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沈拓扶起施翎:“吃了面,再與岳丈道個別?!?/br> 施翎露出哀求之意,道:“哥哥教我?!?/br> 沈拓?fù)u頭笑道:“阿翎,哥哥只許得你走,卻教不來生離?!?/br> 施翎只感有如rou身過刀山,千刀萬仞割了血rou,痛徹心扉。何棲親手做了兩碗面,青菘油翠、白菌鮮甜、雞蛋嫩黃、腌rou香咸。 施翎與趙宜食不知味,滿頭愁緒。 沈拓道:“快刀才斬得亂麻?!辈活櫴釢M目乞求,喚了何秀才起身。 施翎手中筷子重若千斤,怎也抬不起來,垂頭就著碗沿將面扒入嘴中,喉中哽塞,哪咽得下半口,忽感頭上一沉,一只蒼老的手輕覆他發(fā)間,聽得何秀才啞聲輕道:“吃罷……吃完了再走?!?/br> 施翎眸中淚下,全砸進(jìn)了面碗里,也不敢抬首看何秀才的臉,就這么悶著頭狼吞虎咽將面吃個干凈,推碗矮身,沖著何秀才磕了三個頭。 何秀才坐那受了三個頭,道:“窮家富路,備幾身衣裳,多帶些銀兩,若是得法捎些書信或信物來?!?/br> 施翎磕頭應(yīng)下。 何秀才又道:“既護(hù)了兩位趙小郎君,君子一諾千金,不可負(fù)人負(fù)己?!?/br> 施翎咽淚又磕頭一頭應(yīng)下。 何秀才再道:“馬識舊途,歸雁南飛,你可記得‘知還’?”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親媽,我是不會讓施翎連兄嫂一面不見就讓他浪跡天涯的。你們要對我有信心嘛 第148章 施翎重將厚厚的蓑衣披好, 一頂斗笠掩去眉目,斜風(fēng)寒雨反襯得屋內(nèi)昏燈溫暖, 即便慘慘將熄, 卻是停泊可歸之處。 于他,更是知還不得還之所。 施翎再不敢多加停留,生怕兄嫂何公的目光勾住他的腳步, 燭火那點桔光亂了他心志。當(dāng)即收好何棲沈拓所贈的銀兩,挎好短刀,掛好酒葫蘆, 又讓趙宜抱好熟睡的阿果。 院外沈拓套好車, 連同了那匹黑馬一同交與了施翎。 “哥哥請回?!?/br> 沈拓將握緊的手背在身后,低聲道:“好兄弟, 暫去鄉(xiāng)野避過風(fēng)頭, 家里的船只你總認(rèn)得, 眾位兄弟也是可信之人, 設(shè)法帶口信來。” 施翎將馬鞭握在手里,道:“哥哥與嫂嫂珍重,他日歸來, 再與哥哥痛飲三百杯?!彼粨]鞭子, 鞭哨破開黑暗雨幕, 擊碎落雨千點, 一馬一車轉(zhuǎn)瞬便隱入茫茫雨夜中。 沈拓睜著雙目,前方伸手不見五指,他卻仿似可見到馬車一角, 依稀聽得馬蹄踏過泥道。 天涯路遠(yuǎn),可有歸期?海闊山高,可有歸處? 何棲拿了一把傘立在院門中,衣擺拖在泥水里,沈拓站了半晌這才回過身,與何棲道:“也罷,阿翎自在慣了,拘他在一地,反不如他的意?!?/br> 何棲別過臉,欲展顏淚卻先至,道:“大郎何必自欺,阿翎不過以前散漫,我們?nèi)找惯稊_只令他改過來,他無依浮萍,視我們至親,一一收了臭脾氣。好比野雀成了家燕,養(yǎng)得熟了,倒又將他撇在荒山野地,令他獨自過活?!?/br> 沈拓道:“阿圓,且先寬心,阿翎比你我還強些。困于一地,不比四海為家來得安全。” 何棲苦笑:“話雖如此,難免心存僥幸?!笔崴?jīng)之事,自是越隱秘越好,人心叵測誰知會有什么變故,暗自又隱著昱王,恩威難測,遠(yuǎn)走高飛才是上選。 沈拓挽了何棲的手二人相攜回房,阿息挺著肚子,睡得無知無覺,也只小兒高臥不思離苦。 何秀才避開女兒女婿,枯坐了一夜,數(shù)雨聲淅淅,生而為人,歷幾度春秋四季寒暑,更兼遍嘗八苦。病骨老身無能為力,也只寂寂長夜寥告先人,護(hù)他一二,保他周全,祈他安康,盼他喜樂,望他還歸。 沈拓等到天亮,拿涼水潑面換了身衣物,打傘去了桃溪縣衙,季長隨面有倦色,抱怨道:“沈郎君來得忒早?!?/br> 沈拓道:“沈某心有疑惑,只得上門尋明府解惑。” 季長隨這才笑道:“沈郎君來得巧,我家明府正好得空。沈郎君不在衙中任職,不似往常日日得見,我家明府早幾日還曾提及沈郎君呢?!?