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沈拓道:“他去見明府了?!?/br> 何棲這才作罷,只是怒氣難消,眼下人多事多又不好計較,氣道:“這幾日忙碌,騰不出手來,等寬緩些,我倒要與他好好分說分說,由他被阿爹拘著下棋寫字,再不救他?!?/br> 沈拓知她已視施翎為至親,這才說出這番話,乍見施翎的火氣似被山間清溪流過,湮滅無蹤。拉了何棲的手,道:“阿圓消氣,我來教訓他。” 何棲實是氣不過,施翎再沒消息,她都有心去問問季蔚琇可是派的差事兇險?以至于施翎音信全無。 “容他幾日偷安?!焙螚f道,便是有心,也實是騰不出手。 沈家也好,曹家也罷,各個忙得有后腳打跌。陳據(jù)、徐安、方八夫婦寒暄過后,紛紛告辭先行回家報平安。 方娘子一身簡便的胡服,綁著巾幗髻,微黑的臉上無一色脂粉,英姿颯颯,奪人心神。 何棲撇下沈拓拉了方娘子的手:“阿姊收拾得好生俐落?!?/br> 方娘子爽朗一笑:“有一肚子的話要與meimei說,船上生活清苦,卻有趣自得,些趣事呢。” 何棲雖好奇,卻不好妨礙他們歸家團聚,遺憾道:“晚間阿姊攜家過來吃酒,過幾日我們得閑,阿姊再細細說與我知?!?/br> 方娘子笑道:“我也盼著與meimei吃茶談心?!?/br> 何棲不舍得送她幾步,方娘子攔道:“meimei止步,這兩日你怕是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我先家轉(zhuǎn),明日過來與meimei幫手?!?/br> 何棲笑彎了眼:“不用阿姊,阿姊離家多日,合該在家中歇息長聚,如何又下家中老小與我搭手? 方娘子還要說什么,被何棲拉了手,搖了搖,道:“阿姊只依了我,隔幾日我遣人請阿姊來家中,細細逍遣?!?/br> 方娘子道:“也罷,只你忙不開脫,定要告知我?!?/br> 何棲道:“我厚著臉皮借了姑祖母家中的東風,不知偷了多少的清閑?!?/br> 方娘子笑:“既然近親,自然互為相幫,越是客氣越是生份?!?/br> 何棲點頭,也笑:“為著不生份,我練得幾寸的臉皮?!?/br> 她們二人站在一側(cè),似有說不完的話,大有十里長亭相送的架式。沈拓看得擠了一壺的酸汁,一見方娘了,阿圓眼里頓沒了他,看旁邊的憨大傻方八,只管露著齒牙大笑,還撈了一碗酒牛飲解渴。還不得沈拓吃下一勺干醋,曹英等人一窩過來將沈拓拉了,每人手里捧了一碗的酒。 沈拓推得這個,推不去那個,告饒道:“怕要吃醉,晚間再吃?!?/br> 曹英等人笑道:“晚間的酒晚間再吃,我們使了你家的船回桃溪,大郎怎推得這酒?” 沈拓笑:“果然推不得。”只得接酒吃了一碗,“應是由我敬眾位哥哥一碗?!?/br> 陳據(jù)端碗道:“哥哥也學得花話,我們卻不需你敬,哥哥有情意,只將我們敬得都吃了去?!?/br> 沈拓吃了曹英的酒,陳據(jù)的便推不開,徐安等人的更是逃不得,索性撒開膀子,道:“哥哥在外月余,風吹日曬,不知多少勞苦辛酸,眾位要與我吃酒,我只舍命陪君子?!?/br> 一眾船手聽了忙拍手拍腿鼓勁,深覺有了臉面。 大簡氏見沈拓身陷其中,脫不開身來,擠進來斥道:“你們猴性,今日還祭河呢,只在這邊起哄,晚間在我家中,由你胡鬧,現(xiàn)下卻收點分寸出來。” 一個油滑的擠在里面嘰呱道:“曹嬸娘只讓我們懂分寸,曹叔父早吃得成了醉蝦?!?/br> 大簡氏橫眼:“只你婆婆嘴,他便是醉成蝦,你們卻要與我立著?!?/br> 惹得一幫船手哈哈大笑。 . 許氏見岸邊熱鬧不休,看船的,打探的,起哄的,熱鍋滾粥,亂糟糟一片。她急著回去料理晚間酒席,被小簡氏扯了袖子拉住,道:“大嫂只在這邊幫著侄媳周轉(zhuǎn),家中的事交與我和老三?!?/br> 許氏高興應了,又問:“可要老二一家同去幫手?” 