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問你這舊橋搭得哪古道? 問你這昏鴉繞得哪老樹? 問你這破屋圍得哪敗井? 問你這炊煙裊裊,可是歸處人家? 噫! 可是歸處人家?” 沈拓站在街角聽了半晌,直至歪七繞過轉(zhuǎn)角,粗啞之聲漸悄,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他非南來北往之客,自有可歸之處。 . 阿七之事如石子入水,驚起一池漣漪,過去,卻是無蹤。 便連阿娣低落沮喪幾日,又舒眉展顏,樂呵呵地忙進(jìn)忙出。夏去秋至,桃溪水通,移沙固堤,季蔚琇命人移柳植樹,將來年年剪去新枝,樹身虬壯,自能抓泥固土。又與僧、道定了祭祀之日,桃溪幾家富戶,由牛家為首,又拉了何家,獻(xiàn)三牲六畜五谷供祭拜之用,又出銀在桃溪城外三里之處修碼頭屋舍,供船停泊,貨物裝卸。 何家派了何斗金理事,直把何斗金喜得一夜不曾好睡,天未亮就跑來沈家,拉了沈拓吃酒說話,問季蔚琇行事,又問有什么忌諱之處。 沈拓被何斗金拉了去。 何棲卻被曹沈氏接去了曹家,許氏親在門口相迎,拉了何棲的手,笑道:“家婆一早便念,秋老虎熱得死牛,既要接阿圓家來,趁著早上清涼去接,請人來家,沒得讓人挨曬?!?/br> 何棲笑道:“姑祖母疼惜,這幾日倒還好,我又懶,不怎么動(dòng)彈,倒不覺得熱。” 許氏看她一身湖色衣衫,妝容淡雅,頭上只插一支銀釵 ,墜著一片銀杏葉,清清爽爽,倒似晨間一縷涼風(fēng),看著便覺清涼。道:“你是沒見不動(dòng)彈的?你二伯母身寬體胖,最怕熱,一動(dòng)一身的汗,這幾日直嚷熱,要陪老二睡棺材?!?/br> 何棲直笑:“二伯母好生膽大,我雖不怕壽器,睡進(jìn)去卻是不敢?!?/br> 許氏樂道:“聽她瞎胡咧,不過順嘴一說,哪里真?zhèn)€去睡?倒是老二拿了涼枕放那口壽棺,又偷藏酒rou在里面,睡了三四晚。” 何棲好奇道:“壽器里真比外處陰涼?” 許氏一邊拉她進(jìn)屋一邊道:“卻有玄妙之處,真比別處涼快……”她提了話頭,又掐了嘴,“再說下去,怕侄媳膽小,再不敢上門了。” 何棲笑道:“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我只敬而遠(yuǎn)之?!?/br> 許氏嘆道:“侄媳念得書,說的話,我只懂得后半截,只一個(gè)敬字便是對的。” 何棲問曹沈氏的康健,又問:“姑祖母接我來可是有話吩咐?求大伯母告訴,免得我失禮出岔?!?/br> 許氏笑:“能出什么岔?再者,自家,出岔便出岔,誰個(gè)記在心里?!庇执鸬溃安皇菫榱藙e個(gè),為的祭河。家婆說,這些大事,一輩子也經(jīng)不得幾回,她原想著一并cao辦了事,用不著你們這些后生晚輩。這幾日,又改了口風(fēng),道:人一輩子,誰知長短好賴,多看些學(xué)些總是不錯(cuò)。便讓家中小輩一道來學(xué)些門道,說不得,還能派上用場?!?/br> 何棲失恃,祭祀典儀許多都是書上看來,于這些確實(shí)不大通,四時(shí)八節(jié)雖能應(yīng)對,也是勉強(qiáng)。曹沈氏也是念此,將她接了來。 何棲見了曹沈氏,問了安,又屈膝道:“姑祖母肯教,我少不得厚顏來學(xué)?!?