/br> 沈拓耐心聽他念叨,隨他步入后院,季蔚琇月白長袍,袍角暗繡草紋,黑發(fā)高束插一支碧色玉簪,見他求見揮退季長隨道:“去沏了新茶來?!?/br> 沈拓揖禮告聲罪,撩衣坐下。 季蔚琇看他臉色灰敗隱有怒意,便問道:“施翎可回了桃溪?” 沈拓不答反問:“明府那日可是有意讓阿翎知曉芨州州府犯事?” 季蔚琇笑道:“沈郎君可是在怪責(zé)于我?” 沈拓道:“望請明府告知?!?/br> 季蔚琇道:“確實湊巧,不過……”他續(xù)道,“過后我仍會告知施翎,沈郎君既過問,我無意隱瞞:我確實心存利用盼施翎能搭手相幫?!?/br> 沈拓雙目赤紅,怒而起身:“明府算無遺策,只把人心置于何地?” 季蔚琇道:“沈郎君應(yīng)知施翎的心性,他若得知太守出事,京畿重地哪怕龍?zhí)痘ue他怕也要去闖一闖,反倒送他一條性命,不如趁早相告,反有圖謀之處?!?/br> 沈拓道:“阿翎不過邊縣一個都頭,明府不開口相告,他又從何得知太守犯事,既不知又怎會涉足其中?” 季蔚琇反問:“沈郎君這般看輕阿翎?只拿他當(dāng)小兒哄騙?” 沈拓痛失知交兄弟難免遷怒,道:“他縱無知也比丟命逃亡強些。” 季蔚琇搖頭,問道:“沈郎君與施翎異身而處,不知又當(dāng)如何?” 沈拓一愣,想道:我自量力而行,我自以家小為重,我自擇而取之,我自……然而,他若是施翎,怕與他一般,單騎千里不顧風(fēng)沙雪霜拼死也要留恩人一絲血脈。只不過,他早非孤膽少年,落拓隨心,他已有妻兒家小、身有牽絆,滿腔熱血只余微溫,縱有豪義也是力求兩全,哪肯一席歡談交付生死。 沈拓思此,灰心苦笑,告辭道:“是沈某沖動擾明府清凈?!?/br> 季蔚琇道:“施翎義薄云天,沈郎君亦是俠義之士。季雛鳴在此與沈郎君一諾:除非沈家德行敗壞,行事為人所不齒,有侯府一日,必有沈家一日?!?/br> 沈拓聞聽此言非但不喜,反添苦意,失神落魄道:“我為兄不能護(hù)阿翎周全,反倒要承他血rou之情,明府承諾,沈某不愿接。” 季蔚琇道:“沈郎君迂腐了,沈家勢大才易得施翎行跡?!?/br> 沈拓一愣,揖禮拜別,心中道:也是也是,既有分開時,自有重逢日。阿翎在外流離,缺銀少食,家中船只若是遍及幾州,許能分憂。 施翎一去如滴水放海,再無消息。沈拓與何棲暗自留意芨州太守一案,押解途經(jīng)涸州時,趙太守許是畏罪,許是護(hù)其同黨,許是為保趙宜阿果,一把火燒了驛站,朝野震怒,圣人又問責(zé)昱王辦事不力,太子拖著病體為弟求情,各州各府張貼通緝畫影。 沈拓去看布告,只趙宜一人畫影,施翎到底遁形隱跡,偷得一線生機,昱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隱而不報。 何棲何秀才在家坐立難安,等沈拓回來告與布告情形,二人均是暗舒一口氣。何秀才羞慚,為著施翎之安,倒置趙宜之危為輕,稚子何辜,自己也是枉讀詩書。 何棲則輕快道:“趙郎君尚歲小,他本大家貴子如玉似珠,在外顛沛流離想來容顏大改,縱是對面,許不相識,何況粗陋畫影?!?/br> 沈拓深以為然,接過阿息拋了拋,道:“好兒郎,快些長大,等你叔父歸來。” 家中也只沈計被瞞在鼓中,施翎曾道:阿計將來是要做官的,與我一個案犯,少些瓜葛才是。求沈拓幫忙掩過,沈拓?zé)o法只得告知沈計施翎家中生有變故,不得不不辭而別。 沈計抱怨幾句不再提及,縣里貼了告示,何棲見沈計貼身小廝鬼鬼祟祟出門打探,便與沈拓道:“阿計那邊,怕是不曾瞞過去。” 沈拓點頭道:“你我也只作不知。” 暑去寒來,阿息跌跌撞撞見長,今日還在蹣跚學(xué)步,隔日便追著小丫環(huán)搖擺小跑;昨日似還在榻上翻爬,今日已爬高爬低翻箱倒柜。 沈家水運早在桃溪一家獨大,又在宜州占去一席之地。何家舊宅迎得舊主,鋪新瓦刷紅漆,院中挖渠引水,又植各色花木,上一屋主不識風(fēng)雅,倒將一些古畫盡折與了沈家,雖非名家傳世之作,卻也經(jīng)得賞玩。 何棲理罷賬本,在院中看阿娣與阿息玩鬧,阿息張著手咯咯笑著去追阿娣,他人雖小,力卻不小,跑得又快,阿娣又是小心的,不敢與他當(dāng)真,幾下便讓阿媳揪住了衣帶,撲到阿娣懷里,一指屋頂:“阿娣,去那去那?!?