?!逼抛右姞庺[聲引了一群人圍觀,放開喉嚨大聲道,“我家大郎能與你家小娘子議什么親?這桃溪是沒好的小娘子了不成?要與你家退親的女兒議親?你家欺人父去母嫁,家中不富裕,愣是要七八歲的小叔叔分家別過,這是何等的心腸才能說出這等狗都嫌的話來。是人都有氣性,這不,你家女兒被退了親,也不知你哪來的想頭倒要把女兒說與我家大郎,也不相量相量,看看般不般配?!?/br> “我呸,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們誰家愿把女兒嫁去吃苦受窮,缺衣少食,連朵花都戴不起的?啊?”賴娘子指著那些看熱鬧的道,“怎個是退親?是納過采?問過名還是怎滴?你家女兒憑個口頭說笑就定死的?你家女兒這等不值錢不體面?” 一番話說得旁人倒紛紛點了頭,婚事又沒作定,媒人都沒上門,實在不算是退親。 那婆子也不急,只笑:“是不是也不打緊,你家小娘子自是好的,說不定還能做個官夫人呢。只是別賴上我們家,你這樣跑來糾纏,倒累得我們大郎名聲不好聽。” “誰個賴上你們家?誰個要賴?你家娘子紅口白牙要議親,現(xiàn)在倒把臉一翻,擺個閻王樣。你家一個賣酒賣吃食的算個什么東西,比天王老子譜還大?哼,我算是瞧清了,你家娘子就不是個東西,我就說做人繼母有個甚好心?又不是自個腸子里爬出來的。還為何大郎cao心?呸,不治死歸攏了家產(chǎn)給親子都可以念佛了。賴了皮的老母狗,穿了好衣裳拿起架式來,我眼里就瞧不起這樣的婦人?!?/br> 賴娘子那破鑼喉嚨,街頭吼一噪子,街尾都能聽到。何娘子在里間聽了,氣得手直抖,再也忍不住了,推開侍女直奔門前,揪了賴娘子的發(fā)髻,拿指甲往臉上招呼,邊撕打還邊罵:“我撕爛你的嘴,讓你滿嘴裹糞?你豬腸子洗多了,一身的屎味。與我家做親?你也不找把鏡子照照自己的德行?老皮老臉老樹皮,跟個猴子擦粉似的,怪不得賴屠戶找了外室,與你同帳子睡著,夜間醒來還以為身邊是只大馬猴。你能生出什么好的小娘子來????還識字識禮,你家有個屁禮?” 賴娘子哪肯束手,又拿腳踹又拿嘴咬,罵:“母狗爪子倒利?!?/br> 何娘子罵回來:“老母豬。” 這個又罵:“老賤貨。” 那個又說你家漢子養(yǎng)相好,這個便罵他家田舍翁連相好都養(yǎng)不起。這兩個糾纏在一起,撕扯得袖子都破了一截,頭發(fā)散亂有如瘋婦,又在地上滾了一身的泥。 何家的婆子丫環(huán)驚得愣在那,怎么一忽兒主母就親自下場了?好強悍得戰(zhàn)斗力,平時罵人使脾氣看來是不曾正經(jīng)發(fā)威。 “你們是死的不成?”何娘子被扯得嗷嗷叫痛,指著呆愣的下人怒罵。 圍觀的眾人看得拍手,有不正經(jīng)的還在那叫好,其中一個與賴屠戶認識,溜出人群飛也似得跑去告信,一路差點沒把鞋給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