/br> 曹沈氏看她鄭重,不由得意,笑著對大簡氏、小簡氏二人道:“如何?你們這二人還說我多事,大熱天拉孫侄媳累她受苦,都似你們這般,不指使不動(dòng)彈?!?/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七下線…… 生活重回舊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曹沈氏上了歲數(shù), 感知鈍慢, 便是炎炎酷夏也不覺得暑熱, 她又喜通透, 院中少花木遮擋,屋中人一多, 騰騰的熱氣。 大簡氏生得胖,最先熬不住, 求饒道:“倒似身在蒸籠里, 咱們一屜的饅頭包子,少說熟了三四分, 再蒸個(gè)一時(shí)半刻的, 都可以裝盤配菜,家婆開課授業(yè),不如找個(gè)陰涼處?” 曹沈氏瞇著小三角腳,沒rou的兩腮笑得直抖, 道:“只你事多?!?/br> 大簡氏討好笑道:“家婆往常就疼我, 今日侄媳來了,可不要把靠了后。” 曹沈氏吃驚:“好厚的臉皮,倒跟晚輩吃起醋來。” 曹家三兄弟,曹三是個(gè)貪圖享受的, 他手上又有錢, 屋舍修得精巧, 布置得又舒心,院中隔出荼蘼花架, 四方翠屏圍著小小的敞軒,陰涼透風(fēng),花香盈繞。 小簡氏殷勤道:“老三學(xué)大戶人家,圍了花障,雖不太寬敞,倒也裝得下咱們這些人?!?/br> 曹沈氏點(diǎn)頭應(yīng)了,對何棲道:“你每來都在老宅里看我,少在老二老三那里走動(dòng),老二那也罷了,比老宅還不如呢!四方規(guī)板的,沒什么趣味。老三眼皮淺手頭松,每每出去看了新鮮的,便要置辦在家里,倒似老太太打扮,滿頭的花。” 何棲想了想,道:“年節(jié)去三叔母家中,也見著花障,只冬日都是枯藤,不曾有翠葉鮮花,也是憾事一樁?!?/br> 大簡氏插嘴道:“好看也是好看,涼快也是真涼快,我只嫌招蟲子,蝶、蜂什么的也算了,還生黑黑細(xì)細(xì)的小蟲,紗眼都能鉆進(jìn)來,咬人一口,腫個(gè)紅包?!蹦檬种馔蓖毙『喪?,“聽說你和老二夏夜抬了涼榻睡那,也不嫌叮得慌?!?/br> 小簡氏頓時(shí)紅了臉,道:“二嫂嫂休要胡說,哪聽了一耳朵就攀扯我?!?/br> 大簡氏笑了:“我胡亂攀扯,你紅什么臉?” 小簡氏更加窘迫,避到許氏身邊道:“好沒道理的話,個(gè)個(gè)都似你那泥糊的臉皮?”扭頭對何棲道,“這些時(shí)日還開著花,再晚些就要結(jié)果子。你三叔父這人附庸風(fēng)雅,在外頭見了,心道:不過搭一圈的竹架,農(nóng)野爬瓜藤,這個(gè)爬花枝。轉(zhuǎn)家后拉了大伯、二伯,砍了竹條,又帶幾個(gè)學(xué)徒,自家動(dòng)手搭一個(gè)。又尋得花種,我還笑他:這般隨便,能養(yǎng)出一架花來?誰知,一兩年間爬得滿墻滿架?!?/br> 何棲笑道:“三叔父雅致,一架子花看著都賞心悅目?!?/br> 小簡氏語帶嫌棄,眉眼卻透著得意,道:“不過歪打正著?!?/br> 許氏在旁道:“老三再胡鬧,也是有心,他牛高馬大的男兒家,還能愛花愛粉的,搭個(gè)花障,自是討好你?!痹S氏呶嘴,“老二與老大兩個(gè),搭個(gè)竹架,哪個(gè)會(huì)想種花的,種瓜還差不多。” 大簡氏拍笑道:“大嫂果然是會(huì)掐算的。