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胡四娘疼惜:“唉喲,快收了淚,哭得人心酸。天要大雨,你先隨我歸家,明日我再送你家去可好?” 阿七感激不勝,謝了又謝,任由胡四娘牽著領她去胡家。 等到了胡家,胡四娘與她洗了個澡,又與她吃食,轉(zhuǎn)頭便翻了臉,要將她賣給客商,還道那客商家中百萬的家資。 萬幸沈拓與歪七趕來,令她逃過一劫。 . 何棲聽罷,度他臉色,問道:“大郎心有疑惑?” 沈拓道:“她身上衣裳簇新鮮亮,式樣新巧,我看她生得機靈,平白得了這樣的好衣,心里便沒半點的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阿七不算對男主一見鐘情,但是,對他生出不一樣的感情是肯定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娣帶著阿七回屋, 翻出一身自己不舍得穿的新衣, 說是新衣, 也不過是何棲的一套衣裳裁短收小的, 只顏色鮮亮好看。 阿七接過,摸了摸料子, 又四周看了一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床鋪桌案木凳, 樣樣不少,床尾帳外掛了一只瓦片風箏, 靠窗桌案上架著一面小小的素面銅鏡,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又擺了一只黃胖泥娃,粗瓶中插了一簇野花, 裝點著質(zhì)樸的妝臺。 “阿姊, 你一個人住一屋?” 阿娣床被席子,點頭回:“家中只有我一個下人?!鞭D(zhuǎn)身關心道,“阿七你換上衣裳,我去廚下盛姜湯與你, 你不要怕, 娘子又和善又大方?!?/br> 阿七應了一聲, 眼神閃爍,問道:“那……你家郎主呢?” 阿娣道:“郎主雖看著兇, 也是天大的好人?!蓖铝送律囝^道,“只我有些怕郎主,在他面前不敢高聲?!?/br> 阿七道:“阿姊真膽小?!?/br> 阿娣瞪著眼,偷聲:“郎主的刀沾過人血呢?!庇挚隙ǖ?,“郎主抓賊偷匪盜,定動手殺過人?!?/br> 阿七吃了一驚,咽了口唾沫,垂首:“阿姊說得真嚇人。” “哪個嚇你,不然,郎主怎么得明府的看重?”阿娣滿臉篤定,也不理殺過人與得明府看重之間有什么關系,“我去盛姜湯來?!?/br> 阿七等她離開,換好衣裳,靠近桌案,將那面銅鏡往后推了推,磨得凈亮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尖瘦的臉,又看旁邊放著一支嫩黃的絹花,伸手將它插在發(fā)間。無奈頭發(fā)稀少,扎的發(fā)辮也已經(jīng)松散,哪里插得上頭花,不由喪氣地將它放回原處。 放下絹花,又將黃胖拿在的里把玩,街頭之物,粗糙簡陋,然而彎彎的眉眼卻頗喜可人。阿七將黃胖放回桌案上,又沖它扮了個鬼臉,撇了撇嘴,帶出一抹嫌棄。 阿娣端了姜湯并一塊白糕回來,阿七接過將姜湯吃盡,捏了白糕在手里一點一點吃著,夜晚躺在帳中,又問阿娣沈家諸事。 阿娣是個事不過心,阿七問的好些都答不上來,只笑呵呵道:“在娘子家里做活,比在家好?!