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何棲笑:“如何使不得?你又不是鐵打的?莫非拿死里使喚你?” 阿娣這才聽了吩咐應(yīng)下。 何棲在那屋卸了釵環(huán),理了理床鋪,問沈拓道:“阿翎可有說這些時日去做什么?” 沈拓心中雖有些影子,也不曾詳問,道:“我先與你兌了水來,你梳洗先睡,我去找阿翎問問?!?/br> 何棲雖氣,不忘囑咐:“你好聲好氣與他說話,不要橫鼻子豎眉的?!?/br> 沈拓笑起來,擁著她道這:“阿圓心忒軟,早些還要說要好好教訓(xùn)阿翎,好教他長些記性?!?/br> 何棲道:“哪個心軟?只是萬一事出有因,冤了他呢?” 沈拓道:“我問清楚再作計較。你累了一天,早些睡下。” 何棲正感腿酸力乏,沈拓與她提了水過來,洗臉擦身換了寢衣,躺在帳中迷迷糊糊要睡,便聽院中有打斗之聲,她實是疲乏,聽聲音應(yīng)是沈拓與施翎,暗道:真是江湖習(xí)氣難改,到底動了手才能了事。雖提著一點心,眼皮沉重,不愿睜開,又信沈拓下手知得輕重,翻身要睡。 正朦朧間,忽聽幾聲扣門,何棲一驚之下,睡意頓消,忙起床披衣,拿了燈盞應(yīng)門。 卻是沈計立在外頭,慌張抽泣道:“嫂嫂,阿兄與施大哥打了起來,施大哥半邊身都是血,求嫂嫂勸勸阿兄?!?/br> 何棲煞白了臉:“怎下這般重手?!彼念^發(fā)慌,提衣便走,倒把沈計落在那了身后。 院中馬廄外,施翎癱在地上,借著馬廄柱上的燈火,他半截衣袖染了血,沈拓手執(zhí)一根斷掉的木棍,道:“起來,你英雄好漢,無知無覺,傷胳膊斷腿又算得什么,頭掉了也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后照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脻h?!?/br> 施翎躺在地上耍起無賴來:“哥哥狠心,動手便是,我只不還手?!?/br> 沈拓氣笑了:“我只見過立著英雄,躺地上怕是狗熊?!?/br> 施翎笑道:“狗熊便狗熊,我也算不得英雄?!?/br> 沈拓冷笑:“身上帶傷也不知會家里,遇事也不與家里相商?莫非我與你嫂嫂只配與你收尸?” 施翎掉頭不掉淚的脾性,卻被沈拓說得眼中含淚,甕聲道:“哥哥,我知錯,再沒下次?!?/br> 何棲提燈在旁,看得心驚rou跳,施翎手邊流了一灘的血,觸目心驚,也不知傷了何處,怒道:“大郎還不住手?” 沈拓與施翎二人唬了一跳,施翎更是手足無措找衣物要遮掩。 沈拓見她生氣,笑道:“阿圓怎來了?一時火氣上頭,忘了阿圓的囑咐,下手重了些?!?/br> 何棲道:“你怎不打得再重些,打死他可好?” 沈拓打個哈哈,不敢應(yīng)聲,掉頭看心虛躲在后面告密搬救兵的沈計,沈計拿手擦淚,訥訥垂頭,卻是倔強不肯出聲。 施翎不自在抬手捂著臂膀,笑道:“嫂嫂……我……” 何棲又氣又急,借著燈火,見他面白如紙,額間全是細(xì)細(xì)密密的冷汗,靠得近了血腥味沖鼻而來,斥責(zé)之語涌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問道:“傷得可重?” 施翎見她急得落淚,更感愧疚,忙道:“雖看著嚇人,只是外傷,也包了扎,上過藥。”又拿眼沖沈拓哀求。 沈拓終究看不過去,過來矮身將他背在身上,對何棲道:“阿圓不必?fù)?dān)心,他使力崩了傷口,這才流了血?!?/br> 何棲皺眉:“尋常傷口怎會流這么多血,你在外頭……罷,先叫個郎中來,將血止了才是要緊?!?/br> 施翎道:“明府與我一瓶好藥,哥哥替我敷上便好,不必再請郎中?!?/br> 何棲聽聞季蔚琇親送藥,便知差使定然兇險,九死一生也未可知,輕聲道:“阿翎,我們不過尋常百姓,升斗小民所求,一過平安順?biāo)?。嫂嫂不知你志在何處,哪怕鷹展其翅,飛千山萬嶺,也應(yīng)先保其身,才能展得手腳。” 施翎伏在沈拓背上,低聲應(yīng)道:“嫂嫂,此次……明府開口,我不好推脫,才應(yīng)下的,也是我自己大意。” 