曹二隔年看了叔叔家的花障,以為我羨慕,便對我說:阿簡,我也與你搭一個(gè),咱們也不種花,種些絲瓜長豆,比花強(qiáng)些,再不少鮮蔬的?!?/br> 許氏嘆道:“你還能得個(gè)瓜豆架,我只得個(gè)竹條,搭花架余的一根,曹大還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家中竹杖打壞了,這根新得的,拿火烤得青黃,用得好些時(shí)日,娘子收好。” 曹沈氏聽三個(gè)兒媳埋汰兒子,笑得露出掉牙的牙床,邊樂邊對何棲:“孫侄媳休學(xué)她們嘴碎,日日嘰嘰咕咕的,比知了還聒噪?!?/br> 何棲笑道:“我倒是想學(xué)了去,可對誰說去?也只阿娣日日跟在身后,說笑幾句?!?/br> 大簡氏聽她提及,便問:“今日怎沒帶那個(gè)丫頭出來?” 何棲道:“阿爹一人在家,飯食隨意對付,我便將阿娣留在了家中?!?/br> 曹沈氏點(diǎn)頭:“正是,親家身邊要有個(gè)人照料?!闭f到底,何棲身邊總是少人,她本想再送個(gè)丫頭給何棲,轉(zhuǎn)而又想:有多大頭的戴多大的帽子,這才歇了心思。嘆道,“大郎與何大吃過酒,晚間照舊來家中用飯,讓曹大請了親家,只不肯來,可是見外?!?/br> 不得何棲開口,大簡氏先解了圍,道:“還是罷了,與曹二這等酒鬼吃飯,沒分沒寸,又不看臉色,反讓親家公為難。” 曹沈氏一笑,按過不提。 一行人邊說邊走到了曹三的屋宅,到了后院,果見翠屏連障,花開滿架,人高的花墻圍著一間敞軒,一邊種了芭蕉櫻桃,敞軒卸了門窗,四垂竹簾,里面置桌案圓凳。 小簡氏將曹沈氏何棲等人迎進(jìn)敞軒,又喊婢女卷起竹簾,喚鮮果茶飲。招手叫一個(gè)粗仆,道:“四婆去街上茶果店買一錢各色細(xì)巧的果子來?!?/br> 叫四婆的粗仆接了錢,卻又笑:“娘子這是要買一筐的果子,哪用得著一錢的銀子?” 小簡氏便道:“四婆只挑細(xì)巧的買。”又笑道,“碰上賣嫩菱角的,也將買點(diǎn)來?!?/br> 粗仆聽說,臉上浮一個(gè)小心討好的笑,道:“我家姊妹家,有水塘的份子,養(yǎng)著水菱,可現(xiàn)摘些來,娘子你看可使得?” 小簡氏道:“四婆只別太耽擱了,要待客呢?!?/br> 粗仆歡喜地領(lǐng)命去了。 大簡氏又來打趣,道:“日日一處,倒成了客,唉!平日的情意都是假的?!?/br> 小簡氏氣笑了:“二嫂真是沒道理,我好心好意,拿十二分的心來待你,你倒來編排,心寬體胖,你白生得肥嫩,心卻是窄小一條?!?/br> 大簡氏樂了,啐道:“你的心才論條。” 小簡氏回嘴:“是我的錯(cuò),口條才論條,二嫂不管哪條都是利害的?!?/br> 何棲依在曹沈氏身邊聽她們妯娌逗嘴磕牙,樂不可支,她這般親近,曹沈氏更是樂得沒了眉眼,道:“我們先不忙事,等她們收了領(lǐng)子毛。” 許氏吃了一口果茶,笑道:“那還能做得什么事?放著她們不管,哪肯消停?!?/br> 何棲又嘆曹家熱鬧。 曹沈氏也憐惜沈家人少,枝不繁葉不茂,打虎還要親兄弟,獨(dú)木難支,沈計(jì)又還小,等得長到兄弟二人守望相助,還要好些時(shí)候。想想都替何棲沈拓cao心,年輕輕便要頂門立柱,拍拍何棲的手,疼惜之情滿溢。 許氏問道:“施家小郎君出去派差,許久未到家了吧?老二上回轉(zhuǎn)著圈找他吃酒,只不見人?!?