痹挸隹诓艖浧鸢⑵咴胩孀约毫粼谏蚣覟榕?。 阿七蓋著軟而干凈的薄被,聞著身下草席清清草香,語帶期盼地問道:“阿姊,你說娘子愿不愿留我下來?” 阿娣為難,不知要怎么答。 阿七追問:“你說你家娘子是好人。” 阿娣點頭,一口應道:“再沒娘子這么好的人?!?/br> 阿七抓住阿娣的手:“阿姊,明日你幫我求求娘子,讓她留我下來做活可好?我們姊妹一處,可好?” 阿娣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道:“阿七……娘……娘子……肯定肯定有……” 阿七歪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阿娣,忽笑道:“阿姊不愿,阿娘說阿姊壞了心腸,原來不是騙我?!?/br> 阿娣聽了指責,心里委屈,也生了氣,回嘴道:“阿娘賣了我換銀,我哪里壞了心腸?!彼毁€氣,翻身閉上眼睛,氣呼呼,“夜深了,阿七也早點睡?!?/br> 阿七后悔自己出言莽撞,賠著小心說了好些討好的話,半日不見阿娣應聲,也生了氣,坐起身要與阿娣好好分說,卻見阿娣翻了個身,雙眸緊閉,微有鼾聲,竟是睡了過去。 阿七悶了口氣在心里,咬了咬牙,重躺了回去。更深夜靜,雨聲漸悄,卻怎么也不能入睡,烙餅般翻來覆去,眼皮酸軟,神思卻清明,天將明這才合了合眼,察覺身邊阿娣窸窸窣窣起身趿鞋披衣,心頭一慌,跟著揉眼坐了起來。 阿娣昨晚與她生了氣,今早放下恩怨,道:“阿七,你再睡會,我去廚下淘米做粥,等米下鍋,我再為你打盆水來?!?/br> 阿七迷茫道:“早上便有白粥吃?” 阿娣點頭:“還有蒸餅,配的醬瓜、醋芹、腐乳、酸咸小菜。” 阿七咽口口水:“好些吃食?!彼鹕硪獛兔Υ蛳率郑苫蟮?,“阿姊,都頭家中也不似十分富貴,吃得怎這般好?” 阿娣攔不住她,心里隱隱也有幾分盼著何棲看阿七勤快能留下她,不然,歸家后也不知會被阿娘賣去哪里,一邊與她梳頭一邊答道:“我不知富貴人家家常吃什么,牛郎君家擺宴,好些吃食我都叫不上名來,雞鴨魚rou,豬羊蒸鵝都是平常。” 阿七坐在凳上,由著阿娣幫忙綁頭,手指觸到那支絹花,握在手里遞與阿娣,乞求道:“阿姊借花與戴?!?/br> 阿娣不是小氣的,順手接過插在了阿七髻邊,一抹鶯黃,將阿七的面容襯得白嫩了些,到底少吃少喝,仍顯黃瘦。阿娣回頭抬眸看阿娣豐潤帶點紅潤的臉,心里羨慕,兩手拍了拍臉頰,將它拍出點血色來。 . 何棲梳好妝,窗外雨歇風住,徒留院中一片泥濘,草亭爬著的葫蘆藤黃葉殘,留著的兩只黃老留種、剖葫蘆瓢的被打了一只下來,砸在亭邊泥中。 沈拓很是可惜,踩了一腳泥回來,道:“將老未老,沒甚用處?!?/br> 何棲笑道:“挑了半日挑了兩個平頭正臉的,誰知沒留長久,阿爹還說要做酒壺呢?!?/br> 沈拓更遺憾了:“岳父做的酒葫蘆,原該便宜我的?!?/br> 何棲吃驚:“原打的這主意?怎生就該你的?” 沈拓笑道:“岳丈不常出門,訪友也是近處,哪里要帶酒葫蘆?” 何棲掩唇笑他:“你可死了這條心,阿爹的葫蘆分明要做與阿翎的,你哪挨靠得上?” 沈拓嘆氣:“岳丈從來偏心。” 何棲聽他說酸溜溜地抱怨,道:“阿爹不疼你,我來疼你,等會與你捧碗挾菜侍侯可好?” 他二人在那逗趣。