作者有話要說: 作死小能手施翎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拓從施翎的衣物中翻出一只玉青色的瓷瓶, 觸手溫潤,顯不是尋常之物。 施翎趴在床上, 左臂一道幾寸長的血口, 皮rou翻卷,殷紅的血泊泊而出。沈拓皺眉:“可有傷到筋骨?” 施翎慘白著臉:“不曾傷到筋骨。”他笑道,“哥哥高看了我, 傷到筯骨我哪敢隨意走動,還與哥哥動手?!?/br> 沈拓冷笑:“我倒不知你這般惜命,只當(dāng)你銅澆鐵鑄?!彼呎f邊扣緊施翎上臂, 將藥敷上, 這藥清涼靈效,過得片刻傷口流血微止, 沈拓又剪一段細(xì)布為他包好, 問道, “怎受得傷和?” 施翎微嘆一氣:“原先只道一個郎中的生死下落, 里面雖有些隱秘,能有什么兇險?明府給了我一個錦囊,囑咐到了禹京再打開來看, 我順著指引前去查探, 一時粗疏, 露了形跡, 引來追殺。他們不是尋常刺客打手,應(yīng)是私養(yǎng)的門客,我一人難敵四手, 將計就計硬挨一刀,落入水中,死遁逃生?!?/br> 沈拓艱難問道:“郎中……不在世了罷?” 施翎點頭:“說是意外落水,我疑心另有原故,不待深查便招來殺手?!?/br> 沈拓道:“可知郎中進京是為哪位貴人治病惹來殺身大禍?” 施翎沉呤片刻,道:“明府特地交待,此事不能外泄,哥哥原諒則個,恕弟弟不能告訴?!?/br> 沈拓也不勉強,道:“如此隱秘,定然貴不可及?!?/br> 施翎又道:“明府似是知曉郎中并非意外身亡,遣我查探,更似驗證心中猜想?!?/br> 沈拓又問:“你詐死逃出生天,那些個追殺的可是信了?” 施翎道:“他們做事精細(xì),我落入水中,他們緊跟著入水查探,又派人守了兩岸,若不是……”他看了沈拓一眼,“若不是季世子路過驚動了他們,我怕不能脫險?!?/br> 沈拓吃驚:“季世子?明府的兄長?他也插手其中?” 施翎不解道:“我也不知曉,他許是恰巧路過?!?/br> 沈拓卻不信,道:“天下哪來得這些許的恰巧?!?/br> 施翎疑惑道:“季世子都不曾露面,不過車駕經(jīng)過,我也不過躲在水草處聽得動靜聲音?!?/br> 沈拓道:“明府可還另有交待?” 施翎道:“明府讓我只作不知,權(quán)當(dāng)不曾去過禹京。”又喜滋滋道,“雖驚險,卻賺了好大一筆錢財,足有百兩之?dāng)?shù),又有一塊玉佩,看著便不是凡物,哥哥代我交給嫂嫂。” 沈拓似笑非笑:“你向天借的膽,自己交與你嫂嫂?!?/br> 施翎哭喪著臉:“嫂嫂本就生氣,我拿銀子出來給她,更不饒我,我實是不敢。” 沈拓怒道:“你既知曉,還辦出這等糊涂事?!?/br> 施翎道:“錢財實是意外,便是半文也無,明府知遇之恩,我哪能不報?倒比白挨一刀強些。” 沈拓奇道:“怎又撞見表兄他們?” 施翎笑起來:“我逃了追殺,哪敢再在禹京逗留?一氣跑到了宜州,又想著遠行在外,不好兩手空空回轉(zhuǎn),宜州比別處又熟些,便想買些土產(chǎn)作禮,誰知遇著了曹表兄。他留著絡(luò)腮糊,粗布麻衣,打扮得好似落拓匪徒,從后頭與我招呼,我驚弓的鳥,吃他一嚇,險些折了他的手。” 沈拓道:“你傷了臂膀,倒有閑心買土儀特產(chǎn)?” 施翎紅著臉道:“想著帶了手儀,好似走了親戚回來?!?/br> 沈拓笑道:“我與你嫂嫂莫非蠢笨如豬?被你這樣哄了去?”見施翎倦困,精神不濟,便起身道,“這幾日在家中好生將養(yǎng),我讓你嫂嫂燉些湯藥與你吃?!?/br> 施翎雖困頓,仍道:“哥哥替我與嫂嫂求情,讓她消氣?!?/br> 何棲守在外面,夜風(fēng)水般清涼,天上月缺似鉤,教人無端惆悵。施翎算不得無根的浮萍,他只是被連根拔起,抖了泥,移來此地,看著也是鮮枝綠葉,卻不知是否扎根生芽,風(fēng)催雨潤,許是就此成活,許是枝枯葉黃。 聽得身后響動,見沈后出來,問道:“阿翎傷勢如何?” 沈拓道:“雖看著嚇人,倒不曾傷到要害?!睂⒑螚龅氖治赵谡浦?,“阿圓不必太過擔(dān)心,他也知錯,直道沒了下次。” 