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曹英奇道:“弟妹這般看重她?” 陳據(jù)道:“她們合拍得很,見了便湊到一塊咕嘰個沒完,要不是方娘子來了宜州,說不得哥哥都要退一射之地呢?!?/br> 曹英摸著絡(luò)腮胡哈哈一笑,拍了拍桌案,道:“直娘賊,為了我家表弟,也得將方娘子留在宜州。她們?nèi)杖找惶帲瑢⑽冶淼軛壴谝贿?,我何時才能得侄兒侄女?” 陳據(jù)被他嚇一跳,摸摸臉上的酒,抱怨道:“哥哥想得一出又一出。” 曹英笑道:“不過一說?!?/br> 陳據(jù)道:“自己人如何都好說,方娘子不是小氣的。曹哥哥說的那幾個船工怎起得沖突?” 曹英冷哼:“好酒好rou養(yǎng)得心大,反倒要拿捏我,偏我要擺出惡人面孔,才消停。” 陳據(jù)皺眉:“他們既有這些心思,如何肯用心教我們?” 曹英道:“我肚里也不愿再用他們,等你來才好作為?!?/br> 陳據(jù)點頭:“他們不存好心,又有嫌隙,實不好多留。” 二人邊吃酒邊議定,一面先敷衍著船工,一面去碼頭另尋可用之人。曹英搓手道:“我這段時日,真是一個晚上一個盼頭,前晚還盼著河通,明日便能家轉(zhuǎn);隔晚又盼著挖渠再遲些,好讓我們立交我學(xué)些船運本事,不然,半桶水嘩嘩作響,哪有顏面去見表弟表妹?!?/br> 陳據(jù)點頭:“我這心也是七上八下,與曹哥哥一般無二?!倍司菩Φ?,“管他,想得腦袋花開,也沒個鳥用,干了再說,再大不了,白來一趟,還能少個一斤rou?” 曹英點頭,吃干一碗酒,道:“陳兄弟話粗理不粗,不過,我便是少個一斤rou沒甚打緊?!?/br> 他二人去了食肆半日也不見回轉(zhuǎn),徐安方娘子都耐得脾性,只把盧大等得焦躁。 湊到在一株老樹樁下閉目養(yǎng)神的徐安身前,低聲問道:“徐叔,徐叔,你說:曹叔與陳叔背著人說些什么?” 徐安連眼懶得睜開,道:“你是猴性,這便急了起來?” 盧大忐忑道:“我不過怕曹叔不喜我?!?/br> 徐安笑道:“他喜也好,不喜也罷,你在這里發(fā)急能管什么?” 盧大張了張嘴,垂頭坐下,大嘆一口氣,道:“唉,真?zhèn)€無奈?!?/br> 徐安被他逗笑,道:“你才多大,能知得什么無奈?” 等哪日來路茫茫不知歸處,前路長長不見去處時,才是真的無可奈何,除去抬腳前行,別無他法。 . 何棲戴了一頂冪籬,輕紗煙似得籠了全身,她坐在馬背上,由沈拓牽著往前走,也不問要去何處,要做何事。 沈拓恐嚇:“這位小娘子好生大膽,也不怕將你賣到別處去?” 何棲看一側(cè)河水湯湯,垂柳依依,心里多少有些知曉,嘴上卻裝著不知,與沈拓說笑:“這位郎君要將我賣到何處?” 沈拓答道:“不拘賣到哪去,小娘子生得美貌,定能發(fā)好大的一筆橫財?” 何棲道:“郎君要錢是起屋還是娶親?” “自是為了娶親?!?/br> “可定了婚配?”何棲笑問。 沈拓彎腰,折了一支無名野花,回身遞與何棲,眼中滿是笑意,他問道:“怎的,莫非小娘子要與我做媒?” 何棲接過花,別在帽檐上,輕抿了一下唇:“我做得梅湯,卻做不來媒。不過,我看看郎君相貌堂堂,又在適婚之齡,只苦于無錢娶妻。不知郎君……看我如何?可還相配?” 沈拓的目光似篩子一般將她從上到下細(xì)篩了一遍,滿意道:“相配,再沒人比小娘子更相配的。既如此,不賣了,娶了家去當(dāng)娘子,為我cao持家事,生兒育女?!?/br> 何棲從荷囊里捏了一塊蜜餞,擲向沈拓,嬌斥道:“登徒子,言語輕薄,捉了官去。” 沈拓抬手接了,放進(jìn)嘴里,也不知什么果子做的,甜中帶酸,頗為可口。 何棲見沿路兩三人家,破墻柴扉,屋檐低矮,茅草枯黃,一串光/股的小兒在那追逐嬉戲,最小的那人走路都不穩(wěn),跑三步跌一跤,爬將起來要哭,轉(zhuǎn)臉看兄長他們玩鬧,破涕而笑,又搖搖擺擺追了上去。 