/br> 何棲將眉一蹙,既擔(dān)心又生氣,道:“阿翎沒分寸,連個(gè)口信都沒有遞回來,也不知在外什么景況?!?/br> 曹沈氏等人聽聞,俱靜了下來,許氏猶疑 道:“施小郎是辦案的,許是不便遞信?!?/br> 何棲道:“大郎也生了氣,前幾日還氣呼呼的, 揚(yáng)言:等阿翎回來,要教訓(xùn)一頓,又不是小郎,這般散漫不羈,累家人牽心掛累?!?/br> 曹沈氏忙道:“大郎手重,可不能打壞了施小郎?!庇謾M眼許氏,“別學(xué)了老大,打兒子跟打賊偷一樣,只往死里打。” 許氏無奈:“夫君火氣上頭,哪個(gè)攔得住?也只二叔力大,才護(hù)得一二?!?/br> 曹沈氏生氣道:“你只不來告訴我,我不信我去他還敢打?” 許氏、大簡氏、小簡氏均笑起來道:“家婆說笑,還能煩勞您老人家,豈不是讓他人唾棄我們不孝。” 曹沈氏笑道:“還聽人話舌?看人的聽人的,也別活了?!?/br> 許氏等人奉承道:“唾沫星子淹死人,我們到底不及家婆豁達(dá)。” 曹沈氏道:“不過活得老,都要死的人了,一只腳進(jìn)了棺材,哪管別人的碎嘴?!?/br> 許氏等忙換了臉色道:“家婆又說這些戳人心窩的話,我們只盼著家婆長命百歲。” 何棲笑道:“姑祖母說要教我祭河祭船,怎說起不吉的話?昨日特讓人遞信給表伯,讓他們起錨開船回桃溪呢。姑祖母積歲積福之人,見識(shí)不凡,正要您老人家指點(diǎn)呢?!?/br> 這事曹家三兄弟已經(jīng)知曉,女眷卻是剛聽聞,個(gè)個(gè)展笑開顏,許氏尤是,笑得念聲佛:“可算要回了,桃溪水通,祭禮都備上了,我還想著開口問侄媳呢。只一時(shí)也不好開口,阿英辦的是大事,做娘的,哪能誤他的前程?!?/br> 何棲道:“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英表伯孤身在外,大伯母豈有不掛念的?哪里不好開口相問。” 許氏笑道:“問了他也不能早歸,不如不問,左右都是一個(gè)牽腸掛肚。”又意味深長看著何棲道,“侄媳歲輕,還不知這些事?!?/br> 大簡氏道:“許過不了多久就知曉了?!?/br> 何棲聽她二人意有所指,微紅了臉,只笑顏相對。曹沈氏拉她手道:“不慌,孫侄媳過門才多久,早著呢?!?/br> 何棲謂嘆,曹沈氏實(shí)是個(gè)開明之人。 幾人說了幾句閑話,這才商議起祭河祭船的事來。 曹沈氏道:“都說新道難走新橋難過,動(dòng)土動(dòng)地,哪個(gè)不驚一方神靈的?古早祭河還有拿活人祭的,往水里一扔,沒了聲息。咱們這邊倒沒這些舊俗,三牲六畜,五谷鮮果,再兼糕餅清酒、一爐清香, 也請僧道在水邊做法會(huì)道場。祭船卻要豬頭、白米糕,鮮米活魚,一祭龍王保出入平安,二燒紙燭與水里溺死的色,保相安無事?!庇帜贸鰡巫樱瑥墓┌傅郊榔髁械米凶屑?xì)細(xì),對何棲道,“孫侄媳認(rèn)字,屆時(shí)幫著清點(diǎn),看有沒有落下的,吩咐人去置辦?!?/br> 何棲雙手接過,笑道:“再有不懂的,我還要來叨擾姑祖母?!?/br> 曹沈氏瞇著眼與她抿了著鬢邊的發(fā)絲,道:“你只管來,阿圓,日子一天一天便過出來了,好的甜的,只在后頭等著?!?/br> 第一百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