阿娣備好飯食,聽了外面動靜,擦手喚何棲等人用飯,阿七忙自告奮勇,搶道:“阿姊,我去喚郎主與娘子?!?/br> 阿娣有些為難,道:“阿七,家里還有何公與二郎君呢。” 阿七早已一溜小跑出了門,在外間走廊看見何棲夫婦,雙眸閃閃,急步上前似模似樣屈膝,道:“見過郎主、娘子,郎主,廚房煮了粥飯呢?!?/br> 沈拓與何棲微滯,何棲笑道:“小七娘,昨晚睡得可好?有沒有做惡夢?” 阿七道:“回娘子,昨晚好睡,阿七謝郎主與娘子收留。” 沈拓看她忙得鼻間微汗,笑道:“你是小客,怎幫起下手來,倒讓別人笑話我家待客之道?!?/br> 一絲笑意僵在了阿七的嘴角,茫茫抬眸,心頭草堵,噗通跪地磕頭哀求:“郎主與娘子收留我吧,我要是歸家,阿娘要活活打死我,灑掃打水燒火,我樣樣能干,我只求一口飽飯,一個落腳處?!?/br> 沈拓不擅應付,只皺緊了沈眉,心中實在不耐,又不好與一個小娘子生氣發(fā)話,嫩豆腐落灰里,吹也不是撣也不是。 何棲笑著上前扶起了阿七,為她拭了淚,柔聲牽了她的手:“一早上的不好落淚,哭腫了眼,怎生見人?你差點落入賊人手里,好不好的總要知會你家里,再一個,你有父有母有親,這般三言兩語留你,我們與拐子有何差別?” 阿七淚眼朦朧,她比之阿娣聰敏百倍,抽噎道:“我知曉,娘子并不愿要我?!?/br> 何棲確實不愿留她,被她直言戳破,難得尷尬失措,索性拋開避諱,道:“七娘聰敏,我不敢相欺。一來家中蓬門小戶,使喚不起太多侍女;二來你的去處如何非我可定;三來七娘應是志高之人,非是甘愿為奴為仆的心性,你自有前程,我不敢相留?!?/br> 阿七的手陷在何棲掌中,溫溫軟軟,如棉如絮,不似李二娘子粗礪老姜般的手掌,一味只知打人。她一時舍不得抽回手,又恨何棲言語刺耳,胸膛起伏,忽問:“娘子真心覺得我另有前程?” 何棲直視她雙眸,終是微嘆:“七娘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娘子,我似你這般大的時候還是懵懵懂懂?!?/br> 阿七又看沈拓:“郎主,也覺我另有前程?” 沈拓道:“你一小娘子,要什么前程?大后尋一個好人家,安穩(wěn)過活,康健喜樂便好?!毕胂胗值?,“你有為難之處,遞信過來,我與娘子自會搭手相幫。” 阿七呆呆對著沈拓不動,懨懨垂頭,心間卻是思緒翻涌。 何棲牽了她的手領她去用早飯,阿娣在旁只不解眨眼,又悔自家懶怠,任由阿七做活。 . 歪七得了甜頭,一早便糾結(jié)了伙伴覓得胡四娘的蹤跡,幾人不分青紅皂白,不管不顧兜頭將胡四娘套在麻袋中,捆了幾圈麻繩,不敢去衙門領功,一逕來找沈拓。 沈拓也不曾想歪七這般熱心,笑道:“歪七哥俠肝義膽,倒讓我們汗顏?!?/br> 歪七將他拉到一側(cè),賊偷賊腦掏出幾張契紙與沈拓,搓手咧嘴笑道:“都頭不是外人,又仗義,我不敢相瞞,我摸了胡四娘的匣子,開鎖掏了好些銀錁子,那銀錁子,我便笑納了,都頭勿怪,勿怪,饒我一遭,我與兄弟吃酒吃rou攀些交情。里面還有幾張放利的契紙,交與都頭作證,也好讓那婆娘吃罰?!?/br> 沈拓接了契紙,胡四娘果然在放利,道:“歪七哥立了大功,我定稟明明府,為歪七哥請功?!?