何棲道:“我只擔(dān)心他無聲無息在外丟了性命,屆時連……”想想這話不吉,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拓笑道:“早些阿翎還嚷著要做游俠義士,現(xiàn)在可還有提及?年歲日長,那些少年俠氣不過一時豪情?!?/br> 何棲細(xì)思,確實如此,剛識得施翎時,施翎恨不得酒劍江湖落拓行,提及劍客俠士,滿目傾盼,現(xiàn)下也知曉歸家眷戀。笑道:“他這遭吃了些苦頭,盼著長些記性。”又道,“雖有傷藥,明日還是叫個郎中來開些藥方,流了這些血,血氣兩虧,很是傷身。” 沈拓道:“明日我請郎中來。”看看夜色,“阿圓先去睡,萬事先放一邊?!?/br> 何棲隨他牽著自己回屋,忽道:“大郎少時可有想過做個義士,竹杖芒鞋,四海為家?” 沈拓笑道:“卻沒這些想頭,只渾渾噩噩度日,怨世道不公,遇事也不理論,只知逞兇斗狠?!蔽站o何棲的手,“后來阿計生病,遇著郎中,郎中娘子好心,不忍看我踏錯丟命,拿話勸我,我這才驚覺過來。再等遇著阿圓……” “遇著我如何?”何棲立住腳步問道。 沈拓看淺淡的夜色凝在何棲的臉,只眼眸清亮如星,隱有笑意。 他答道:“我無論去得哪里,不必回頭,都知家中有等侯之人,不比斷線的風(fēng)箏,隨風(fēng)吹得無處可尋?!?/br> 何棲笑起來,輕拉著他的手:“你哪比得風(fēng)穩(wěn)得輕巧?!?/br> 沈拓道:“不管比得何物,只要系在阿圓身邊便好?!?/br> 沈拓與何棲一夜溫存,隔日又早早起身,打發(fā)了沈拓去請郎中,抓了藥燉了滋補的藥湯。 何秀才宿醉,驚問:“家中哪個生病?” 沈拓與何棲應(yīng)知瞞不過,避重就輕道:“阿翎外出辦差受了傷,他偏逞強瞞了我們?!?/br> 施翎外出,何秀才沒少念叨,頗多埋怨,聞他受傷,那點子氣頓時煙消云散,連問道:“傷得可重?” 何棲道:“他臥床休息,阿爹親去拷問他,好將他拘在床上,不讓他野馬似地撒蹄亂跑?!庇质寡凵c沈計,不讓他告知何秀才,以免他擔(dān)心。 何秀才道:“我去看看阿翎,這般不愛惜身體?!?/br> 沈計在旁惶惶垂頭,內(nèi)疚忐忑,道:“嫂嫂,我可是小人行事?” 何棲將藥包倒入銚子中,吃驚:“怎是小人行事?” 沈計悔道:“我既疑阿兄與施大哥之間的情意,又不曾上去阻止他們打斗,反臨陣縮逃,去求嫂嫂?!?/br> 何棲笑起來:“君子如何,小人如何?我是一概不論的,我只問本心如何?再者,打架斗狠又非吃飯繡花,誰知會不會錯了手?便是繡花還能扎了手指。來找嫂嫂更是明智之舉,力所不及之時,自要另行設(shè)法。今日小事便算,往后遇著大事莫非稀里糊涂,硬著頭皮上去應(yīng)對才是道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遇事機變才是正理。” 沈計聽后這才換上笑顏,高高興興抱著書袋去學(xué)堂念書民,道:“等我回來,我念書給施大哥,與他消遣?!?/br> 何棲悶笑,心道:你這哪是為他排遣,你壓根是要悶死他。 施翎被勒令臥床,一個早嘆了一串的氣,他雙腿毫發(fā)無傷,卻不能下地,直躺得渾身發(fā)癢。與提水進來的阿娣道:“阿娣,我席子多日不曾睡,許是長了蟻蟲,咬得人躺不住?!?/br> 阿娣將茶壺?fù)Q了桌上的注子,回頭道:“施郎君雖不在家中,席子卻是時不時擦?xí)?,怎會生蟻蟲?” 施翎無言以對,又見她取走了注子,笑道:“里面不曾有酒,換了它作甚?我便是要吃,也不拿它溫酒。” 阿娣笑道:“娘子說,收了你屋中的酒具,免得觸動肚中的酒蟲,躺著無事饞起酒來?!毕胂胗掷m(xù)道,“娘子說了,施郎中十天半月不得沾酒?!?/br> 施翎仰天一嘆:“苦也,我再不魯莽行事。阿娣你與嫂嫂說……” 阿娣回頭,板著臉,一板一眼道:“娘子還說,讓我休被你花言巧語哄騙了。娘子還讓我守了門,不讓施郎君偷溜出去?!?/br> 施翎驚道:“你倒成了牢頭?” 阿娣正色:“施郎君要出門,先將我打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