小簡氏抿著直樂:“大嫂也是忙得找不著北了,老二擠得人都沒影了,說不定與回來的船手斗賭,已經(jīng)吃得醉了?!?/br> 許氏聽聞,左右看了一圈,果然不見曹二。 何棲在旁便道:“不如我與三嬸娘先回?!?/br> 許氏忙道:“不好,牛娘子遣了仆役尋你呢,剛才一陣糟亂,我竟忘了。人多雜亂,侄媳或是推了,或是應約,應約記得帶上阿娣健仆?!?/br> 何棲道:“既如此,我去見見牛二娘子,也請家來吃酒?!?/br> 許氏贊許:“來不來是她家的事,請不請卻是咱們的禮數(shù)。” 何棲帶了阿娣和一個曹家的仆從去牛家扎的帷帳那尋牛二娘子,剛走了幾步便撞見牛家遣來接她的一個粗仆。 膀大腰圓的婆子帶了一個小廝,笑:“險些又錯過了,今日河岸熱鬧得好似歲節(jié)?!?/br> 何棲道:“我正要尋你們家娘子呢?!?/br> 婆子施一禮道,滿臉堆著笑:“可是正好。我家娘子擔心人多沖撞了都頭娘子,差了我們來接?!?/br> 牛二娘子早早便迎了出來,笑道:“弟妹家的般屋般高,實是威風有勢。” 何棲道:“承嫂嫂夸贊,我也是頭次見,雖比不得宜州萬石的大船,自家看看心中也是得意?!?/br> 牛二娘子道:“別說你得意,我這個外人看了也是心喜,桃溪何曾有這般的大船,水道也只蓬舟漁船在那打轉(zhuǎn)?!彼f盞茶與何棲,“弟妹吃杯茶,消消乏。你今日事多,本不應叨擾,只臨時得了消息,許要提早與弟妹家做買賣。” 何棲吃了一驚,不曾想牛二娘子這般急,便問:“嫂嫂家中急用船只?” 牛二娘子道:“弟妹不是別個,我也不瞞。家中做著米糧布匹的生意,原是絲麻要弟妹家送去宜州,時日盡有寬的。管事來報,糧鋪兩倉的谷稻霉壞了,偏家中又應承一樁買賣,少不得去清水鎮(zhèn)分鋪另調(diào)存糧來?!?/br> 這事事涉牛家生意私隱,何棲本不應多嘴,只是聞得壞了兩倉的糧食,吃了一驚,脫口道:“怎壞得兩倉米糧?” 牛二娘子冷笑:“弟妹不知,樹大枝茂,少不得有枯枝壞藤。” 何棲自悔失言,便道:“船歸便有營生,托蒙嫂嫂的照顧。今日怕是不能用船,再早也等得明日?!?/br> 牛二娘子反笑道:“此次卻是弟妹與我方便,明日即可,只累得弟妹家中船手剛歸家又要動身?!?/br> 何棲輕笑幾聲:“我與嫂嫂又不是一日兩日的相識,彼此倒說這些應酬的話?!?/br> 牛二娘子聽了也笑,拍手道:“正是,沒得假正經(jīng)。既如此,弟妹心中有數(shù),明日,弟妹支使人來細談如何?” 何棲將事應下,又請牛二娘子家去吃酒。牛二娘子尋個借口,推了下去,送何棲出來,又叮囑道:“弟妹明日早些安排人手。” 何棲道:“我既應下,定不會誤了嫂嫂的事?!?/br> 第一百二十五章 晚間酒宴, 上下鬧成了一團, 祭河用的豬、羊在院中架了火堆炙烤, 皮酥rou嫩, 焦香肥美。 一干女眷只在屋中吃宴,由著沈拓等人在院中混鬧, 何棲放心不下,與阿娣躲在簾后看了幾眼, 可憐沈拓被眾人拉著灌酒, 曹家三兄弟,也只曹二曹三替了酒, 曹大只作壁上觀, 拉了盧繼、何秀才揀了清靜處小酌看戲,曹英就不是一伙的,與陳據(jù)等人結(jié)了盟來斗酒,再算上一個施翎, 攏共也就四五人, 如何吃得過三四十個船手。 何棲擔心沈拓吃醉,計上心來,招手阿娣,偷拿半壇的水兌了一壇的淡酒來, 囑咐一個仆役送去, 笑道:“你與大郎帶句, 說是我的意思:今日隨他敞開肚皮吃,醉了也不打緊?!?/br> 仆役領命送酒過去, 曹英等人見了,拍手笑道:“弟妹通情達理,還特特送酒來?!?/br> 沈拓接過酒壇,心知里面有文章,又見泥封松動,便知這壇酒動了手腳,笑道:“既是我娘子送的酒,怎敢辜負美意,我只拿這壇與你們吃?!彼沽艘煌刖?,去敬曹。 曹英不知里面有詐,卻jian猾道:“我卻不能與表弟吃個盡興,明日還要去牛家去相談運糧的事呢?!?/br> 沈拓放過他,對陳據(jù)徐安道:“表兄擔著事,放他一馬,運糧只用得一艘船,你們卻是清閑的?!?