農(nóng)人牽了老牛路過,見沈拓身著公服,腰配長刀,連忙低頭,揀了小道避過。 何棲奇道:“你們征役夫,可是引得人不滿?” 沈拓倒沒放上:“白做工,哪個愿意?” 何棲皺眉:“可是有差役使了手段?” 沈拓笑起來,停步問道:“阿圓怎不問我有沒有使了強(qiáng)硬手段,破門抓人?” 何棲隨口答道:“我信大郎?!彼f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那么云淡風(fēng)清,好似她信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沈拓覺得自己便如河畔之柳,被和風(fēng)輕拂。 “好似許久不曾與阿圓出來游玩?”沈拓重又起牽起韁繩道。他偷了一日的空閑,知會了何秀才一聲,也不帶阿娣,只自己的拉馬帶了何棲出來。 何棲頓時憶起婚后二人出游,坐船撞了浮尸,連忙定定神收回心思,難得出來看景,倒想起這些煞風(fēng)景的來,笑著道:“也不是許久,大郎可是要帶我來看開河呢?” 沈拓點頭:“干系著桃溪的一件大事,也難遇到,娘子又好奇,不如帶你來看看。改日監(jiān)工,娘子再來,怕顧不上你,累你冷落。” 何棲笑:“今日來,是看熱鬧,他日來,卻是看我夫君?!?/br> 沈拓道:“那你今日既看熱鬧,也看夫君?!?/br> 何棲嗤道:“走在前頭,看了一路,再不要看你。” 他們一面走一面說,笑笑鬧鬧過了林郊,先時冷清之地,這時卻遠(yuǎn)遠(yuǎn)聽得人聲喧雜,吆喝、鼓勁、喝斥之聲不絕于耳。 前面便是半道彎,開河通渠之處。 第一百零九章 新鮮的泥土從地里翻了出來, 潮腐里還帶著青草斷葉的氣味, 躲在泥中的地龍與小蟲無處藏身, 引來了成群結(jié)隊的各種野鳥, 也不怕人,閑庭信步似得搜尋著魚蟲蝦蟹。 半道彎彎小水淺, 兩頭用泥沙堵了水口,岸邊有供桌擺著幾樣鮮果, 點著一爐清香, 祭水神河伯祈他莫要動怒。 季蔚琇立在臨時搭的草棚里,與一個和尚說著話, 筆吏執(zhí)筆不知記些什么。除了和尚, 還有道士,勘過風(fēng)水,問過吉兇。季蔚琇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大面上卻仍是恭著敬著, 佛道不好偏向, 索性兩邊都請了。 方外之人六根自然清凈,一僧一道如世外高人,眼中不染塵埃,僧不見道, 道不見僧, 只將對方視為無物。 季蔚琇還撫掌贊道:“大師、道長超然物外, 不似我等凡夫欲子,于世沉浮, 溺于功名利祿、七情六欲之中啊!” 和尚道士斂目稽首,回道:“明府謬贊?!?/br> 季長隨見季蔚琇吃憋,憤憤不平,私底挖苦道:“他們修得好厚的臉皮?!?/br> 季蔚琇低笑不止。 . 打了赤膊的役夫分了幾班,倫了鋤頭鐵鍬,擴(kuò)河道挖淤泥,或抬了、或挑、或推車將河泥運到岸邊,事后還要植柳固堤,幾個官差守了河道兩邊,監(jiān)防有人偷懶。 季蔚琇愛民,嚴(yán)令不行酷吏之事,他又時不時來河邊轉(zhuǎn)悠,差役也收了爪牙威風(fēng),不敢擅動皮鞭。 就近的農(nóng)婦最擅過活,見季蔚琇和善,大著膽子拎了桶,帶著小兒過來撿魚蟹等物,運道好挖了團(tuán)魚出來,還能賣個好價,以貼家用。 季蔚琇得知后,回去令小令寫了告示,挖河時所得的魚蝦蟹可自行帶回家去。 也有搞鉆營的,在河邊推車賣起湯飲來。 何棲坐在馬上看著河道兩岸熱火朝天的景象 ,烈陽下,汗水綴珠似得閃著螢光。沈拓拉了她的手,雙手將她抱下馬,她這身裝扮在此地格格不入,引來不少好奇的打量。 “好生熱鬧?!彼匆粋€扎藍(lán)布的婦人拎了小半桶的魚蟹,意足而歸。 沈拓道:“因明府開明,明示魚蝦可以帶回,原先也不過兩三個膽大婦人過來撿蝦蟹,張了告示后,各村各戶結(jié)伴來了好些,倒似趕集似的?!?/br> 何棲道:“明府為民所想,是百姓之福?!?/br> 他二人一路到了草棚,過來拜見季蔚琇。 