/br> 歪七做賊心虛,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作揖求饒:“都頭,千萬莫提,我見明府腿兒軟,心兒顫,魂兒飛,怕要嚇得偏癱?!?/br> 沈拓見他真心不愿,也只作罷,帶了阿七與胡四娘去了縣衙。 胡四娘一松開,直喊冤,又指著阿七喊道:“是她自個求我為她尋個去處,如何說我拐她?!?/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七不會留在沈家,再一個在沈拓眼里,她只是個小毛孩。 第一百二十章 胡四娘叫冤, 跪在堂下哭訴。 那日天要落雨, 胡四娘外出說媒, 手頭又沒傘, 便匆忙回家,一路緊趕慢趕, 到了臨水街,迎頭撞了臟貓似得阿七, 她原先當是骯臟乞兒, 攔路索要銅子,將臉一板, 拿手掩鼻, 罵道:“你娘生得你腚眼,敢攔老娘的道,去去去,沒得銀錢給你, 憑得晦氣?!?/br> 誰知乞兒非但不走, 口內(nèi)還喚四嬸,央她求她一命。 胡四娘忍著惡臭,仔細端詳,真?zhèn)€是李家的小七娘, 便問:“阿七怎落得這般模樣?!?/br> 阿七答道, 在街上與李二娘子走散, 迷了道,不知怎么歸家。 胡四娘與李二娘子相熟, 又見她可憐,將阿七領了家去,又看她全身臟泥,沒個落手處,遂讓婆子與她打水洗澡,另尋衣裳換上,聽她餓得肚叫,又好菜好飯拿與她吃。 胡四娘面有憤色,咬牙道:“明府青天,這小娘子生得毒利的尖牙,好心待她,反要咬你一口rou下來填她的肚。她落在街上,一身的污泥,發(fā)絲兒打結(jié),沒塊好rou,洗她一個,倒把我家婆子累出一身的汗,洗澡的水,臟似泥湯,不知搓了幾斤泥下來?!?/br> 阿七聽她說得不堪,似有千人萬人的目光落在自家頭上,淚水含在眼中,只恨無處可藏。 季蔚琇皺眉:“誰讓說這些?交待你的事。” 胡四娘這才住了口。 道她安頓好了阿七,憐她歲小受了驚嚇,又好言安慰,明日或遣人去李家遞口信與她爹娘,或她親送她家去,外頭大雨,澆個透心涼,不好走道,今晚只得在她家里宿上一晚。 胡四娘掩面,哭道:“我也是好心,愿收留她一晚,隔日再送她家去交還她爹娘,也不算辜負與她阿娘一場熟識。誰知guntang的心腸,喂了狗肚,也不嫌燙個肚穿?我一說送她家去,這小羔娘落了馬尿下來,膝蓋一軟,抱了我的腿,求道:四嬸替我尋個去處,我家去,阿娘會打死我的。” 胡四娘邊說邊拍了胸口,道:“直把小婦人驚得倒不過氣來,只她眼淚洗臉,哭得可憐。明府不知,她那個娘,確實也不是個好的,今天打雞,明日罵狗,家里生養(yǎng)得好些小娘子,前頭便賣了兩個換了銀錢,也是心狠。 她家再污泥爛糟,關起門來,也是一家,我外道人,哪好因她哭求,便將她賺出來許個去處?一行自有一行的規(guī)矩,總要知會她阿娘,白紙黑字寫個清楚,按了紅印,才是正理。” 差役一早便將李二郎李二娘子帶到縣衙,胡四娘詛天咒地,又問李二娘子,道:“二娘子與我也不是頭遭的往來,我可有欺你?” 李二娘子一大清早被官差帶到衙門,嚇得膽破,與李二郎畏畏縮縮跪在一邊,也不上前認女,也不出聲。聽得胡四娘問她,抖著聲道:“回回……明府,胡四娘確實……是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