/br> 徐安吃了一碗,再不肯多吃了,笑道:“頭遭買賣,哪里敢耽誤,我跟著曹兄去學個眉高眼低,也不敢吃醉?!?/br> 陳據(jù)端著酒道:“你們都是勤快周到的,我卻是好酒吃rou的,你們不吃,我卻要事著眾兄弟與哥哥不醉不歸?!?/br> 曹英與徐安二人連聲道:“此處熱鬧只交與陳兄弟打發(fā)?!?/br> 施翎老實替沈拓陪酒,被半醉的曹二攬了肩,要與他大醉一場,施翎正負疚心虛,再不敢吃醉的,好在曹二醉熏熏的,性又粗,勉強敷衍了過去。 吃酒的吃酒,嬉鬧的嬉鬧,直至亥時更響,眾人這才醉陶陶離席歸家,曹家將吃剩的豬、羊斬件分了。 陳據(jù)等接了rou,與沈拓道:“我不與哥哥客氣,也不是頭次白吃白拿?!?/br> 沈拓拍拍他的肩:“你我仍說這些虛應的話?趁著幾日空暇,回去好好孝敬嬸娘?!?/br> 陳據(jù)應是,拱手作別,抬腳東倒西歪走得幾步心里才疑惑:哥哥酒量見長,吃得這些酒,竟是不醉。 他不解,方娘子卻悟出門道,話別時看了看沈拓的臉色,笑對何棲道:“meimei的酒與別個不同,不醉人?!?/br> 何棲拿扇子掩了臉,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姊小點聲,人還不曾散光,好事之徒知道有詐,說不得還要找補回來?!?/br> 方娘子笑:“meimei體貼自家的夫君,我可不敢你的事?!敝沽嗽挘辉俅蛉?。 他們?nèi)诵闹敲鳎桨擞新牄]懂,還嚷道:“都頭好酒量,下次再吃酒,定要將你放倒。” 方娘子拿手擰他:“跑船送貨,哪得空閑讓你醉酒,誤了事,拿你是問。” 方八笑道:“不過白說說,哪能日日吃酒,酒是穿腸毒物,少吃才是?!?/br> 沈拓與何棲頓笑,這方八在外裝得悍夫,在內(nèi)卻是弱鼠,連根毛都是順貼的。他們送了方八夫妻,也與曹家道別。 何棲愧慚道:“本該我來理事,現(xiàn)在倒是作客模樣,十指連滴水都不曾沾,又累伯母收尾?!?/br> 許氏笑:“家里也養(yǎng)著仆役,我又何曾動手,治宴辦酒主家忙得也不過待客作陪,侄媳也是一場勞累。本要留你們家住,偏你們不肯,既如此,也不與你們推來拉去,夜深了,你們早些歸去,洗洗漱漱,也得子夜才得安睡?!?/br> 曹沈氏早已睡下,何棲又屈膝道:“姑祖母那邊,伯母替侄媳告罪一聲?!?/br> 許氏揮手趕人:“你放心家去,有我呢?!闭f話間曹大已經(jīng)套了兩輛車,便道,“雖離得近,親家也吃了幾杯,夜風沁涼,吹了頭痛,坐了車去。” 何棲與沈拓雙雙謝過,扶了何秀才帶了沈計與施翎歸轉(zhuǎn)。 何棲看施翎坐在車轅上,瞪他:“坐里面去,吃得半醉,還要吹風?!?/br> 施翎歡天喜地應了:“嫂嫂教訓得是,嫂嫂教訓得是?!?/br> 何棲笑起來:“你離家多時不寄消息回來,這事不能善了,我可不曾消氣?!?/br> 施翎頓蔫,垂頭喪氣進了馬車,沈計扮一個鬼臉,道:“施大哥出去許久,嫂嫂不知多少擔心?!?/br> 施翎推他的腦袋:“你既知曉,怎么不與我說些好話?” 沈計抬了抬眼,背過身,悶悶道:“我才不替你求情,我也生氣?!?/br> 施翎又向何秀才求救,何秀才吃了許多酒,支撐不住,靠著車壁小寐,微笑道:“你累家人牽腸掛斷,實要了領番教訓?!?/br> 施翎想了想,坐那道:“也罷,舍得一身皮rou,萬事皆消,錯在我身,哥哥嫂嫂打罵,我一并領了便是。” . 一路無話至家,何秀才先行回屋睡下。阿娣為難,家中不曾燒火,冷的灶臺,沒有熱水。 何棲道:“今日累得慌,燒一鍋水,隨意擦洗一下,不必興師動眾的?!?/br> 阿娣道:“娘子回屋歇歇,燒滾了水,我與你送去。” 何棲道:“你今日跟著忙進忙出,跟著受累,燒了水早些去睡,水存在鍋里,我自己取?!?/br> 阿娣道:“這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