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圣駕在行館中小住了幾天，就又繼續(xù)趕路了。沈玄寧打算盡快到山西，好生瞧瞧那個糊涂的山西巡撫到底有多糊涂。

    他若真跟河南巡撫一樣只是愛巴結(jié)人，辦差依舊能好好辦，那他就不計較牛rou和葡萄的事。但若他根本沒好好治災(zāi)……

    他非當(dāng)場砍了他不可！

    為了避免擾民，也為了安全，圣駕一路繞著各城各村而行。但饒是這樣，也還是出了事。

    ——進(jìn)入山西的時候，底下有人來稟，說二十里開外的地方流民眾多，得改道。

    “流民？”蘇吟聽得皺了眉頭，“怎么會有流民？最初選路的時候，不就是避著流民的么？”

    “說是昨夜才到的，人數(shù)不少?！背V說著向沈玄寧抱拳，“接著往前走，怕是要出事；不往前走，這邊怕也是流民的必經(jīng)之路。依臣看，皇上先折回河南，在濟源或焦作等上兩日，最為穩(wěn)妥?！?/br>
    不避能怎么辦？流民都是逼急了才跑出來的，見了皇帝不知會做出什么。到時難道用兵鎮(zhèn)壓么？讓將士們?nèi)Ω妒譄o寸鐵的百姓？

    沈玄寧略作沉吟，便點了頭：“按你說的辦，這就后撤。令給河南巡撫傳個話，讓他好好安置流民?！?/br>
    楚霽領(lǐng)了命，一刻之后，圣駕就向河南折返了回去，當(dāng)天晚上，便到了濟源城附近的官驛。

    濟源也是這回受災(zāi)很嚴(yán)重的地方。從官驛二樓放眼望去，蒼茫大地上流民成群。楚霽不得不常帶人出去巡視，將想湊近官驛的流民擋下來。

    蘇吟站在窗邊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這情形不對勁。

    因為粥棚有相當(dāng)一部分設(shè)在城外的緣故，這一路過來，他們也見了好幾處，但鮮見有那處的災(zāi)民會往他們跟前湊。

    他們對皇帝、對當(dāng)官的，都還是敬畏的，也知道施粥全靠朝廷安排。但凡能活下去，沒幾個人想惹是生非。

    這里為什么不一樣？

    蘇吟自己思量了半晌，在楚霽再要出去巡視的時候，央著他帶她一道走了一趟。

    楚霽被她弄得一路都提心吊膽，她一個穿金戴銀的姑娘這么走在外頭實在不安全?？伤€偏生要往災(zāi)民聚集的地方走，嚇得他伸手就拽住了她：“你別瞎好奇……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知道不是鬧著玩的?！碧K吟一喟，點了兩個跟在他后頭的侍衛(wèi)，“你們別理我太遠(yuǎn)，護著我一點兒?！?/br>
    說著她就又走向了災(zāi)民。

    兩個侍衛(wèi)自然跟著，楚霽無可奈何，也親自跟了上去。蘇吟私下里轉(zhuǎn)悠了一圈，找了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問她：“meimei，我問你，你們這兒有人施粥么？”

    小姑娘早已餓得面黃肌瘦，但還是點了點頭，怯生生道：“有?！?/br>
    蘇吟又問：“施粥你吃得到嗎？”

    小姑娘依舊點了頭，說吃得到。

    蘇吟便指了指官驛：“那這樣，再施粥的時候，你盛一碗，送到那邊給jiejie，好不好？jiejie煮面給你吃，再打個雞蛋給你！”

    ——這個時候，面在災(zāi)民眼里只怕比黃金都值錢，何況還有雞蛋？小姑娘頓時連連點頭，生怕蘇吟反悔一般。

    蘇吟又轉(zhuǎn)頭向楚霽道：“勞煩將軍幫我盯著點兒，若她過來送粥，別讓人攔了。”

    楚霽猶豫著點了頭，繼而不解道：“你要干什么?。俊?/br>
    難道皇上還要吃？先前那一碗還沒吃夠？

    蘇吟怕自己想錯了，就沒貿(mào)然答他的話。但一個時辰后，楚霽就瞠目結(jié)舌地看見那碗粥了。

    ——若說得嚴(yán)謹(jǐn)一些，那就是碗米湯。一勺舀下去，舀到底才能見到些米。

    這碗粥呈到圣駕跟前，沈玄寧的臉色驟然大變。連蘇吟都鮮少見他臉色這樣冷，屋中一時沒有人敢說話。

    他擱在案頭的手一分分地攥緊，直攥到骨節(jié)發(fā)顫。

    良久之后，他怒極反笑。盯著那碗粥，一字一頓地道：“他們是不是覺得，朕年輕好騙。稍稍哄上一哄，這趟南巡便糊弄過去了？”

    送到他眼前的、和他能看到的地方，粥都是實實在在的。這一路上他也都在細(xì)細(xì)觀察，便真的信了河南巡撫在好好治災(zāi)。

    突然折回來才發(fā)現(xiàn)，他只不過是蒙了他一路而已。

    這種欺瞞和不敬令沈玄寧怒火中燒。

    蘇吟抬眸看了看他，向周遭的宮人擺了下手。宮人們簡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悄無聲息地向外退去。

    楚霽瞧了瞧，也抱拳告了退。

    房門闔上，蘇吟上前了兩步：“他們確實是覺得皇上年輕，好騙好哄！”

    沈玄寧額上青筋一跳，一記眼風(fēng)凌然劃向了她。

    “那，便是時候讓他們知道皇上不好騙，也不好哄了?！彼p垂著眼眸，平平靜靜地往他茶盞里添了水，“這種事，不該是皇上生氣，該是讓他們后悔一輩子才是?！?/br>
    第33章 大換血

    不管怎么說，沈玄寧都還是氣著了。他連夜傳了幾個吏部官員來議事，議事的過程里想起那河南巡撫，禁不住地又發(fā)了一通火。

    御前宮人都被摒到了外頭，瑟縮地聽皇上的雷霆之怒。唯二敢進(jìn)去的也就是蘇吟和馮深了，蘇吟還擔(dān)了大多數(shù)要在皇上跟前晃悠的差事。

    “欺君罔上！”臨近天明的時候，沈玄寧給河南巡撫定下了罪名，隨即便派了楚霽前去查辦。

    讓蘇吟有點意外的，是他明明氣成了這樣，安排得竟還理智得很。

    他要楚霽繞遠(yuǎn)路過去，一路都要走來時沒走過的路。若這一路上的施的粥都是這樣清湯寡水，那巡撫欺君無疑，便立刻押解回京，等著秋后問斬；但若其中大多地方的粥都是正常的，只此處是這樣呢，則也有可能是這三兩縣的縣令不好好辦差，把巡撫叫過來申斥一頓、再查辦底下官員便是了。

    誰的責(zé)任誰擔(dān)。他氣得不輕，卻還是謹(jǐn)慎地沒有冤枉人。