季蔚琇笑問:“都頭不當(dāng)差,帶了娘子出游,怎到了這泥湯帶水之地,此地能看什么?新泥污水?” 何棲笑道:“利民大事,怎好錯過,臟了衣裳算得什么?!?/br> 沈拓在旁道:“娘子一直好奇開渠通河一事,過來湊個熱鬧?!?/br> 季長隨拎了爐子與他們倒水,斜了一眼何棲:都頭娘子越發(fā)不守本分,大咧咧跑來工地,都頭也縱著她。 何棲也知不好久留,道:“一時興起,失了分寸,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并不就打擾。” 季蔚琇點頭:“確實不好多加逗留,你們夫妻稍停片刻,便家轉(zhuǎn)歸去?!?/br> 沈拓有心,去河邊問一個農(nóng)婦買了半桶的蝦蟹,又有幾尾斑彩小魚,回來交給何棲道:“雖然都是小蟹,炸得酥脆倒也可以就酒,這魚生得好看,娘子養(yǎng)著玩?!?/br> 何棲探頭看了看,桶中擠擠壓壓爬動的小蟹,最大的也不過雞子大小,小的竟不過指蓋,道:“這般小怎也被捉了來?如何能吃,搗蟹醬都嫌小,再者,天熱,也存不住,要生蟲子呢?!?/br> 沈拓笑起來:“她們見了活物便捉,哪管大小,縱是不吃,拿回去留與家中幼子戲耍也好?!?/br> 何棲愁道:“太多了些,阿翎不在家,一時吃不完,養(yǎng)又養(yǎng)不住?!彼呎f邊看了眼身在草棚不損半絲風(fēng)華的季蔚琇,也不知他派了什么差事給施翎,都快十天半月不曾著家了。 她不曾小聲,季蔚琇哪里沒有聽見,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卻是不理她的旁敲側(cè)擊。 何棲頗為遺憾得消了念頭,她心中掛念,只礙于事有機(jī)密,不好明問,施翎走時連沈拓都不曾透露半點。 問沈拓,沈拓只道:“既在明府手下當(dāng)差,得了吩咐 ,照做便是。真?zhèn)€有危險,阿翎總會有交待,他既不曾留話,只是事出隱秘,卻非險事?!?/br> 何棲雖知此話不假,家人只身在外,又如何不惦念,連何秀才都念叨了幾次,問‘施翎去了何處?’還嘀咕道‘不曾聽聞桃溪出了什么殺身奪命的大事。’ 今日得遇季蔚琇,何棲便故意談及施翎,沒想到季蔚琇聽而不聞,令人好生氣悶。 倒是季長隨插嘴道:“都頭娘子,這里青壯坦胸露背、衣衫不整,實是不雅,不如早早家去。” 何棲微側(cè)了側(cè)臉看過去,季長隨卻掉開了頭,虛張聲勢道:“快快家去,秀才公定不喜娘子來這游玩?!?/br> 沈拓與何棲對視一眼,二人都有點心虛,他們確實瞞了何秀才出來的。何棲笑道:“多謝長隨關(guān)心,這便家去。” 他們夫妻二人拜辭了季蔚琇,仍由沈拓牽著馬,慢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何棲道:“明府許是托了阿翎私事?!?/br> 沈拓問道:“娘子如何得知?” 何棲笑道:“我也不過瞎猜猜,季長隨聽我說及阿翎,便拿話別開,恨不得我早早離去。” 沈拓想了想,沉聲道:“許是讓阿翎尋訪名醫(yī)?!?/br> 何棲吃驚:“何出此言?” 沈拓道:“明府的兄長侯世子,不大康健,我上次見他,孱弱多病的模樣?!?/br> 何棲搖搖頭:“為兄長訪醫(yī)又非不可見光之事,再者,兄友弟恭也是美談,季長隨護(hù)主定要宣之于口,將明府明里暗里夸贊一番,偏他也掩口不談。” 沈拓道:阿圓明察秋毫,阿翎應(yīng)拜你為師,免得出去查案時時抓瞎?!?/br> 何棲“呸”了一聲,笑道:“什么斤兩,還當(dāng)老師?!钡溃拔也贿^胡亂猜測,誰知真假。高墻之內(nèi)、燈火之下,藏污納垢,誰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要不是事涉阿翎,與我們倒不相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