/br> 阿娣搖著手:“阿息饒了我罷,我又不曾生得翅膀,如何到屋頂去?!?/br> 阿息固執(zhí)道:“阿爹也不曾生得翅膀,阿爹便能上去。” 阿娣笑道:“我又不是郎主,會輕身功夫?!?/br> 阿息一嘟嘴撇下阿娣,巴嗒巴嗒跑向何棲,眨了黑溜溜的雙眸,道:“阿娘帶我去?!?/br> 何棲不由想起他幼時施翎抱著飛上躥下,累得喘不過氣來,思及都引人發(fā)笑,摸摸他的頭道:“阿娘也不會,等你阿爹回來?!?/br> 阿息不依,嘟囔道:“阿娘哄我,阿爹去了禹京,也不知幾時歸來,誰知要等幾日。” 何棲嗤笑:“這般沒耐性,白叫你沈歸了?!?/br> 阿息賴在何棲身上:“阿娘幫我搬了梯子,我上去捉了鳥雀來。” 何棲一點他的鼻子,輕斥道:“胡鬧,摔下來斷了腿如何是好,你阿爹也不是毛糙皮猴,你叔父更是穩(wěn)重,只你上躥下跳一刻也不得安閑?!?/br> 阿息苦悶道:“阿爹不在家,好生無趣,外祖父只知找和尚下棋,小叔只知,只知念書寫字?!?/br> 何棲失笑:“莫非陪你鬧才是有趣?!庇檬峙潦萌ニ~間的汗,道,“可惜你施叔父不曾轉(zhuǎn)家,他倒能陪玩鬧?!?/br> 年年重九,黃花堆金,登高遠(yuǎn)眺插遍茱萸,唯少一人。 阿息不知母親為何忽然惆悵,依在她身上夠她垂在地上衣帶,咕咕嘰嘰說些捉弄了人的得意事,忽聞守門的仆婦面帶笑意,匆匆跑來報信。 “娘子,門子來報信,郎主今日歸轉(zhuǎn),車都到門外了?!?/br> 何棲還不及說話,阿息已經(jīng)歡天喜地蹦了起來,扯了她的手連拖帶拽往外拉,阿娣急著上前幫何棲理了理衣衫,綴在后頭道:“阿息慢點,慢點,仔細(xì)摔跤?!?/br> 何棲由著他拽著自己,花木初發(fā),新枝嫩葉,回廊迎春綠葉垂枝,剪碎暖陽如金。阿息急著見沈拓,她心中自有絲絲牽念,聽得門院那人聲影動,沈拓踏步流星進(jìn)院,本來冷硬的面容見著她,忽得柔軟了下來。 何棲也不上前,只立在原處望著他笑。 沈拓大步過來一把扛起嘰喳的阿息,又從懷里拿出一枝螺鈿雀枝釵來,低眉斂目道:“回的匆忙,也不曾好好挑揀,阿圓可還喜歡?!?/br> 何棲眨了眨雙眸,偏過頭,沈拓便將雀釵插在她的發(fā)間,年月令她的眉目越加溫婉,那些青澀褪盡,好似枝頭熟透的果子,豐盈飽滿。 她抬首笑道:“我只等你歸來呢?!?/br> 沈拓借著為她理落在頰上的發(fā)絲,掩不住的喜悅:“既應(yīng)了你,哪敢晚回?!?/br> 何棲掩唇只露出笑眼,道:“我與好事與大郎說?!?/br> 沈拓吃驚:“我也有好事與阿圓說?!?/br> 二人對視一眼,何棲攤開他的手心,寫了一字,沈拓亦回寫一字,寫罷攥過何棲的手牢牢握在手掌中。 真好,此生別無他求。春來,許有歸期。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篇到這就完結(jié)了,還會幾篇小番外交待一下陳據(jù)等人的事,哦,應(yīng)該還會寫寫施翎。 其實等昱王上位,要很久后了,要等皇帝掛掉,再等太子上位,再等太子掛掉。 正篇其實真要寫的話也有內(nèi)容可以寫,但我覺得會太瑣碎了,事業(yè)有成,夫妻恩愛,膝下有兒,故友有了消息,還要什么呢?是吧是吧是吧? 有小天使留言說開個系列文,其實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有三本的:鄉(xiāng)村到市井再到都城,主角農(nóng)女到小家碧玉再到侯門貴女。有大致的設(shè)定,但是整體的故事走向還有點模糊,想留著再打磨打磨,等有了自己滿意的走向再寫。 順便推銷一下我準(zhǔn)備下本要開的文:靈異查案,架空古代背景,女主風(fēng)情萬種,男主死鴨子嘴臉,案件故事或溫馨或唏噓。 不說廢話,么么噠,明天等我更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